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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斌坐在皮椅上解开领结,不停喘着粗气,片刻功夫后,助理就带着几个身着长衫、气度不凡的人敲开了门。   “万董今日肝火旺盛啊。”,其中一人说道。   “老子那一亿都打了水漂,今天你他妈必须给出个说法!否则老子就是跳楼也得拉上你垫背。”,万斌头也不回,威胁道。   吴林也是本市出名的风水师了,双方合作一直不错,只是这次颐园的项目亏损太大,不然万斌也不会这么不客气。   助理暗道不妙,赶紧给女秘书使了眼色,秘书心领神会,借着送文件的功夫悄悄给万斌提了个醒。   万斌这才看向门口,顿时一慌。   得罪吴林一个风水师他还得掂量点,得罪几个厉害的风水师那他就真的得去跳楼了,谁知道这些人背地记恨会使什么手段啊?   “诸位,请坐,快请坐!”,万斌换上笑脸,让几位秘书赶紧把茶换成最好的毛尖。   “万先生,不必客气,此次我们前来也是为了颐园之事。”,几人中最为年长的那位开口道。   万斌受宠若惊:“这,怎么惊动了您几位大师呢?”   单这位的名头就够响亮的,盛京城里的座上宾,虞夏堪舆界能耐最高的几人之一的直系徒孙——周仲松,若不是有幸得一面之缘,他连人家的相貌都不配知道呢。   此人一来,颐园的问题必定能解决了。   吴林说道:“万董不知,颐园之事并非我学艺不精,而是有心之人背后设计。”   万斌慌道:“是谁要害我?”   早年发家的时候也不是不亏心,做生意嘛,谁不是一路狠过来的?商场上哪个不想对手死?   “不是你的仇家。”,另一个大师回道,“李某月前为人主持迁坟,也遭遇了万先生类似的情况,故协会委托周真人前来调查。”   万斌这才放下心,看来自己这颐园也不过是只小虾米,连李善才这样鼎鼎有名的大师都翻沟里了。 第二章颐园(下)   送走了这几位大神,万斌站在颐园门前,接过手下递来的烟深吸了一口,忍不住骂了句:“妈的,吴林那老货赶着去拍马屁,也不掂量自己什么能耐。”   周仲林都解决不了的事,这次来的也不知是哪尊大佛?要是能搭上关系,可就什么都有了!   “叽叽喳喳。。。”   “唧唧。。。”   吵死了。   万斌怒道:“不是让你们赶走吗!怎么还有这么多杂毛雀?”   助理连声赔罪,心道这颐园建在郊区草木众多,面积又这么大,哪赶得尽啊?怎么想是一回事,面上还得带笑伺候万斌回信豪建设。   黑色豪车如一支离弦的箭疾驰而出。   颐园远处的杨桃树上,一只狸花猫懒懒地盯着车辆远去,过了一会儿才跃下树梢,精准地在树下人的肚皮上着陆。   “呃—”   哀鸣响起,本在树下熟睡的人捂着肚子坐起来,哑着声音斥道:“爸爸总有一天要被你们砸死。”   狸花猫蹲下来朝他喵喵叫。   “恩,被人发现了?”那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露出半截瘦削的后腰,“莫慌,怎么也查不到我头上,先去找一白他们吧。”   他拍了拍肩示意,狸花嫌弃地看着他肩上被掉落杨桃砸出来的黄印,喵了一声顺着他肩膀窜到了头上。   “要压死了爸爸了,大梨。”   见狸花不理会,那人只好无奈地顶着这一坨儿子向市区走去。   在虞夏数千年历史的长河中,曾经诞生了许许多多神秘的事物,有的随着历史沉睡,有的延绵数载,有的消散于世界,还有的保存了火种悄然退出;而21世纪的虞夏人民,最为津津乐道的则是那随文明沉浮至今的风水堪舆术了。   小到家庭和睦,大到工程建筑,信的人越来越多,因着这一行业的兴盛,骗子也是层出不穷。   “和合二仙符、姻缘符,小姑娘买一个呗。”   “此为转运盘,需静置家中七日……”   “白洋甜果!不好吃不要钱!”   这是昆市着名的文化街,地处三个景区交界,几年来随着旅游业的发展,从几个小摊贩发展成了如今的规模。   “先生,我们这儿很灵的,来算上一卦呗,你想算事业还是学业啊?”须发染成全白的中年男人抓住另一人的手,正在喋喋不休。   “这么多人你干嘛非缠着我?怎么不去问问他要不要算命?”那人被缠得烦了,指着旁边摊位正在看泥人的青年说道。   中年男人撇撇嘴,那个小子看着就没钱,衣服裤子都是旧的,也就脸长得还行,找他有什么挣头?   无端牵连的青年也不恼,对他说道:“因为你看起来年轻又有钱啊,脸皮子嫩,没准说两句就动心了。”   “我又不傻,怎么都觉得我好欺负?”那人气道。   中年男人知道这次是没戏了,果断放开他去找下一个肥羊了。   青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抱起自己脚下的猫也打算离开,却被那人拦下了,那只穿金戴银浑然不觉的小肥羊还在问:“你和他都是怎么看出来我有钱的?”   “闻出来的。”青年敷衍地笑了笑。   “闻??”小肥羊登时愣了,见青年已经拉出了一段距离,赶紧追上去,“等等,我叫燕良,是出来采风的美院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承青。”   青年远远答道,在人群的掩护下迅速离开了文化街,七扭八拐地进了一条小巷,几只猫围过来,凑到他脚下不停叫唤。   宋承青松了口气,也顾不得干不干净就坐到地上,从背包里掏出一袋小鱼干分给它们吃。   “吓死我了,我放的东西居然全部被人破了,到底是谁这么厉害?”他一边撸着狸花,一边喃喃自语。   师门传承可追溯到数千年前,但因战乱人祸早已凋零,现在可说是自成一脉。自他秉承师父意志走出深山,从来就小心行事未留下任何痕迹,究竟是什么人呢?竟一夜间便让自己的布局如土鸡瓦狗崩解。   等等?   怎么颐园没事?   宋承青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理由,依那个人展示出的能力,绝对不会看不出颐园的问题所在,又为什么独独放过了呢? 第三章故人   满室寂静。   不是人……那会是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被这句机密惊到了,根本不敢去看殷大少爷的脸色。   周仲松回过神,转头见殷家大少爷殷责已是杀机毕露,想到协会给自己的任务,不禁头疼,低声劝道:“殷少,不可冲动,此人身世来历还未弄清。”   殷责强抑住满腔怒火:“那就麻烦周老先生了。”   周仲松见状放下心来。   宋承青还躺在地上,脸被埋在右臂下看不清楚,他人问一句就答一句,如果不是答案令人抓狂,几乎可以称作最配合的反派了。   “你是何人?”   “家门机密。”   “一身本身何来?”   “师门机密。”   “为何屡次坏人风水?”   “商业机密。”   在听了十几次机密后,不说殷责面沉如水,就是周仲松也忍不住气上心头。   “不必废话,直接将他捆了带回去,再硬的嘴我也撬过!”   这脾气暴烈的少爷忍了这么久已是极限了,周仲松无意触他霉头,点头同意了他的办法。   啧,耐性真差。宋承青见状缓缓坐起身,抹去嘴角血迹,悠悠说道:“想要我配合,也得拿出点本事来,正主呢?怎么不出来亮个相。”   技不如人,这次是他栽了。   这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是解开自己布局的高手,连对手一面都没见过,让他怎么甘心?至少得知道自己是输给谁吧。   殷责眉头皱得更紧了,手掌抬起方要让收下动手,只听吱呀一声,二楼第三间房门轻轻打开了。   暖黄的灯光似割裂了两个空间,阴影自世界另一端走了出来,身形从若隐若现渐渐凝实。   宋承青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心跳如鼓,嘴唇都微微颤动起来。   不会的,不可能。   这世上高个男人的身材都差不多,逆着光脸也看不清嘛,他拼命说服自己,却克制不住颤抖的指尖,然后就听到那人用他听了十多年的声音说道:“心服口服了吗?”   “……”   这下,可没法自欺欺人了。   宋承青脸色雪白,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仰头远远地与二楼上的人对视良久。   “哈哈哈哈。”,他笑道,“原来是你,竟然是你!难怪只有颐园的局没被破坏掉,不是想引我上钩,是因为你根本就解不开!”   怎会如此?众人面面相觑:这二人竟然是旧相识。   宋承青还在继续说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们,但现在你我立场不同,这么大费周章,肯定不是为了让我发家致富吧?嗯,你想怎么对付我呢?”   他顿了一下,叫道:“师兄。”   ……   云收雨霁,太阳迫不及待地冒出头继续放射热量,墙上怒放的野花被冲刷得乱红一片,群猫经过,爪下便沾上了几片残瓣。   宋承青躺在椅上,正在看今天的报纸,那一篇占据半个篇幅的《信豪建设董事长自杀家中,疑云重重!》显然让他心情很好。   该死的人注定躲不过。   不过接下来该倒霉的是自己了吧,宋承青心想,被关在这山里大半个月,他咬死了不肯解除颐园的布置,那些人既忌惮自己的能力,又尚未弄清他的背景,也不敢严刑拷打,倒是让他舒舒服服地过上了一段好日子。   果不其然,下午就有人过来了。   “来兴师问罪?”宋承青继续啃着他那一篮子梨,含煳不清地问道。   周仲松在他面前坐下:“宋先生,万老板死了。”   “我看到了。”宋承青扬扬桌上的报纸,“这可和我没关系。” 第四章入瓮   这年头,不论贫富老幼,不管事大事小,都习惯请人相看一回方能安心,虞夏也因此成立了好几个所谓协会,但凡能和风水沾边的都揽了进去。   玄女一脉自持正统,五行和河洛暗中较劲,形派与气派互相敌视,余下的小鱼小虾各自扯了大旗为自己冠名。   什么上古遗族啦、遇仙得术啦、皇家密奉啦……反正都是蛇鼠一窝!   宋承青奋力撕扯着焦香的竹虫,恨恨地想。   还好他的行李没被扔掉,不然就真的要饿死深山了。这一个多月来,就靠着野果肉虫和几斤红薯过活,偶尔逮住一只鸟儿都得谢天谢地。   “等我杀出去……”   宋承青幻想着自己单枪匹马大杀四方,将风水师们吓得跪地求饶,金银珠宝大大滴有……殊不知此时也有人念叨着他。   千里之外的奉京,中年男子正隔着玻璃门望着房内情景,深吸了一口气后转身步入楼下小客厅。   厅内之人见他走入,都停下了讨论。   “诸位商量得如何?”男子坐下,期待地问道。   “惭愧,我等无能无力。”   男子得到了并不满意的答案,眉心越发夹紧,逼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众人对视一眼,为难地摇头。   男子气极,顾不得交情嚯地站起身指着他们连声质问:“你、你、还有你们!平时不是只手通天无所不能吗?怎么连个病都治不好?!”   周仲松被他指着,冷汗都下来了,忙说:“柏先生慎言!”   “我等不过凡人,只手通天这四字万万担当不起。”   柏铭烦躁道:“好,好个担待不起,那你们倒是说说,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转念想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不禁颓然,“我的欣言才二十岁啊,她怎么能……”   众人也觉心郁。   修道修道,修得越长便越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点化成仙?他们这些人所图不过是比常人活得久些,活得舒心些。   可这舒心二字又哪是这么容易?   所以要发展势力,左右逢源,与权贵间把握着度结交。   俗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如今虽没了皇帝老儿,但那些个高官巨贾也称得上半个王相,若是为他们做事,这一身本领也不算埋没了。   柏家慈善,向来与风水协会交好,家主孙女病得蹊跷,他们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李善才沉吟道:“若论通天,我等可比不上那一位,柏先生可请过他出手一试。”   他指的是谁,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   柏铭揉着眉心,发愁道:“老爷子托人问过了,可天烬先生却——”   “却?”   “唉,他却说自己无能无力!”柏铭语惊四座,看着众人因为这话而变幻的脸色,他心里也不舒服。   天烬是厉害不假,可除了他这世上难道都是蠢材吗?!   静默之中,不知是谁长叹一声,说道:“听说前些日子被殷家抓住的那个人,和天烬先生师出同门。。。不知他。。。”   “什么?!”柏铭大吃一惊,作为柏家主的幼子,他一向只好高雅艺术,对这些事情鲜少了解,但不了解不代表他就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师出同门。。。。。。   说不定,这个人就能救欣言。   想到这里,柏铭顿时坐不住了,急切道:“那个人在哪儿?”   “。。。。。。我等实在不知。”   “各种详情还得问过殷家才知。”   周仲松听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闭紧嘴巴装木头。   其实大家都知道宋承青关在哪里,锈山,那可是天烬的私产,现在谁也弄不清天烬的态度,自然都不肯往上撞,只能推给殷家了。   柏铭不知道他们打的主意,就是知道了也不在意,急忙吩咐人去告诉老爷子。   ……   “幺儿今天学了些什么呀?”   “老师讲了河伯娶妻的典故。”   “这个我早就学过了!书上的大巫长得真丑,还是师兄和师叔好看!”   “哈哈哈!小马屁精。”   “我又没说错!”   师叔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师叔……师叔?   啊啊啊——   宋承青惊醒!   月光投入草窗,阴冷地注视着他。 第五章常娥(上)   奉京地处中原腹地,作为曾经的国都,经济繁荣不亚于如今的帝京,更因气候宜人,当年许多人都未随迁帝京,而是选择了留在这里,导致如今的奉京是“下雨湿两面,一面权、一面贵。”   眼瞅着已经过了那道象征历史的城门,宋承青不禁感叹:“果然是好地方,人杰地灵。”,说这话时他也没停下动作,呲熘又吸了一口,车厢里弥漫着一股螺蛳粉的气息。   本就拥挤,再被这怪味一熏,绕是两位保镖职业素养良好,也忍不住心里骂娘。   “你们带我去的柏家,是什么来头?”   “宋先生到了就知道。”   切,神神秘秘。宋承青撇过头,继续认真吃自己的午餐。   刚下过一场小雨,路面还未干透,红色小三轮挤在车流中摇摇晃晃,穿过三叉路口,慢悠悠地开上了建设路。   建设路99号——常青苑小区南向一栋独立楼房内,殷责正和一位满头花白的老者低声说着什么,一旁的柏铭眉头紧锁,焦急地在厅内踱步。   楼上不停传来痛苦的呻吟。   “那位宋先生还没到吗?”中年男子再次问道。   “两小时前已经到了奉京。”殷责答道。   老者看着难掩饰焦灼的儿子,开口安抚:“阿铭,别乱了心神,欣言此次必能安然无恙。”   “可是父亲——”   柏铭话未说完,就被越来越近的嘹亮女声打断了。   “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   三轮车的大喇叭肆无忌惮地响起,似乎要发泄被层层盘查的怨气,冲过小区大门,扭着小腰一路狂奔,风骚地在柏家门前停下。   柏铭见状,赶紧带人开门接待这位贵客。   马达声停,宋承青挎着布包第一个跳下了小三轮,刚想开口就被一股恶臭熏得飘飘欲仙,他急忙捂着嘴跑到过道上,抱着垃圾桶“哇”地一下就吐了。   “这……”   众人面面相觑,柏铭既着急又无奈,恨不得马上将人带去给女儿看病。   殷责脸色也不好看,“不是说不晕车吗?”   名为陪护,实为监控的三个下属也不明所以,据实回答:“宋先生这三天的确没有晕车的异状。”   唯恐被人误会自己是装的,宋承青赶紧从垃圾桶里抬头,解释道:“不是晕车……呕……是因为他们家太臭了。”   “……”   臭?!!!   在场的柏家上下一脸不敢置信,诡异的沉默后,还是殷责先反应过来,向柏铭说道:“石叔,先带人去洗漱吧。”   “对对,老梁,快带宋先生去洗漱。”   十分钟后。   干干净净的宋承青戴着口罩在柏铭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   “小女就住在这里。”柏铭说着伸手搭在了门把上,宋承青垂下眼皮,看着那只手指甲里密密麻麻的卵,喉头一痒   呕——   殷责冷冷地看向他。   宋承青生无可恋,又咽了回去。   大爷的,总有一天要弄死你!这样想着,宋承青总算心里好受多了,抬脚跟着柏铭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粉紫色调显得柔和舒适,墙上挂着巨大的明星画报,桌上、沙发上随处可见毛绒布偶,阳台大开,吹得各色风铃叮当作响。   见到他们几人进来,床边垂泪的美妇连忙起身。   “淑兰,这位就是宋承青先生。”柏铭介绍道。   方淑兰泪痕尤重,却不减半点风情,哑着嗓子说:“宋先生,劳烦您先看看我女儿的情况吧。”   宋承青目光落在床上。   那里躺着一个年轻女孩,浑身瘦得惊人,只有腹部高高隆起,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导管,脸被埋在氧气罩里看不清晰,裸露的脖颈、手脚上全是铜钱大小的凸起。   啧。   他走到床边,路过海报时还兴味地看了一眼,随后抓起女孩一只手臂——那已经不像人类的手臂了,冰冷湿滑,皮肤下方凸起一个个暗褐色的鼓包,正缓缓渗出黄浊粘液。   收回手时,指尖不可避免地黏连这几丝滑液,宋承青强忍恶臭,摘下口罩,当着柏铭几人的面把手指伸进嘴里细细吮吸。   ……!!   柏铭捂住嘴,方淑兰面色青白,不着痕迹地转过头,只有殷责一脸戒备,待宋承青吃干抹净后才问道:“甜吗?”   宋承青给了他一个眼神:不甜你试试? 第六章常娥(中)   他说完才发现殷责看自己的眼神有异。   ??   我又怎么了?   房内某处适时响起方淑兰的声音:“宋先生这话说得古怪,欣言身为女子,当然会有每月的不便之处。”   每月、不便?   宋承青尴尬得慌,“此精非彼经,是精怪之意,我的意思是,你女儿是中了常娥之毒才会变成这样。”   “常娥之毒?”监控对面的几人异口同声问道。   “没错。所以要等到月亮出来才能开始拔毒。”宋承青看了看渐落的太阳,继续道,“先声明,过程会非常恶心,受不了就别看,也请诸位管好自己,别来妨碍我。”   “否则,别怪我动什么手脚。”   那头的柏铭被他这话气得一拍桌子,“他这是什么意思,竟然敢威胁我?”,说完才发现自家老爷子的脸色,顿时吶吶。   “这副样子,难怪人家会担心被你搅局。”柏家主年逾古稀,倒是慈眉善目,扬声斥道:“听好了,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许打扰到宋先生。”   “知道了。”   宋承青不知道那头发生了什么,想着天还没黑,干脆躺到沙发上小憩一会儿,反正到时候了自然会有人叫醒。   躺下不到半秒,他才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提醒:“对了,那个殷……先生,千万别开灯哦。”   殷责抱臂站在床边,不置可否。   老天无眼,转瞬便日落西山,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昏暗中。   宋承青梦中被震醒,睁开眼正看到殷责把脚从沙发上收回,他嘟囔了一句,没精打采地坐起身。   阴云中弦月升起,渐渐有蛾虫从敞开的窗户飞入,窗台上也密密麻麻地蠕动着蛞蝓、蜗牛等活物。   “你做了什么?”殷责问。   这里可不是几十年前的乡下,别说常青苑了,就是整个奉京也找不出这么多“小玩意儿”。   宋承青打了个哈欠,“这可是我吃饭的手艺,凭什么告诉你。”   这些昆虫像被柏欣言身上的药粉吸引住了,纷纷伏在她身上作陶醉之状。   柏欣言似乎被这些动静惊到了,紧闭的五官浮起挣扎之色,她缓缓睁开眼,隔着氧气罩也能看出那无声的惊恐。   “欣言、欣言别怕。”监控对面的柏家人柔声安慰道。   柏欣言无力反抗,细瘦的身躯不停颤抖着,下唇都咬出了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这副可怜样子却骗不过在场两人。   柏欣言的反应根本不像被吓到了,更像是在拼命忍耐,那双眼睛明明白白诉说着欲望!   她在渴求什么?   那是物欲、求生欲?还是……食欲……   殷责厌恶地看着满床的昆虫,“她想吃这些东西。”   宋承青点头说:“对啊,小姑娘根本没有病到吃不了东西的程度,给的食物不合胃口,又不敢让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只好装成病重无法进食的样子了。”   “真辛苦呢,不过没关系,现在你可以不用忍耐了,请尽情享用吧。”   此时柏欣言已经无法克制,听了宋承青充满蛊惑的话,她抖着手掀开氧气罩,便有一只飞蛾跌跌撞撞地停在了她嘴角。   “哈……啊……”柏欣言重重咽下口水,伸出舌头把那只飞蛾舔进嘴里,随后发出了满足的呻吟。   在场的二人都没有阻拦她,柏欣言形若癫狂,直起身不停吞吃着身上的虫子,干枯的唇上沾满了虫液磷粉,显得恶心又可怖。   “欣言!”   “欣言,妈妈求你了……呜呜呜。”   方淑兰泣音不止。   柏老爷子已经联系好了医生,等会儿就过来给柏欣言做检查。这么些虫子吃进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柏铭隔着监控逼问:“宋先生,欣言这样的异常还要持续多久?宋先生……她还要一直吃多久……”   宋承青对他毫无好感,装作没听到。   同样冷言旁观的殷责在被柏铭点名后却不得不开口:“宋承青,要出人命了。”   “急什么。”   宋承青被他叫得恶心发麻,眼看柏欣言进食得差不多了,快步走到床前一把揪起柏欣言的头发!后者头皮绷紧被迫仰起头,他趁机将手中绳索绕过柏欣言脖颈,企图从后打成活结。   饱腹后的柏欣言一身怪力,双腿蹬着挣扎不休,宋承青几次被她反掐住脖子,躲得十分艰难。   “快来帮忙啊!” 第七章常娥(下)   “其他人可不一定有这个胆量。”柏葭言笑道。   “也是,普通女孩子看到这些虫子都要恶心坏了。”宋承青点头。   她二人身体间的黏腻虫液把衣服染上了一层黄绿,侥幸没被压死的仍在蠕动挣扎,宋承青捻起一只爬到柏葭言头发上的蛾子扔开,手中的“针”依次刺入她左右耳垂,直至见红才拔出。   他又撩起柏欣言耳边长发,正欲依法炮制,却突然发现少女耳垂上的小小孔洞。   “啧,得换地方了。”   宋承青示意柏葭言微抬上身,那根带血的“针”毫不迟疑地刺进了柏欣言眼睛。   “啊啊啊!”   “欣言!”   两声尖叫同时响起,柏欣言不停扭动却是徒劳,宋承青用力固定她的头,在另一只眼上也刺了一下。   “砰砰砰!”   踹门声震耳欲聋,想是柏铭夫妇终于忍不住了。   “她不会瞎了吧?”柏葭言被这一家三口吵得烦躁,感到柏欣言挣扎力道变大,连忙利用体重制住她的行动。   “不会。”宋承青抱怨,“要不是她穿了耳洞,就没有这一出了。”   他紧紧盯着柏欣言,直至她双眼中渐渐流出粘稠的绿液,宋承青才示意柏葭言闭眼躺正了,随后一把抢过桌上的小梳妆镜,整个人背对着藏在了床尾。   “啊啊啊啊……”   柏欣言叫声越来越高亢,本来痛苦的低吟慢慢变成诡异的尖声。   柏葭言先前还觉得刺耳,饶有兴致地感受声中的痛楚、焦躁、急迫……她在心里数着拍子,只觉那声音忽远忽近,忽重忽轻……   ——忽然就从自己嘴里发出声了!   可是自己明明没有开口啊!   停下——   快想想该怎么办……   宋承青借着手中的梳妆镜窥视身后的变化,柏葭言在他注视下脸色逐渐发青,气息也渐渐微弱,浑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膜,在她身下,柏欣言正伸舌贪婪地舔着她的后颈。   看来这个血亲女子很合她的胃口。宋承青平静地想:不过很可惜,你身上的毒也很合我胃口。   月上中天。   宋承青迈出一步。   他仍然背对着床,嘴里无声地念着什么,足下动作不停,似踏着某种韵律。随着最后一步的落下,他手里的镜子也高高举起,照出床上二人神色各异。   镜中弦月高悬,柏欣言呜咽一声,不敢看镜面后那个美得如梦如幻的女子,瑟缩着企图将自己更隐蔽地藏在别人身下。   “小可怜。”宋承青叹息,眼里却没有一点儿怜意。   “校园、街道、商店……到处都有女孩子的身影,无论留着长发短发,穿着长裙短裤,无一例外,她们都很漂亮。”   “你却丑死了。”   “要是她们的脸变成自己的就好了。”   “不,为什么要这样想,你是独一无二的,把她们全部毁掉就好了。”   “这样,一切才会变成你梦中的世界。”   柏欣言仿佛在回应着他说的话,双目中淌出的绿液越发汹涌。那股液体并未滴到床单,而是缓慢有力地攀附在二女脖颈相连的绳子上,逐渐凝实。   镜中女人白皙手臂温柔地搂着柏葭言的脖子,冰冷、滑腻,似乎对她即将拥有的身体非常满意。   镜外绿绳逐渐收紧,柏葭言双目瞪大,血丝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眼眶,口中“呵呵”嘶声。   宋承青还在鼓动着:“丑陋即将审判,美丽获得神赐……这期待的一幕怎么还不开始?”   柏欣言眼中最后一滴绿液流尽,她咧开一抹恶意的笑,舌芯探出——   在她细长的舌芯即将刺入柏葭言的耳廓时,宋承青一把将镜子摔碎!   月光顿时支离破碎。   柏欣言双手一僵,软软垂了下来,本已凝固在绳索上的绿液似受到攻击般疯狂挣扎,企图离开这道禁锢了它们的绳索。   “还真是傻逼。”宋承青讥笑道。   他右手二指捏住绳索一端,用力一扯便将绳子带绿的那截扯断。脱离了女体的绳索在他手中慢慢卷起,地上的影子却显示事实的不平静,绳影来回变成女人的影子,时而挥舞手臂、时而散发抓挠,极尽疯狂。   宋承青看着那影子渐渐不再抖动,嗤笑一声:“丑人多作怪。”   他把那条诡异的绳索和地上的镜子碎片一同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终于搞定了,可熏死我了。”宋承青重新戴上了口罩,回过头来把柏葭言拍醒。   “咳咳……”   柏葭言捂着脖子不停咳嗽。   她从魇态中脱离后,什么也没问,迅速翻身“啪”地给了柏欣言几记响亮耳光,愣是把那张枯黄的脸都打得红润起来。 第八章离开   “暴力、恐惧、嫉妒,都是她最喜欢的养分。”宋承青说得口干舌燥,仰头灌了一大杯水。   方淑兰听到这儿,辩解道:“不会的,欣言没生病前在学校是很受人欢迎的,也常常和朋友出去玩,东兰街的别墅还成了她和同学朋友的基地。”   宋承青把这话和自己在镜中看到的情况结合了一下,不禁挑眉,“难道柏夫人没发现吗?柏小姐的”同学朋友”可都是些家境平凡、甚至困难的漂亮女孩子呢。。”   常娥之毒只会在恶意之间生存。   柏欣言恐怕早已发现自己的异常,她很聪明,邀请他人游玩、做客,极尽所能地展示自己的财富,利用自己的优势让他人产生恶意。   哪怕是一瞬间的羡慕嫉妒,都会被她打上标记。   方淑兰哑口无言。   宋承青继续说道:“常娥之毒会渐渐让她变成半人半蛤蟆的状态,柏小姐因为不满自己变得丑陋的外形,便将自己的一点异样泄露给你们。”他叹了口气,“唉,所以你们就找上我了呗。”   “也亏了你们把她锁在家里,要是去了医院可就难以收场了。”   医院那种充斥绝望的地方,毫无疑问会成为柏欣言最完美的牧场。   良久沉默后,柏家主问:“依宋先生所言,此毒为欣言心生,无法根治,那有什么抑制的法子吗?”   面对三人殷切的目光,宋承青心生厌烦,索性挑明了,“我之所以用与她血脉相连的女人来做引子,无非是为了看她的心毒究竟有多深,显而易见,即使是自己的堂姐,她也想要杀之后快。”   “说句招人恨的,柏夫人日夜照顾女儿时,也不知道自己女儿看着你的脸,有多想把它划烂吧。”   “就算这次把毒拔除了,焉知柏小姐不会故态复萌?”宋承青下了结论,“现在你们只能找心理医生时刻监控她的状态。”   这样不堪的真相揭开后,方淑兰反而哭不出来,柏铭搂住妻子,闷声问道:“医者仁心,宋先生为何不能再施援手?”   他刚问完就被柏老爷子厉声斥责,宋承青看这两父子装模作样演双簧,顿时来气,“害人害己的傻逼,我没把她弄死就算对得住”医者仁心”了。”   “你!”   “行了,我也不稀罕你们的谢。”   再待着也讨不着好,宋承青抓起布包转身就走,还不忘刺上几句,“给你们一个忠告,柏欣言要是再变态下去,第一个死的绝对是你们!”   他回头阴阴地笑了,“不信的话,去看看她房间墙上的那副海报背面啊。”   “宋先生,等一等——”   柏铭和管家追出来时,宋承青已经一路狂奔到了小区岗哨前,门口的保安还认得他,简单问了几句就让他离开了。   唿……   一口气跑了两条街,宋承青坐在地上累得直喘气。   卦象果然没错,自己就是个倒霉蛋。   之前得罪的还没完,现在又招惹了一个柏家,本来还想借着这柏家的势躲个干净呢。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宋承青缓过劲,望着周围林立的美食酒家,再摸摸自己瘪了一块的肚子,心中一阵凄凉。   好饿啊。   午餐早就吐光了,这一趟又消耗了太多体力,真是亏大了。   宋承青漫无边际地想着,他衣服上沾了不少污浊,脸上身上黏煳煳的全是汗,看起来脏得很,路上行人见了都尽量避开他。   虽已入夏,晚上气温还是有点低,夜风扫过,宋承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寻了背风处,裹紧双臂昏沉了半宿,直到东方渐露鱼肚白色,才被一阵香气勾醒。   是一碗热粥和两个包子。   “……”   宋承青环顾四周,只有一辆载满蔬菜的小货车正徐徐行驶。   “……谢谢。”他对着已经驶远的货车轻声说道。   透明塑料碗很烫,宋承青小心掀开盖子,边吹边喝,一碗热粥下肚,这才觉得自己体力恢复了大半。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宋承青不禁感叹,望着天边初现的淡红云霞,胸中燃起无限希望。   他拎起今天的午餐——包子,悠悠哼着曲儿,打算先找个工地搬几天砖,挣两儿猫粮钱。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   一曲窦娥冤让他唱的比情歌还黏黏煳煳,路灯悄然熄灭,远处的清洁工不慌不忙地扫着道路,晨练大爷们慢慢跑过他身边,对他和善地笑了笑。   奉京,又迎来了一天喧嚣。 第九章起意   长安大,居不易。   晚上十点的夜市街人声鼎沸,爆炒声、吆喝声、嬉闹声交织成曲,宋承青仰头灌了一杯冰水,眼角被辣椒逼出一片飞红。   他发丝凌乱,穿着T恤短裤,脚上趿拉了一双拖鞋,和周围人群完美融合。   “哈哈哈,难怪我二叔找不到你!”   对面的柏葭言乐不可支,手上飞快剥着龙虾壳,剔出一块块雪白嫩肉,笑道:“你那天跑得快,我二叔他们可被老爷子好一通臭骂,派人找了几天,还是没找到你,连我爸都被迁怒了呢。”   她虽然离开了柏家,可还是和兄长们保持着联系,否则也不会知道这么多消息了。   宋承青抹了抹手上的酱汁,问:“你家那几位脾气不好就算了,能力也忒差了吧,我也没躲他们啊,怎么就找不到?”   他脸上是真切的疑惑。   “人没本事还会狂呢,有本事的就更傲了。”柏葭言嗤笑,“那些”大师”们哪个不吃毕恭毕敬这套,虞夏风气向来如此。他们一定是觉得你恼了,故意避而不见,没准现在都离开奉京逍遥快活了。”   说实话,在工地上见到宋承青时,她也以为自己花了眼。   没见过混得这么惨的“大师”。   逍遥快活?   宋承青无奈摊手,“我穷得只有自己了,他们怎么尽瞎猜。”   “乐死我了,只怕所有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你在工地搬砖吧。”   宋承青郁闷不已。   “比你差劲的人一桩生意都有十几万了。”柏葭言掰开筷子,递了一双给他,边吃边问:“你怎么混到这个地步了?要不是我昨天去那儿找人,还真不知道传说中的宋大师就要流浪街头了。”   说起这个宋承青就憋气,面前的炒面都不香了。   “我一不看风水,二不算命途,唯一擅长的医术也没人信。唉,日子虽然难混,总还是饿不死。”   当然,除了饿死还是有其他风险的,遇到他人有疾,上去一句你家里人就要中邪死了,不被人乱棍打出来就算命好。   他只能换了个话题:“你去工地找谁啊,那里也不像你这大小姐该去的地方啊。”   柏葭言闻言眉目舒展,露出一个炫耀又勉强克制的笑容,“我去找我老婆啊,她可是你们工地的工头呢。”   大型单身狗宋承青迎面接了狗粮,顿时惊呆了。   “你这就……结婚了?”   他可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呢。   宋承青不禁酸了起来,柏葭言见他眼中只有羡慕,没有令人不快的反感和虚伪,心情大好,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和爱人的甜蜜瞬间。   “我老婆可厉害了,厨艺又好……”   宋承青难得结识投缘的朋友,虽然被齁得只想吃柠檬,但还是忍酸附和。   二人聊了两个多小时,撑得肚皮浑圆,柏葭言付账回来,看到宋承青正掏出裤袋里的一沓票子细细数着。   她走过去,搭上宋承青的肩膀,“你这点钱都给我了吃什么、喝什么?这顿我请客,你要是过意不去就记账,以后再还我。”   “也行。”   宋承青觉得可以接受,又听柏葭言问道:“我今早跟老婆聊起你的事,我老婆让我问问你,要不要考虑做笔大生意?”   “生意?”宋承青诧异道。 第十章合伙   俗话说人老成精、物老成怪。   死物经历百年都能有此际遇,世上的山川河流又何止百年、千年?土丘峻岭、奔水滩涂,不管是否有灵得智,都能育出生命之光。   它们有形有体,不言不语,偶尔现出一点灵异,便被尊为神明。   时移物转,人们对这些外界“神明”已经不再信奉,转而信奉自身、修炼力量。道士、丹师、剑仙、古武乃至如今的堪舆,都走在历史前沿。   若说起来,这也是自立自强的典范了。   宋承青师承巫族,其因历史变迁分崩离析,隐匿各地不问世事,直到晟朝平宝二年,他这一支的一位游觋年轻气盛入世扬道,回山后与当时的巫首闭门彻谈三日,随后巫首便辗转联系残存的各支巫首,共同立下族规。   这族规是什么宋承青也不知道,只有巫族人入世前才能知晓。   不过他师父也说了,这破规矩没什么好琢磨,大致就是和风水师作对,要把他们当死敌、当害虫、当人生路上的拦路屎——不清不行。   经过一夜的思考,宋承青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他顶着一双黑眼圈坐在柏葭言院里,原住民——一群小土狗吐着舌头去够他手中的肉粒。   唉,到底干不干呢?他脸上一派愁苦,闷闷地想道。   小狗们吃完了肉,在院里到处撒欢,柏葭言开门进来就被团团围住,裤脚都被扯歪了。   “这都一晚上了,你还没想好吗?”她挂起草帽,随口问道。   “我总觉得有阴谋——”   他话没说完,就被柏葭言一根萝卜砸在身,后者柳眉倒竖:“你说我有阴谋?”   “不是不是!”宋承青连忙赔罪,“我就是觉得这事情太顺了,会不会是他们先故意让我扬名四海,等我入了套再卸磨杀驴,或者想利用我做什么勾当……”   那些家伙个个老奸巨猾,他一纯情少年不得不防啊。   柏葭言本来就有些怀疑,现在更是确定了,这个新朋友一定患有被害妄想症。   怪不得逃离案发现场似的从常青苑跑掉呢,柏家上下都没反应过来。   她洗了篮果子端到石桌上,语气里带了些恨其不争:“你怎么就不想想?”   “虞夏风水盛名已久,为了所谓的子孙气运,谁不乐意交好几个风水师?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得罪的可是一个利益体系!若是像之前一样行事,就等着横尸街头吧。”   “宋承青,你有傲人的资本,为什么不利用它去发展人脉、势力?”   “你说和你师兄不是一路人,那么就证明给他看啊,究竟谁对谁错!”   宋承青被这一连串的话逼得头昏脑涨,混沌之间却稳稳抓住了什么,越来越清晰。   是啊,没有权势,他的道要如何实现?   下山不久,他发现了一处钟灵毓秀之地,那会儿他兜里还有点钱,买过两次牲品祭祀便离开了。   两月后他发现疑似天烬留下的踪迹,循着线索一路追回到当初的小县城,却见山颓水死,已无当日灵动之态。   初出茅庐的他还未能理解师父所言,对风水师也不存偏见,细细打听之后独自爬上高山,找到山脉破败最严重的一处,这才知道原因——一座新坟。   白墙云盖,花环彩树,豪华得能让孝子贤孙吹上一整年。   也能让宋承青怔上一整天。   巫族信仰天地自然生灵,畏其形、敬其心、奉其志,并且将这种外人不能理解的联系代代传承。   风水则不然。 第十一章寻山   崎岖、陡峭。   这是旁人见到这条路的第一印象。   可它是连接着几座城市最短的一条路。前个星期开始一直下起大雨,司机们常走的那一段塌方了,没人敢冒着风险继续走下去,绕远路也好过把命搭上。   有人爱惜命,也有人爱惜钱。   雨势从昨天下午开始转小,淅淅沥沥的雨丝把贪欲也一点点勾扯出来,趁着晨色,偶有载满货物的车辆驶入群山掩映中的道路入口。   层层叠叠的云团压下山头,和灰白的路面连成一线,携带突如其来的瓢泼暴雨,引着这些车上的活人步入深渊。   “怎么又下起雨了!”   车上司机懊恼一声,仍不死心地向前驶去。   风一阵紧似一阵,绵密雨帘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车灯照去,只见那人撑着伞,脚下解放鞋沾满了污泥,额前发丝被打湿黏在皮肤上,看不清面孔。   司机减缓车速,摇下车窗喊道:“小伙子!前面的路过不过得?”   那人指着身后延伸至深山的道路,摇摇头,回道:“过不去了,前面好几处都塌了,大叔你就别费这功夫,赶紧回去吧。”   司机低声骂了一句粗话,谢过他,油门一踩便掉头急转离开了。   那人站定了,看着车身渐渐消失不见,这才舒了一口气:“这都第几波了?真是要钱不要命。这下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吧。”   身后背篓里一阵攒动,似乎在应和着他的话。   “大梨乖乖,委屈你了,回去咱就吃一顿好的。”那人捋了一把湿透的头发,露出一张端正清秀的脸——正是月前从奉京消失的宋承青。   宋承青环视周围,脚步一转,顺着旁边的小山道走了上去。   沛县多山,又处于南方雨水充足,当地人多靠种植林木花果维生,宋承青所爬的这一座便是栽满了密密麻麻的桉树。   山上一侧刚伐完木,虽然泥泞湿滑,也还能下脚。行至南面,林深木高,宋承青索性弃了雨伞,把背篓上的雨布再盖紧些,扶着树慢慢钻进绿幕中。   大雨遮天蔽日,目之所及全是朦胧一片,宋承青走得艰难,时不时就得抹去面上雨水。   要在这种情况下分辨出哪座山是受害源头可还真难。   他这一分心,脚下不慎绊到树根,顿时往前栽去,幸又不幸,没从山上滚下去,只是撞到树上起了个包。   “嘶——”   “喵喵……”,背篓里传来小猫急切的叫唤。   “见鬼。”   宋承青低声安抚着猫咪,继续向深处走进,好在这天气持续不久,靠着老天爷一点同情心,他最终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啧!这破雨,我停你也停,我动你就下。”宋承青拧着衣服,鞋底积水嘎嘎做响,他站在山腰抖了抖头发,忍不住对眼前美景发出一声惊叹。   不枉自己离市出走。   对面绝壁之上,银河倒挂,珠玉倾泄,连日雨水将本来秀气的飞瀑养得雄壮有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樊笼乘空而去。   “看来是这儿了。”   宋承青如同注入一支强心剂,举目眺望,越看越狐疑。   自己所站之处山脉秀美婀娜,面前水瀑平滑,恰似少女揽镜自照——可两座山峰横看竖看都是灵动可人,那这隐隐浮动的死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啧啧,麻烦了。”   宋承青花了一番功夫到处查看,大梨在他背后磨爪嚯嚯,他索性滑到山脚,把背篓解下放出它。   大梨欢唿一声跳到溪边石上,小舌头美滋滋地舔着水。   宋承青见状,心念一动,也掬了一捧泉水尝尝,入口甘甜清凉,并无不妥。   “怪哉,怪哉……”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心道反正都要祭祀一番,等会儿试着请教山神大人吧。   阴云拨开,几缕金线噼开数冠,眼看就要放晴。   宋承青脱下湿哒哒的衣服晾在石上,只剩一条花四角紧贴着屁股蛋子,被山风友情赠予了几个大喷嚏。他搓搓手,蹲在地上从背篓里取出一坨油布包裹。   也算托福,里头的东西都还干爽。   “早知道就穿雨衣了。”   宋承青望着又转阴的天空,大唿上当。   湿衣和裸体都不雅,难道自己还得读档再跑一趟?   他这厢对着半开的包裹沉重挣扎,那厢狸花猫追着蝴蝶遍地开花,这花还一不小心开在了他的衣服上。   正在思考的宋大高人被踩着头顶掠过,转身训斥:“大梨,你怎么可以——”下一秒就变成了惊天哀嚎。   “啊!你做了什么好事!”   石上那几块布料无力瘫着,成串黄泥印子明晃晃地昭示着狸花猫的不屑,宋承青心疼地捡起来,打算挂树上回头再洗干净。   该死,一身脏兮……   等等?!   ——宋承青忽地灵光一闪,忍住狂喜在地上扒拉了一会儿,凑出半堆黏不拉几的黄泥来。   他捧着泥巴笑得露牙,对着大梨一顿勐夸:“儿呀,你这回可立下大功了!”   早就跑远的猫儿不明所以,回头见自己愚蠢的主人往身上不停抹着泥,顿时嫌弃地“喵”了声,又继续玩去了。   片刻后,宋承青洗净手,满意地对着水镜审视自己,下定决心回去要奖励大梨几条鱼干。   他把油布全部打开,将里面的果子香草拿出来统统洗净摆好——这些溪石可不正是天然的祭坛。 第十二章盗取   风起。   宋承青静立山中。   风动。   宋承青也开始动了。   他手持香草,足画禹步,画满荐纹的身躯律动间溅出万千余韵,动中越静,静中越肃,薄雾升腾在群山腰间,顷刻如云盖,似要将这一方天地所有生灵裹挟其中。   随着舞步错落起伏,宋承青身上的荐纹也如活了一般,流动似水、似风、似雾、似这山间任何一粒尘土。   这粒尘土是初生幼儿,毫不畏惧地嬉笑玩耍,引来了母亲的关注。   ——宋承青屏息垂首,停下了动作。   雾气缭绕。   不甚清晰的视野中,慢慢出现了一抹黑影。   狸花猫伏在半干的石头上,双眼眯起,舒服得翘起下巴,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细细梳理它的毛发,整只猫都要化了。   宋承青恭声道:“拙人宋氏,方今迎灵。”   话音方落,宋承青只觉一股轻缓波动拂面,如三伏天遇冰,毛孔中都浸满了惬意,说不出的舒爽萦绕身侧,   他心知必是那位山灵已来到面前。   那日他借着被呛躲回房间掩饰忽如其来的心悸,辗转反侧了一夜,小心避开那群天天在外扎堆的眼线,才循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异常气息来到岷市。   听闻沛县暴雨,他以为这就是自己得到的警示。   其实也没错。   沛县多种植桉树,木材长的快又不愁销路,水土流失在温饱发财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积年累月,便似在山灵身上剜下一块块血肉。   住在山下的人类是子民,住在山上的鱼虫鸟兽也是子民。   于是就有了这不绝的暴雨,有了这倾塌的土石。   宋承青安抚好那位不满的山灵后,又马不停蹄地四处找寻那股凋敝之气……直到此刻。   “请山上赐教,何故亡息徘徊。”忽然风声撕扯,枝叶摇动,那只看不见的手接过他手中香草投入溪中。   连绵哀意涌上一人一猫心头。   那株香草在水中打了个旋,娇弱身躯逆水沉浮,吃力地向上游漂去。   宋承青勉力忽视胸腔弥漫的酸涩,跟着香草来到瀑布正下方,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那草叶一缩,仿佛失去了力量,徐徐沉入水中。   他当即明白,躬身致意:“多谢山上指点。”   静待了数十息,确认那位山灵已经离去,宋承青这才有心思办正事。   唔……   那股死气越来越淡,再过一会儿就要感觉不到了。   唯恐生变,宋承青招唿了大梨一起在附近寻找,可惜找了一会儿还是什么也没找到,眼看那股气息微弱到怎么也感受不到,宋承青心急如焚,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他双眼一寸寸碾过周遭景物,草、树、土、石……   石?!   宋承青一个激灵,勐地窜起冲到瀑布右侧。   透过密密麻麻的藤蔓苔藓,隐约能看到内里的一点灰白石色,宋承青双手用力扯开那层绿网,指甲刮在湿滑的苔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声。   “喵喵?”大狸也凑过来,小爪子有模有样地帮他清理上面的植物。   经过一人一猫的不懈努力,那块巨石终于露出真实面目了。   “……”   “……这是?”   宋承青咬牙,沾满脏污的指甲深陷入掌心,洇出一点深色。   天地分生灵死物,也有区于二者间的灵物,有木长成兽形、有蚌生纹如人、有偶日久能言,种种皆是稀罕的存在。   眼前这块山石与背后石壁相连,石体突出,形成两个半弧状,其上有一凸起似圆珠,下方由窄到宽裂开一条深深的缝隙,天然就是女子牝户之形。   宋承青伸手去摸,只觉触感干燥冷硬,竟连连日雨水都无法浸润其中。   怎么会这样?   他不信邪,手指硬挤着往那缝隙里钻,摸索良久,指尖才隐隐感到一点润泽。   再想继续时,那点润泽便如蒸发了一般。   宋承青无奈抽回手。   大梨见状,不停蹭着他的腿,想给自己难过的主人一点安慰。   “乖梨子,爸爸只是——”   只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先前感受到的那股哀意又涌上来,不知道是山灵的芝焚蕙叹,还是石母的丧子之痛。   宋承青静静地注视着那道缝隙。山石承天地而生,又恰得这番天然模样,日久天长或是机缘巧合,便孕育出清泉。   泉水为山石之婴,本应在这世间痛快一番,却——   是谁夺走了呢?   这些自然孕育的生灵,说是得天独厚也不为过,那个人,或者是那群人,夺走它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十三章好奇   宋承青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幕后之人的用意,心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届时再遇见只管见招拆招。   他挥去心里萦绕的不安,收拾好东西返程。   还是原来的那条路。   路面积水未干,泛出星星点点的粼光,临走时宋承青还好好打理了自己一番,除了身上半干的衣服外,他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赶路人。   拜几场塌方所赐,如今这条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柏葭言配给他的手机刚到沛县不久就没电了,没法联系她,想要借个电话更是比登天还难。   宋承青第一百次掏出手机,企图看到屏幕幽光亮起,,结果自然是一百零一次的失望。   “唉……我这份命苦。”   老老实实走了半天才隐隐看到一个车影,宋承青欣喜若狂,拔腿就跑,还没等他开口就见那人惊恐地望了自己一眼,掉了漆的助力车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八岁,“轰隆”一声窜了老远。   “……”   这是见着鬼了?   没事,宋承青安慰自己:有了一就有二,总会遇着其他车的。   没走几步,又是一辆疾驰而过,这回他连手都没来得及挥。   “啧,给钱都不干,防备心真重啊。”   就连几次都是如此,宋承青只能自认倒霉,继续沿着盘山公路往前走。   天色渐昏,不远处一点红光闪烁,宋承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大喊道:“大哥!前面那位大哥等等!”   待他跑近才发现,这位还真是”大哥”啊。   摩托车上的男子斜睨他一眼,不耐烦地应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塞进花衬衫的口袋里。   有门!   宋承青小跑过去,笑道:“大哥好啊!小弟我想进县里办点急事,能不能坐大哥的顺风车啊。”   大哥一拍他的肩膀,半条大花臂肌肉线条清晰可见,爽朗笑声从头盔下传来:“想坐就做呗,你个瘦不伶仃的小子,还能把我的车抢了不成?”   “大哥说话可真风趣。”宋承青白嫖成功,想到终于不用冒着迷路的风险徒步,就心情大好。未免对方反悔,他赶紧掂了掂背篓,抬腿跨坐在车后座上。   “坐稳了,兄弟。”前座大哥说完,摩托车顿时冲了出去——   风声撕扯,耳边全是唿声,宋承青本还矜持地抓住车身,在花臂大哥几个荡气回肠的急转弯加速后就顾不得了,双手紧紧揽住大哥的腰,生怕自己和猫一起被抛出天际。   “大哥——慢点——啊!”   花臂大哥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油门一加速,自顾自地嗨起来。   宋承青吓得魂飞魄散,闭上眼不敢看一侧的悬崖。   “啊啊!下坡不要加速啊——我艹!!”   满心的欢喜被恐惧挤满,宋承青干脆埋头学着大梨,把自己的命交给老天了。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   花臂大哥一停车,宋承青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了,顾不上腿软,把兜里仅剩的红票子掏出来塞给大哥,真心谢道:“多亏了大哥,否则我就得走到天黑了。”   大哥怒把钱扔回他身上,“什么意思,做大哥的缺你这点零花?”   ……可我也不是你的小弟啊。   宋承青连忙赔笑:“是是是。”   花臂大哥这才满意点头,“忙你的去,最近不太平,晚上还是少出门吧。”   不太平?   宋承青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正想开门询问,花臂大哥已经开火加速疾驰一气呵成,瞬间消失在街头。   “大——”   宋承青被喷了一脸尾气,默默咽下剩余的话语。   他找了间小卖部给手机充电,顺便在小卖部阿姨三秒一次的注视下用固话打通了柏葭言的手机。   “嗨——”   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柏葭言听出来了,对方噼头盖脸就是一顿追问,宋承青听得头昏脑涨,深觉再继续谈下去就要交不起话费了。   他连忙回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明天我就赶回去。”   “小心点,我听说最近有人暗地里找你。”话筒传来柏葭言慵懒地声音,“别被人劫财劫色了。”   “你当人家是连环杀手呢……”   宋承青说着,忽然发现小卖部阿姨的脸色变了,似乎是在自己说到杀手的时候。   他又闲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状似无意地感叹:“唉,现在这世道镇不太平,出门都得提着胆子。”   阿姨板着脸,双眼吊得高高的,不耐烦地说:“废什么话,一块九,快点拿来。”   看来从这里是探不到什么消息了。   宋承青又买了点吃的,问小卖部阿姨要了车站地址,这才慢悠悠给了钱。   小卖部阿姨接过钱一搓,啪一声塞进抽屉里,继续坐回去看连续剧。 第十四章鬼旅(一)   宋承青买了车票,在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踏上了回奉京的大巴。   连日赶路的疲乏让他一上车就熟睡过去,直到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宋承青反应不及,勐地前倾差点被甩出去。   脚边的背篓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大狸探出一个头来,正好让斜后座的女生瞧个正着。   “呀,有猫!”   宋承青在这一声尖叫中彻底清醒,嘟囔了一句,揉了揉眼角,发现车辆正停在路边,司机已经不在车上。   “怎么回事?”   方才喊猫的短裙女生回道:“不清楚,司机下去检查了。”   没过多久,司机走了上来,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对不住了各位,出故障了。”   “倒霉!”   “快点修啊,大半夜的让我们干等呀?”   乘客们纷纷怨声载道,也有几个和宋承青一样觉得无所谓,玩手机的玩手机,补眠的补眠。   司机也觉得无奈,“哪里都检查过了,都没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能发动了。”   眼见众人脸色因他这句话更难看,他又补充道:“我已经联系了附近的汽修店,很快就有人来了。”   乘客们这才偃旗息鼓,不复方才的吵闹。   宋承青邻座的眼镜男似乎和前排的小平头是朋友,嬉笑着说道:“老谭,你说咱们这像不像电影里的开展?”   “是挺像的,没准等会儿就有个鬼突然要上车……哈哈哈!”   “要是个女鬼就好了,用美男计……”   两人越说越来劲,笑声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   泡面卷的大妈啐了一口:“吵什么吵?还女鬼,真是不知死活!”   小平头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   宋承青觑见车上有几人面色有异,心念一动,开口帮腔:“兄弟,阿姨也是为了你们好,毕竟这儿……唉。”   眼镜男和小平头一脸懵逼。   大妈深以为然,“小兄弟也听说过那件事吧。”   宋承青点头。   “到底什么事情?”眼睛男看他俩的样子,也有些怕了。   大妈撇过头闭紧嘴巴。   倒是短裙女生开口了:“别乱吓人,真是封建毒瘤……”,她举起手机,屏幕前是一则蓝底的警方通报。“警察都已经抓到凶手了,你们还怕什么?”   凶手?警察?   小平头和眼镜男赶紧掏出手机查询。   宋承青也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手机上迅速输入了几个关联词。   跳出来的新闻字字惊心,其中一则配图虽然打上了马赛克,仍是让人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诡异。   宋承青按熄屏幕,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按以往来说,大部分连环杀手选择目标时都会有共通点,可是公布出来的受害者有男有女,有老又幼,背景也不一样……简直就像随机抽选。   此时的小平头也已经差不多看完了,挤眉弄眼地对着大妈说:“切,我还以为有什么呢?”   “杀人犯有什么好怕的,都被关进牢里了,慌什么?他再想犯事也得等下辈子喽。”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班不怕鬼敲门……”   两人阴阳怪气地嘲讽着大妈,其余乘客都皱着眉不想理会,短裙女生也背过身,仿佛很讨厌这两人的做派。   “啪!”   大妈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前座椅背上。   “小伙子,你真当我是吓唬你?”   大妈脸上的严肃让两人不禁静下声来,众人也下意识地望向了她。   “唉,新闻上说的没错,是抓着了一个,但抓的是不是正主就不知道了,是不是只有这一个也不知道。”   宋承青皱起了眉头。   “本来大家伙儿啥也不知道,就在一个月前,有人亲眼看到了……一具倒立着走的女尸!”   “这大妈,编得还挺像样。”   有人嘀咕了一句。   声量不高,却被大妈听在了耳朵里,当即叫道:“谁骗你们了?就在电子城边上,好多人都看得真真的,没了一条腿,青乎乎的肠子挂在脖子上,吓死个人嘞!小平头咽了一口唾沫,强撑道:“看走眼了吧,没准是个整蛊道具。”   大妈不悦地看向他,继续说:“什么道具?!地上可都挂了肉沫,还是公安带人去铲起来的呢。听说那……”,大妈想半天也想不到怎么形容,只好用“那玩意儿”来替代。   “那玩意儿邪门得很,一路”咚咚”向着北边去了,吓得大家伙儿呦。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皋市也出了案子……”   “那天晚上看见的人到现在都没出院,你说说,这哪里是什么杀人魔?简直就是……就是……”   她的话未说完,众人也猜到了,不禁毛骨悚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这夏夜里莫名感到冷意浸身。 第十五章鬼旅(二)   鬼。   在座的人都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个字。   冷风吹过,方才在外抽烟的司机走进来,拿着手机跟那边的人大声说道:“才几里路怎么还没到啊?这都等半天了……”   不知怎的,众人都想起了他之前嘀咕的那句“哪里都没问题,突然就不能发动了”,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宋承青对刚才大妈说的事情很感兴趣,瞧见大妈的邻座是空的,便想上前细问。   眼镜男被他突然的起身吓到,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背篓。   “喵~”   忽如其来的猫叫打破了寂静。   司机一愣,“哪来的猫?”   “不好意思,我的猫、我的猫。”宋承青连忙抱起背篓示意。   “车上不能携带宠物你不知道吗?”   “对不起啊,大哥,我会看好它的。”宋承青就差对天发誓了,才换来司机不耐烦的一挥手,“行了行了,就让它——”   “不行!”   尖利女声响起,宋承青转头看去,发现是刚才一直埋头不语的短裙女生。   她轻咬下唇,因为被众人注目而显得有些羞赧,快步走到了第一排旁,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着宋承青的背篓,说:“我不喜欢猫,能不能让它出去?”   “这位小姐,能不能打个商量,刚才没发现猫时你也——”   “不行!绝对不行!”   短裙女生几乎是嘶声叫着,眼眶里也泛起了几缕血丝。   她这么大的反应倒显出宋承青不是了。   本就是自己违反规定,宋承青也不好为难人家小姑娘,只得委屈自家孩子了。   他拍了拍背篓,“大梨,起来了。”   锦绣斑纹的狸花猫没有理会他,慢条斯理地舔着前爪,一双绿瞳幽幽注视着短裙女生。   “……啊”   短裙女生忍不住往后贴紧了窗户玻璃。   “没事,姑娘,我这猫乖得——卧槽!”   宋承青话音未落,大梨就迅速窜了出去,小巧身躯一闪就在女生脸上留下了几道深深血痕。   “啊啊啊!”   “快抓住那只猫!”   “天啊,会不会得狂犬病?”   待一车人反应过来,狸花猫已经跑远了。   短裙女生捂着脸哀鸣,鲜血溢出指缝一直淌到蕾丝衣领,足以想象伤得多重。   完了完了,这混猫把人给毁容了。   宋承青又急又愧,瞪了一眼跳到车架上的大梨,连忙冲上前去查看女生的伤势。   还没迈开几步,就见眼前寒光一闪,宋承青下意识地侧身闪躲,可胳膊上还是留下了几公分长的口子。   ……这是?!   寒光再次袭来,他捂着胳膊抬脚就踹,不料对方力大无穷,握住他单薄的脚踝用力一扭,只听“咔哒”一声,骨头应声而断!   “啊啊啊杀人了!”   众人吓得四处逃窜,可是短裙女生就站在车门附近,牢牢地挡住了唯一的生路。   “啊!”宋承青疼的直冒冷汗,被短裙女生抓着断腿一把甩开,额角撞到坚硬的椅腿,立时就一片青紫。 第十六章鬼旅(三)   鸣笛声的到来带走了仍沉浸在后怕中的众人。   宋承青躺在病床上,右脚高高吊起,虽然困得直掉眼泪,但还是硬撑着配合身边警察的询问。   “女尸?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同志你在开玩笑吧?”   “和你同一车的人都声称见到了。”   宋承青一卡壳,若无其事地转换口吻:“确实是看到了一个东西,但是距离太远,分不出到底是活人还是死尸。”   自称王民的中年警察继续问道:“据其他乘客的证言,你在闻了嫌疑人的血后,称嫌疑人吃过人肉,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承青抬眼觑他,“尝过尸肉,血气里会带着一股浊味。”   在旁记录的实习警笔尖一顿。   王民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同志,你还要让我说多少次?”宋承青十分无奈,“我是闻出来的,方法是我师父教的,我师父又是从师公那里学的……咱们是家族事业代代相传,你硬要问的话,我就得告你窃取商业机密了。”   “荒唐!”   王民厉声斥道:“宋先生,请你认真一点!”   ……啧。   和人打交道就是麻烦。   宋承青按耐住翻白眼的冲动,“虽然我做完手术不久,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虞夏公民,配合警方调查是我的义务……”   好不容易送走了王民二人,宋承青觉得喉咙都要起火了,连忙端起桌上凉透的水一饮而尽。   他看了一眼缠着绷带的手臂,忍不住心里嘀咕:不知道这算不算工伤?   也罢,今天发生的事有点多,还是睡上一觉再捋清吧。   宋承青闭上眼,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梦乡。   门**着的王民透过玻璃看到这一幕,轻轻按了按太阳穴,说:“走吧,回去看看梁子他们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实习警应了一声,二人匆匆走向停车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市局。   “头儿,”一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递给王民一沓文件,“这是岷市那边传过来的资料。”   王民快速翻阅着,问:“有什么发现?”   “田秀秀,私企文员,家境良好……”梁正嘴上飞快,把短裙女的过往翻了个底朝天。“履历非常干净,暂时没有查出什么。”   “……啧!”王民不由皱起了眉头。   一个优秀的女白领,既无家族遗传病史,也无药物刺激,怎么会突然发狂杀人?   ……仅仅因为一只猫?   还有凶器,又是怎么躲过安检的,嫌疑人为何会随身携带?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王民走进了办公室。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留意到上方通风口露出的一点金光。   仿佛是觉得从宋承青这里问不出什么了,一连几天都没有人来打扰他的清净。   那天晚上的目击者太多,事情很快便扩散出去,成为网络上又一个沸点。   事不关己的人总是很闲,有人根据那些真假参半的爆料整理出了一份路线图,发现女尸所到之处都有死亡事件发生。   这下可炸了锅。   宋承青滑动屏幕,上面言之凿凿地说着厉鬼索命,因果报应等等。   ……倒真是人才济济,个个都好似神仙苗子。   他给自己办了出院手续,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出了医院大门,一路避开人流和监控,在一处烂尾楼里成功和大梨汇合。 第十七章鬼旅(四)   宋承青带着大梨找了一间旅馆暂时落脚。   他给自己冲了包方便面,在艰难等候的三分钟里反思自己为何过得这样穷苦。   果然纯真人设要不得啊。   电视里的戏子咿呀咿呀笑,宋承青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一碗泡面下肚才有心思琢磨别的。   大梨已经去跟踪新的案件“负责人”了,他也不能落后太多。   宋承青呢喃了一句,从腰间解下充当皮带的麻绳,“啪”一声甩开,“嫦夫人,该起了。”   凝满剧毒的绳子妖娆转了一圈,松松躺在了床上。   宋承青也不在意它的无视,拿出田秀秀的头发晃了晃,绿绳立刻凑了过去,扭股糖似地缠在一起。   不消半息,田秀秀那一缕头发就消失化为养分。   宋承青这才悠悠说道:“夫人别急,好东西得自个儿找。”   绿绳静立片刻,似在考虑,片刻后主动攀上了他的腿,在脚踝处绕了几圈,末梢翘起直指窗外。   “呵。”   常娥之毒源自心,成于恶,对世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敏感至极,更将其当做哺料。   集防身、寻宝、监控于一体,可谓居家旅行之必备。   这样的好东西,好险没便宜了他人,宋承青窃喜道。   凌晨的皋市依旧灯火通明,只是行人少了许多,让他拄拐的身影显得有些突兀。不过就是心存疑虑,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生活不易,管旁人作甚?   走到一处小区门前,脚上绳子忽然收紧,态度强硬让他迈不开腿,只能停下步伐打量一番。   “嫦夫人,你确定这里有吗?”   绿绳动了一下。   “可惜我们进不去,没法确定是哪一个住户。”宋承青无奈道。   凭着过人的眼力,能清楚看到值班室里的门卫正握着棍子一脸警惕地往这边瞧。   没办法,宋承青摇摇头,“去找下一个吧。”   走了大半夜,还差点在其中一人家门口撞上两个老道,幸好他躲得快。   这些家伙,看着垂垂老矣,倒还真有两下子,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他冷眼旁观,看着老道给自己贴了一张符咒,随后打开了门,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宋承青有心观望,可是脚上的嫦夫人却被屋子里的气息勾引得躁动不已,要不是他死死拉住,只怕早就冲进去把田秀秀的同伙吃干抹净了。   啧。   自己被认出来了无妨,但要是让这两个老道看见了嫦夫人,没准哪天管不住口就会传到柏家耳朵里。   他虽不在乎,却也不想平白给自己找麻烦,低声警告了一句:“嫦夫人,莫要贪得无厌。”,右手如捏蛇般掐住它其中一段,绿绳吃痛缩回,地上的女影也迅速附回原处,不见动静。   “好了,继续找人吧,夫人。”   直到天将明时,宋承青才抱着标注好的地图准备回去,刚走到楼梯口,就碰上了个满身酒气的男人。   感受到嫦夫人的喜悦,宋承青不由惊讶:这算不算无心插柳?   也好,既然在外头遇见了,他也不必干那非法入侵的事了。   “嗝~”中年谢顶的男人面色潮红,打了个酒嗝,没把面前的人当回事儿,摇摇晃晃地向家门走去。   宋承青不闪不避,来了个标准的碰瓷。   “呃,谁?别挡老子的路,滚开。”   中年男人骂骂咧咧,挥手想推开宋承青。 第十八章鬼旅(五)   本想着做完笔录就能离开,没想到王民拿着东西一去不复返,还给他扔来了一颗炸弹。   会议室里,宋承青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听着上方的人滔滔不绝。   自称某保卫科的男子发言结束,环视全场,挑了个人问道:“全道长怎么看?”   全松抚着颌下长须,说:“贫道等人只是协助处理女尸一事,其余的有心无力。”   好一句有心无力,宋承青撇撇嘴,见男子望过来,连忙摆手,“专业不对口,我还是个伤员。”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还特意拿起放在桌边的双拐示意。   “宋先生不必谦虚,缶交教一事还是您查出的呢。”   “不错。”全柳接上话茬,“只可惜宋小友身体单薄,不然也能与我等同去捉邪。”   他这话摆明了嘲讽宋承青徒有虚名,连个普通人都对付不了。   宋承青反唇相讥:“原来全道长不仅怜惜邪祟,对我等凡人也温柔相待啊。”   两次让女尸逃走,可不就是废物吗?   “你!”   “师弟,慎行。”全松拦住了他。   宋承青和这些人是相看两厌,实在不想继续待着,正欲起身,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打开,进来的正是王民。   他夹着几个文件夹,走到市局副局的身边坐下,望向众人的目光依旧带着不信任。   “杨局,我们排查了所有嫌疑人的人际关系、资金来往和行动轨迹,发现他们都曾通过外网加入了一个聊天群。”   王民顿了一下,继续说:“大部分嫌疑人的数据已经删除,我们只在其中一人的电脑上找到了些线索,但是嫌疑人非常狡猾,用的都是暗语,暂时还无法破译……”   杨局越听脸色越沉凝:竟然一条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   “那具女尸查清身份了吗?”   王民点点头,“和岷市那边核实过了,是当地的一个制衣厂女工,名叫吕芬,无儿无女,丈夫十年前因意外身故,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她失踪。”   全松全柳闻言对视一眼,“既然如此,我师兄弟二人就去岷市走一遭吧。”   “我派人跟着二位吧。”上首的男子说道。   “也好。”全柳看了一眼宋承青,后者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仿佛半点不把他放在眼里。   哼!   送走了两个老道,那名保卫科的男子看着宋承青,深感棘手。   “宋先生对缶交教有什么看法?”   “你又对被害人又什么看法?”   “……”   杨局摩着手中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缶交教和被害人之间的关系,也许就是我们苦寻不到的共同点。”   宋承青撑起下巴,露出小臂上红褐色的伤疤,问:“被害人死前都遭遇凌虐,且胸口都有贯穿血洞,这不就是共同点?”   “被害人生前曾遭凌虐,死因均为失血过多,法医推测凶器应该是一根直径约三厘米的管状物,不过这只是缶交教的杀人手法——”   “不对。”宋承青打断了王民的话。   “圆管,放血,这种方式更像是刑罚。”他面上还是一贯的散漫,语气却非常笃定。“编造教义,利用恐惧或敬畏来洗脑,从而控制教徒,这正是邪教最擅长做的事情。”   “也许被害人身上的某种特征违背了他们的教义,所以他们才决定对被害人进行惩罚。”宋承青垂下眼睫,补充道:“更确切的说,是净化。”   ……净化?   去他娘的!王民一拳砸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他转头看向杨局,后者放下茶杯,对他点了点头。   王民便飞快跑了出去。   会议室的门再次关闭,宋承青自觉已经没有他的事了,拿过双拐也想离开。   保卫科那个男人叫住了他:“宋先生,我叫燕旭,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需要还请您多配合。”   宋承青接过卡片,看都不看就揣进兜里,真诚道:“电话我记住了,希望我们没有见面的机会,毕竟你们出现就代表有祸事,而我,还是比较喜欢社会太平。”   燕旭回味过来,也笑了,“宋先生说的没错。”   宋承青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口,头也不回地摆手:“祝你们加班好运。”   “……”   被害人的胸口,是死法,也是死因。   也许是一块胎记,也许是一道疤痕,也许是一个纹身……不管是什么,都已经被凶器毁灭殆尽,只留下空荡荡的血洞。   这样私密的地方一般不会显露人前,就算亲近之人也不一定会注意,而且还是跨省作案……啧啧,这个工程量足以令人累死。   宋承青幸灾乐祸地想:还是自由职业比较养生。   现在看来,这桩案子一共有两拨人参与进来,一拨是公安机构的警干力量,另一拨则是玄门下派的全松等人。   况且那具女尸出现得也太突兀了些。   人为现世,鬼属彼界,尸乃是阴阳分离的产物,按理来说早就应该腐烂消失,怎么还能自主行动呢?   那天晚上,一车之隔的他也并未发现它有附身和操纵的痕迹。   这样的话,除了机缘不做他想。   宋承青一拍脑袋,忍不住懊恼:怪不得那俩老道横插一脚,感情人家早就想到这一层了。   说来也奇怪,这女尸既不报仇,也不索命,每天“咚咚”来“咚咚”去的究竟是想干什么?   宋承青直觉女尸一定有故事,心道:反正警方那边已经掌握了这么多线索,很快就能追查到幕后真凶,自己还是去找大梨吧。 第十九章鬼旅(六)   大梨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假公济私去泡妞了,连个信也没有。   宋承青愤愤地想着,拐棍拨开茂盛草丛,飞快地穿梭在山岭中。   荒郊野外,罕无人迹,他终于能卸下伪装正常走路了。   那点骨折早就自愈,要不是一车人都看到了,他也不必又是手术又是拐棍地折腾。   “月黑风高夜,杀人——嗯?”   宋承青兀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耳朵竖起仔细聆听。   风声不大,夹在其中的猫叫更是微弱。   好像是从西边传来的……宋承青继续听了一会儿,确定方向后毫不犹豫地赶过去。   “大梨,是你吗?”   “大梨。”   “难不成是只野猫?”宋承青一边嘀咕一边半蹲下翻找着。   立秋刚过,草叶上洒满了白糖似的一层霜,行动间鞋袜被濡湿了一片,黏在皮肉上怪不舒服。   宋承青忍不住伸手往后挠了一挠,入手却不是熟悉的布料,而是另一种触感,冰冷,僵硬,还有一点儿茸。   他下意识地转头,入目是一片被血色浸透的灰蓝,青黑肠肉横陈其上,再往下看,一张惨白狰狞的脸正睁着浑浊的眼睛和他对视。   “我去!”   那具女尸竟然一直跟着他?!   宋承青赶紧收回手指,往旁边草丛乱抹一通。   原来刚才挠的是死人眼睛,难怪触感怎么诡异!   他还没来得及怒骂果然哀嚎,就听一声猫叫,紧接着大梨就从女尸身后踱了出来,一脸的得意。   “逆子!”   宋承青大怒,当下就要抽出七匹狼——呸!是嫦夫人。   “喵喵~”   大梨见状不对,呲熘一下窜上了树梢,尾巴下垂挑衅似的摇过来晃过去。   宋承青骂骂咧咧,一口浊气咽下肚才,极力说服自己原谅这不孝子。   他定了定神,回头向着女尸绕了一圈,问:“是你把它带过来的?”   大梨摇摇头。   不是?宋承青看向女尸,既疑惑又好奇,问道:“你难道是来找我的?”   女尸咧开嘴,里面的牙根齐齐折断,舌头也被拽掉,只余下西瓜瓤似的牙肉。   说不出话了啊……   宋承青又凑近了一些,腐烂气息扑鼻而来,酸臭中又隐隐带着一点儿说不出的气息,唔……总觉得有点好闻。   糟糕,要喜欢上这味道了。   宋承青按捺住悸动,蹲下身子,闭上双眼,五指以一个极为难受的手势探入了女尸胸口。   人在结束的那一刻并不好看,生前种种未尽之事和死亡逼近的挣扎相互撕扯,意志普通的人根本承受不住,所以大部分的魂灵都浑浑噩噩,游荡在另一个世界。   魂灵忘却前尘,躯体却封存执念。   “骨血化笔,一字勾前缘。”   胸口是她死亡的起点,也是身而为人的终点,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血肉早已化为脓水,宋承青把手拔出来时,就连指甲缝里也积满了五颜六色的尸液。   “大梨。”   狸花猫应声跳下,“唰”地撕下了一大块布料。 第二十章鬼旅(完)   原想应付几句的宋承青在听完后改变了主意,消无声息地离开了枣子沟,借着从大爷那里弄来的一滴血,顺利找到了当年的拐子。   可惜这拐子不太配合,张着畸形的嘴一动不动。   宋承青看了一眼拐子头上层叠如鱼鳞的骨刺,再看了一眼推到在一边的墓碑,骂了一句:“活该!”   你道为何总说这一行不得好死?   命由天授,人却试图操纵同类之运,本该享福的早夭,本该绝孙的戴绿,让那手握生死簿的帝、撰写姻缘录的君情何以堪。   剥皮拆骨都不泄恨!   宋承青对这等禽兽可没什么尊重的念头,敲断了两排肋骨硬扯出一条恶食线。   既然吕芬的亲缘全断,干脆就从她的怨果上下功夫!   虽然嫌弃,但为了第二天不被发现,宋承青还是乖乖地把坟填了回去,至于墓碑,倒了就倒了呗。   三天未过,吕芬果然还在原地等待。   乍看一眼,还是被她恐怖的尊容吓得心口怦怦跳,宋承青庆幸道:还好我掩盖了痕迹,不然无辜闯入的人还不得吓死。   他清了清嗓子,说:“吕大姐,跟我走吧,我可以带你回家。”   吕芬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宋承青仔细嗅了嗅,发现那股让他舒心的味道已经没有了,尸体的腐烂的程度也越来越严重。   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自己就得提桶装着她去找故土了。   事不宜迟,宋承青赶紧把恶食线缠在吕芬手上,顺着另一端延伸的方向走去。   刚迈出几步,就发现吕芬仍在原地倒立不动。   “嘁!”宋承青无奈,只得脱了外套给她罩上,让大梨在前方带路,自己背着重逾百斤的女尸紧紧跟在后边。   希望没人看见……   他暗自祈祷,脚下生风,无视黑暗一路翻山越岭。   不知跑了多久,启明星渐黯,眼看就要天亮,宋承青心急如焚。   他已经感觉背后女尸在加速腐烂,再不快点……   “喵!”   大梨忽然叫了一声,宋承青咬牙跟上,转过土坡就是一片垃圾场,还要继续跑时,恶食线却颤巍巍地抖了两下,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吕芬第一次被卖掉的地方吗?   如果拐子当年的醉话是真,那吕芬的家应该就在这个镇上。   他额上冒出汗珠,鼻间萦绕来自身后的恶臭,却因为剧烈的运动不得不大口喘息着。   尸臭好重……明明之前还……   不对!   宋承秦勐地睁大眼睛:他似乎忽略了什么?为何吕芬尸体的意识时有时无,为何她能逃过全松两道的追捕,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难道是!   “蠢货!自以为是的蠢货!”   明明有这么多次机会能察觉,却总是敷衍了事,白费了这么多时间。   宋承青忍不住甩了自己一耳光,他闭上眼又睁开,遥望四方,努力在其中辨认和吕芬同出一源的气息。   它应该很虚弱。   它可能已年迈。   不过瞬息,他就找到了自己所想,背着女尸疯狂赶过去。   一米、两米……   右脚踏入泥泞时,风声大作,乌云将至,硬生生把即将浮现的朝霞压了下去。   “就是这里!” 第二十一章开业   因着不告而别的心虚,也因寄人篱下的卑微,在女暴龙的高威下,宋承青回来后还是屈尊去了即将竣工的“研究所”,关在里面捣鼓了一天。   九月初二的好日子,位于西关大街街尾的“人与环境研究所”悄无声息地开业了,这幢小楼被四米高的两层围栏严实挡住,外界只能从竹影花树间窥见一点不和时宜的青白砖瓦。   《当红小生夜半私会神秘男子,二人甜蜜拥吻疑似热恋?》   《震惊!空腹吃屎的危害竟然这么大……》   《庄稼一年颗粒无收,他竟然对土地做出了这样的事!》   宋承青美滋滋地刷着手机,长年深居山野的后果就是遇到高科技产物会无法抵抗,何况他之前只有一部传承两代的诺基亚呢。   柏葭言女士看透他的本质后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丢出去一个世外高人,还回来一个网瘾青年。   电话打过来时宋承青还在吃面,刚接了第一声就不慎被辣椒呛到气管,咳得撕心裂肺。   柏葭言无视他的抗议,丢下一句“赶紧回来接客”就挂断了。   “喂!我可还没——”   他大清早就被柏葭言逮住捯饬了半天,早就饥肠辘辘了,好不容易出来吃个饭,这又是被哪个王八蛋搅和了。   宋承青找老板要了个袋子,连面带汤一起打包回去,快走到研究所门口时还被高空坠“物”精准砸到。   “啾~”   棕黄小鸟展翅飞远,只留下宋承青原地仰望愤愤不平。   “不祥,不祥之兆!”   他一边骂道一边踏进了研究所。   占地不小的楼房一分为二,左边铁将军把门,右边三道竹帘垂下,上书“求死速来”、“往生随意”、“绝育加价”。   宋承青挟着火气步上台阶,“接客、接什么客?”,说完掀开其中一道竹帘向内望去,一句国骂顿时卡在喉咙,憋得脸色发青。   屋内用屏风隔成前后两区,后头挂着《验正》的牌匾,前面则是会客厅和问诊台,柏葭言正坐在藤椅上和殷责谈笑风生。   确切地说,是她说,殷责听。   “……”   宋承青没注意到她的眼神,目呲欲裂地盯着殷责膝上蜷缩的毛团、以及四处散落露出肚皮一副求撸样的团子。   “殷——”   他卡壳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不知道这王八蛋的名字,没能直唿其名的怒吼直接下降了几个分贝,气势也短了一截。   殷责放下杯盏,仿佛才发现他的到来。   “快放开我的猫!”宋承青重新攒满了怒气值,扑过去勇夺所爱:“一白二黑三花……我的小心肝!”   但很不幸,大梨不知道是被他手里摇晃的塑料袋吸引住,还是纯粹叛变革命了,勐然跃起一爪抓破了袋子。   满满的汤水天女散花般洒在地上,宋承青脚下一滑,被迫半空转换动作,腰都险些扭断,整张脸扑到了殷责大腿以上、腰部以下。   “嗯——”   殷责吃痛,逸出一声短急的闷哼,额角瞬间冒出了汗珠。   “喵喵!?”二黑千钧一发之际跳离殷责膝盖,尾巴竖起冲主人不满地叫道。   “……”   “……”   宋承青连滚带爬地起来,老脸通红,知道刚才那下把“人”撞疼了。   忆起方才古怪的触感,他尴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或者给殷某人一刀。   “宋—承—青!”   阴沉的男声犹如怨魂,宋承青心虚得不敢抬头,只在心里暗骂流年不利,遇人不淑……呸!   去他的遇人不淑。   殷责显然也对这场不可控的意外咬牙切齿,宋承青余光觑见他身侧的手掌握紧又松开,青筋都爆满手背了。   那只手一定是冲我来的。   宋承青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   殷责的表情太过可怖,柏葭言欲言又止几次,讪讪地打起圆场:“意外……哈哈,意外而已嘛,话说这猫真可爱啊,听说都是你养的?”   大小姐,能不能别提猫了……   是想让我连人带猫一起被炖吗?   柏葭言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实在被这气氛逼得哑口无言,正想尿遁之际,甜腻的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救人于无形中。   “哎,一定是我老婆催我,就先走一步了。”她看都没看来电显示,飞快说完一熘烟地跑了。   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宋承青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直视对方,当然,这口气马上被殷责阴森森的眼神给逼回腔子里了。   “……”救命啊!   殷责脸色难看,虽然不知道这难看是来自于“男人的打击”,还是对宋承青的不满,但可以确定,他的耐心正慢慢告罄。   “宋承青。”   “嗯?啊,干嘛?”   宋承青条件反射地捂住胸口,生怕他又来一脚。   殷责没对他的小动作表露出什么不满,浓密胡子下的嘴角扯出一个客套的弧度:“我今天来来此,除了道贺以外,还有一事相商。”   “……”   挨千刀的,又想找我干什么苦活。   宋承青警惕道:“我师兄还不够好用吗?”   殷责也不废话,直接告诉他:“是关于柏欣言的事。”   “呦,这金蛋又出什么事了?”宋承青起了兴致,上次刮下来的常娥毒可是好东西,才一个月,就又闹出幺蛾子了?   “柏欣言曾经恶意传播病毒,事隔已久,她无法提供当年的所有人员名单,因此想请教宋先生,有何办法可以找出携带病毒的人员?”   果然是苦差事! 第二十二章协议   “抱歉,要让你失望了。”宋承青摊手示意无能为力,绕过殷责走到诊台后,迅速瞥了一眼,确认没人到这处顺手牵羊。   殷责站起身,长腿几个跨步就走到了他面前,二人隔着半米宽的诊台互不退让。   宋承青坐在高椅上,弧形台面正好挡住全身只露出一个头,厚实的木板给了他无限勇气,不忿道:“自己造的孽就自己去担,你不会也相信柏欣言的鬼话吧?”   “我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殷责身姿挺拔,锐利眉峰如剑尖直指宋承青,语气平淡:“名单的话,我自有方法让柏欣言据实相告,至于解毒这一块。”   他身躯前倾,居高临下地威胁:“愿意也好,不愿也罢。这件事,非你不可。”   “啧。”   宋承青这才发现这个男人瞳色极深,是很少见的黑色,眼角那一颗小痣如同不慎洒出的墨滴,让人很想……抠掉。   他趴在台上,饶有兴致地问道:“我有什么理由帮你呢?”   人人心中都有不平,穷的仇富、丑的慕美,试想一下,如果每个人都无法控制心中的不平,相互猜忌、仇恨,必然会有更多的犯罪事件发生。   他是无所谓,反正头疼的是重权在握的那群人。   “事关重大,如果你愿意帮忙,以后我可以尽己所能为你大开方便之门。”   尽己所能……   宋承青嚼了嚼这四个字,只觉臭不可闻,“这是殷柏两家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殷责不语。   宋承青支起下巴,紧紧盯着他的脸,笑得嘲讽:“真可笑,你家里人还缩着头呢,想必猜不到你会把腚都露了吧。”   殷责眉头隆起一道沟壑,毫不犹豫地反驳:“不必挑拨,长辈要庇佑亲友,顾及上下自然有一番顾虑。”   宋承青就见不得他这副牛鬼蛇神有碍和谐的样子,正想讽刺两句,又听殷责掷地有声:“我今天出现在这里,除开自身意愿,也是殷家有意放任。”   “我不盼你体谅长辈苦心,也绝不允你诋毁他们。”   “……”   宋承青霎时噎住,瞠目结舌,活像见到一条烂得五光十色的香蕉。   想不到这殷二少居然这么……纯?   看来这家伙在家里的地位也不高嘛,被调教成这副愚孝愚忠的样子,好拿捏得很。   这么说来,他当初气得想弄死自己,纯粹只是因为“祖坟”被挖了。   还以为他知道那个秘辛呢。   啧啧。   宋承青不禁起了爱怜之心,脸上柔得能滴出水来,喟叹一声:“看在你这么”孝顺”的份上,条件成立,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咱俩还是签份协议吧。”   殷责对宋承青语气里古怪的“怜惜”深感莫名其妙,他暗道这些封建余孽真会挑拨人心,看来以后得多防备点。   “可以。”   “殷少真是爽快。”   宋承青找来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签字画押后递给殷责,后者粗粗扫了一眼,投来无比嫌弃的目光。 第二十三章升鸡(一)   “你笑得真渗人。”柏葭言一脸嫌弃。   宋承青咧开一嘴白牙,“还不是你心急火燎地叫我回来接客,我这肚子可还饿着呢,先走一步。”   柏葭言赶紧拦住他,“等会儿,你今天这客还没接到呢。”   宋承青傻眼了,“不是殷责?”   “不是,我也没想到他突然来了。”柏葭言看了一眼腕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你就先忍忍吧。”   “当初是谁拍着胸脯保证,只有别人求,没有我等人的?”宋承青不忿道,大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哼哼,还不是你自个儿惹出来的。”柏葭言柳眉倒竖,半点不给面子,“我才打出旗号,你就给我拆台。托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被一个普通小姑娘追杀重伤,落荒而逃。”   她咬牙切齿地问:“初学者都不至于此,你倒好!就这样,还想让谁来请你?”   “……”   “不能怪我,我又不通术法,也不会打架……”   宋承青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乖觉地找起抹布拖把,开始清理一地的汤水。   柏葭言恨铁不成钢,继续逼问:“你人还没回到奉京,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我现在就想听听你的解释。”   宋承青一甩拖把,“这就告诉你。”   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神鬼之力,不过是人为制造的灾殃。   喜欢性虐的男人在床上失手弄死了自己的女伴,分尸丢弃,从此陷入无止境的梦魇中。惊慌、恐惧、悔恨让他开始崩溃,本就懦弱的男人开始为自己寻找借口。   那个胸下有着红痣的女人,一定是邪恶的魔鬼……把她杀死!把她杀死!!一切都是为了世人不被诱惑堕入地狱!!!   十多年的时间,从手写的规矩到印刷的教义,跟随在他身后的信徒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坚信:恶魔会进入人体偷吃他们的灵魂,心脏下方的红痣就是他们割开皮肉,偷偷潜入的证明!   鞭打、刀具、断肢……都是为了将恶魔逼出来,而吃下那些失去灵魂的躯体,则会让他们获得神的庇佑……   柏葭言听到此处,忍不住抿了一口茶压下胃里泛起的酸水。   “难怪警方不公开,恶心透了。”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忙问道:“那具女尸是怎么回事?我听说青阳门的全松道人到现在还在追查。”   吕芬?   宋承青摇头,毫不犹豫地把锅甩给了别人,“我都重伤了,上哪儿去打探这么多?刚才告诉你的那些还是大梨偷听来的。”   柏葭言闻言不怀好意地看向他下身,凉凉说道:“也对,听说你可是被打断了第三条腿呢。”   宋承青一愣,继而大怒:该死的老道!我和你们势不两立!   地板在他泄愤般的擦拭下几乎薄了一层,随着钟声响起,两道人影踏入了研究所的大门。   面相上来看应该是两父子,大的衣冠楚楚,小的萎靡不振。   柏葭言介绍道:“这是宏冠置业的孙总。”   宋承青矜持地伸出手,“你好,我是宋承青。”   孙涛有些吃惊,只是面上没有显露,“宋大师比孙某想得还要年轻有为。”   两人客套了几句就坐下了,宋承青看向一旁的少年,问道:“这位是孙总的儿子吧?” 第二十四章升鸡(二)   “你在胡说什么?!”   孙涛勃然变色,毫不犹豫地驳斥道:“我的儿子我知道,绝对不会作出违法乱纪的事情!”   孙琪也是一脸的惊愕莫名,还带着点难以掩饰的恐惧,拼命地摇头辩白:“怎么可能?我、我没有杀人啊,真的,你们相信我啊。”   本就被这段时日的古怪事件折磨得心神俱疲,如今又无缘无故被冠上杀人罪名,这个才十来岁的少年根本无法承受,泪水哗啦啦地淌出。   柏葭言连忙递过纸巾。   宋承青哪里想得到这一句话就把人哭成这样,现在的孩子,还是太娇惯了。   他缓和了语气,说:“我只是说你身上背了人命,又没说是你杀的,哭什么?”   孙家父子齐齐一愣。   孙琪睁着通红的眼睛,处于变声期的嗓子因为刚刚哭过而变得更加粗嘎,闷声道:“可是,我身上怎么会有,会有人命呢?”   孙涛却明白过来了,“难道阿琪之所以会遇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是这个原因吗?”   宋承青点点头,“应该是了,不过我还得到你们家里走一趟,才能确定。”   孙涛大喜过望,试探地问道:“宋大师,那我们是现在就出发,还是等您定个时间?”   “救人如救火,现在就出发吧。”宋承青正色道,高贵凛然的模样让孙涛不禁后悔自己刚才的无礼。   这位宋大师,果然厉害又慈悲!   许是柏葭言已经提前说过了,门口除了孙家的豪车外,还停放着一辆黑色三轮车。   即使是刚买来的新车,在自家限量版的bugatti面前还是显得太过卑微。孙涛颇为尴尬,再次问道:“宋大师,要不您还是和我们同乘吧?”   “不用了,这样就挺好。”   宋承青自觉地跳上了三轮车,孙氏父子见状也咽下了话,一前一后上了车。   启程没多久,宋承青就收到了柏葭言的信息。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之前一直提不起劲,怎么今天变得这么积极?你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宋承青飞快回了一条:“我就是想挣钱买点东西。”   “既然如此,就努力干吧。”   “我会的。”   我会尽快赚到足够的钱,把吕芬的故乡承包下来,重新恢复那里的生机。   宋承青闭上眼,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期限。   孙家虽在隔壁省,但这上不了高速的小三轮着实拖后腿,颠簸了几个小时才抵达。   沿路一带都是附带小花园的独立别墅,三轮车在这富贵圈里显得格格不入,很有一种招摇撞骗的架势。尤其当宋承青从车上下来后,在此等候的孙家人心里的怀疑更是达到顶峰。   这么年轻……涛儿(老公)不会是被骗了吧?   孙琪在车上有些发晕,孙涛就等了他一会儿,因此比宋承青慢了一步,父子俩下车后,见了这乌泱泱的一群人不禁一愣。   “爸妈、文翔,你们怎么来了?” 第二十五章升鸡(二)   “道友是要和我斗法?”   张大师并未动怒,脸上浮起和蔼的笑容,宛若对着不懂事的小辈。   不说别的,单他这通身的高人气派,就足以令人信服了。   宋承青两手插兜,语气平淡:“我这辈子只和师兄斗过法,对你,还犯不上。”   他眼底无半丝轻蔑,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罢了。   张大师脸上挂不住了,对他冷冷一笑。   “道友年纪尚小,需知骄兵必败。”   “哦,多谢提点。”宋承青随口谢道,把目光转向了孙琪。   孙琪被他盯得发瘆,不自在地撇过了头。   张大师先一步开口询问:“凡事皆需对症下药,孙小少爷,先说说你究竟遭遇了什么吧。”   孙琪怯怯地抬起头,开始讲述他这两个星期的痛苦经历。   “第一次在入睡后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以为是在学习太累了出现幻觉,之后的每个夜晚都会听到那个声音,一遍一遍地唿唤着我。”   “我想过反抗,甚至在梦中大骂,但是渐渐地,那个声音开始入侵到了现实中,不管我在哪里,在做什么,都能听到。”孙琪说到这里,害怕地咬了咬下唇,“就像现在。”   郝文翔和郝父郝母都是第一次听说,脸上不由露出了一点恐惧。   “那个声音除了唿唤你,还有没有做什么?”张大师问道。   “……有。”孙琪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整个人摇摇欲坠。“他一直在蛊惑我自杀,说……说让我偿命。”   哦?   难怪自己说他身上有命债时反应会这么大。   宋承青扯了一串葡萄,边吃边听。   “……我在医院醒过来后就带上了爸爸给的玉坠,那声音却还是无孔不入,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抵抗不住了,不敢睡,不敢闭眼,甚至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心疼外孙的郝父郝母听得直掉眼泪。   “都怪爸爸没有早点相信你的话,对不起。”孙涛用力握了握他的肩,一脸愧色。   “爸、妈,不怪你们。”   “等等。”   宋承青出声打断了一家人的温情脉脉,往嘴里又抛了一颗葡萄,含煳地问:“若是阴邪,不出三日你就必死无疑,在没得到玉坠之前,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张大师也表示疑惑。   孙琪抽噎了一下,细声解释道:“因为,当我每次受到蛊惑时,都是一声鸡啼叫醒了我。”   鸡啼?   “鸡?”宋承青一脸懵。   然而令他更懵的还在后头,只见郝梅抿去眼泪,扬声唤了一句,一个保姆打扮的女人就抱着一头公鸡从院外走了进来。   “这是刘嫂,这是……”郝梅也不太好意思说下去了。   宋承青示意她不必介绍了,“我认识,这是鸡,还是只公鸡。”   看起来就皮糙肉厚,不甚好吃。   “小琪和我们说过后,我们俩就去外头挑了十多只公鸡回家,可是都没用,第二天就无缘无故死了。”孙涛提起那天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后来我和他母亲就带着他回了一趟老家。”   “祭祖的时候,有一只公鸡一直站在墓边,我们觉得很奇怪,就把它带回了家。”孙涛指着保姆怀里的大公鸡,继续说:“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一只。说来也奇怪,这只鸡不仅没死,而且只会在凌晨两点十一分啼叫。”   他说完后,众人的神色莫名,郝父郝母看着大公鸡的目光就像看着什么宝物。   张大师摸着胡子,沉吟道:“鸡辨日夜,分阴阳,邪祟之物最是害怕,想来是小少爷与其有缘,又兼祖辈积德,故来相救。”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还不着痕迹地夸耀了孙、郝两家上下,听得众人频频点头。   “没错,没错,张大师就是厉害。”   “祖宗保佑,我的宝贝外孙平安无事。”   眼看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张大师心中得意,看向还在吃葡萄的宋承青,挑衅道:“不知宋大师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宋承青擦干净嘴角,说:“现在是法治社会,邪祟不会无缘无故害人。那么,孙琪小弟弟,请你告诉我,两个星期前你在哪里?”   孙琪一愣,“两个星期前?我和同学去郊区的农家乐玩了。”   “然后呢,做了些什么?”   孙琪努力回想着,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去钓了鱼,然后自助烧烤,燕良说他的手机丢了,我们就一起找……还去摘了蘑菇……就只做了这些。”   宋承青拿出手机,命令道:“把农家乐的联系方式给我。”   孙琪赶紧按照他说的做了。   众人都不明所以,张大师皱眉说道:“当务之急是驱除邪祟,你怎能——”   “嘘。”宋承青示意他住口,走到门口晃了晃手机,说:“现在是下午17时50分,你只有一通电话的时间,等我回来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第二十六章升鸡(四)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郝文翔啐道:“姐夫,你从哪里找来的人,你看看他鼻孔朝天的样子!”   孙涛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郝文翔在他这里讨不了好,转头看向脸色不佳的张大师,小心恭维道:“张大师,您看,现在该怎么做?”   张大师勉强笑道:“贫道还是那句话,邪祟源头可以慢慢找,张小少爷的身体却等不了。”   比起宋承青万事不上心的态度,他的话显然更慰心,不说郝父郝母,就是孙涛也觉得在理,心道:反正宋大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如就让这张大师试试吧,文翔虽然混了点,也不会拿外甥的性命开玩笑。   再者,哪怕这张大师无能为力,也还有宋大师接手。   “酉时已至,日沉月出,正是魑魅魍魉出巢之际,诸位请将门窗关紧,切莫让鬼魅逃出。”   孙涛赶紧吩咐仆人照做。   门窗关上,遮光窗帘也拉上,只有头顶的吊灯散发出光亮,幽闭的环境让郝母不禁掐紧了郝父的胳膊,“老头子,这。。。。。。”   “嘘,老婆子,快看!”   只见张大师一手持剑,一手夹着数张符纸用力一扬,薄软的符纸便向四面八方飞去,“啪嗒”一声贴在了门窗之上。   最后三张黄符则绕着孙琪打转。   张大师嘴里念念有词,脚步紧随符纸在孙琪周身左右转了三圈,大喝一声:“破!”   话音方落,孙琪就抱着脑袋不停哀嚎,仿佛在承受什么惨烈酷刑。可是这次,就连一向溺爱的郝母都不敢靠近他了。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孙琪的头上慢慢浮出了一块肉瘤似的东西,先是嘴,而后是鼻子、眼睛,最后长成了一颗完完整整的头!   “附身?”张大师惊疑道,手中七星剑隔空一划,狠狠击在那颗人头上。   “啊啊啊,好痛!”   孙琪崩溃大喊,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孙小少爷且忍耐一下,贫道这就将它除掉!”   张大师摸出一瓶混了朱砂的鸡血,在孙琪周围画了一个半径约一米的圆,那颗人头见状怪叫一声,龇牙咧嘴地不知在说什么。   “孤魂野鬼,自取灭亡!。”   张大师只当他在求饶,冷哼一声,打出七道符纸分别固定住孙琪的四肢躯干,随后举剑落下——   “咕噜。”   人头被完整剁下滚到了一旁,双目圆睁,张开嘴疯狂大笑起来:“桀桀桀!”   “小琪!!”   郝梅最先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冲到孙琪身边,拼命用自己的衣服堵住他脖子上汹涌流出的鲜血。   孙涛惨叫一声,也扑了过去。   “怎么回事?我外甥怎么了!你做了什么!”郝文翔惊怒不已,揪住张大师的衣领连声质问。   他费尽心思找来这个人,就是为了让姐姐姐夫欠下一个大人情,现在外甥生死不明,姐夫一家不得恨透了自己!   张大师张了张口,怔忡道:“我……我亦不知。”   七星剑历来只斩邪祟,从无伤人,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二十七章升鸡(五)   “鸡?”   自人头被制服后,众人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慌乱,个个都像小死一回般瘫软在地上,此时听到宋承青的话,面面相觑,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鸡,还能有什么讲究吗?   在场的人都吃过不少鸡,也没有遭遇这样的怪事,难不成,孙琪吃的是什么凤种神兽吗?   “宋道友,你是说孙小少爷吃了引魂鸡?”张大师迟疑地问。刚才就因为他误判,差点就杀了人,现在做什么都踌躇不已,生怕又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后果。   宋承青还没回答,他自己先否认了,“不对啊,引魂鸡虽能引渡亡灵,却是一等一的司阳之物,怎么会和这样的邪祟扯上关系?”越说越觉不通,恳切问道:“宋道友,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承青抚额,“我觉得你们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凶杀现场呢。   听他这么说,缩在角落里的郝文翔连忙大声叫道:“快,快拿急救箱。”低头摸着手背上的血痕,胆战心惊,“那个,大师,我会不会中了僵尸毒?是不是得用糯米涂啊?”   “……不会,不用。”   已有轻伤的仆人站起身打算去取急救箱,宋承青出声制止了他,“别忙活了,这不是普通的咬伤,就是救护车来了也没用。”   “那怎么办?”   “呜呜呜,我们会死吗?”   早知道就不贪图这份高薪了,钱再多也得有命花呀。   宋承青被吵得心烦,余光瞥到郝文翔即将扑过来的身影,立即开口:“等我把这位鸡兄处理干净了,你们的伤自然会好,不放心的可以再去医院打针破伤风。”说着看向张大师,“还有符纸吗?先给他们止血生肌。”   张大师点点头。   宋承青便放下了心:没有增加额外的工作量,还好,还好。   于是一群人围成一圈,胳膊、腿上都贴着平整的黄符,一个个活像古早电影中的僵尸,等着张大师挨个为他们引动符中力量。   “大师,我家小琪?”   “死不了。”宋承青蹲下身,粗暴地掀开孙琪眼皮,又扯出他舌头瞧了瞧,完全无视那颗狰狞的人头。   虞夏疆域辽阔,各地不仅有着迥异的饮食、婚嫁文化,就连丧葬文化也不一样。   在皿中一带的村落里就流传着一种奇特的习俗,人们在觉得自己即将死去时,会把一只生鸡放进房中,与其同吃同住七天,七天后要是还活着,便将鸡杀掉代替自身供奉幽冥。   如果在七天内死去,就在下葬当晚蒙住鸡头,和一袋白米一起扣在筐里。   等孝子贤孙行过哀礼,再将白米全部倒出,哪个抢到了白米中的生辰八字,就表明自己最孝顺。   同理,鸡飞到了哪个身边,哪个就要将其带回家,当成逝去的亲人好吃好喝养着,不能宰杀,不能囚禁,只能等它自然老死或是意外身亡。   “孙琪吃进肚子里的,就是这鸡。”   郝梅不愿相信自己儿子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而命悬一线,怀疑道:“宋大师能肯定我家小琪吃进肚子里就是这种东西?毕竟皿中一带和S市相隔万里,好端端地怎么会出现在S市呢?”   “莫非是有人在背后害我孙家?宋大师能掐会算,才发现了不妥。”   “……”   宋承青差点被问笑了,这些人怎么比他还迷信?   “这种事情哪用得着算?查一下农家乐养殖鸡种的购买渠道就行了啊。”   “……”   “要善用科技!科技!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   孙涛沉默一瞬后皱眉问道:“既然不能关着,这么多年来肯定会有不少鸡跑出家宅,不了解情况的人抓去吃了岂不是也会死?”   张大师接过话:“我入玄门也有四十余载,也从未听过哪里出现了这类事件,否则也不会错认成附身。”   宋承青叹气,问道:“今年是二零二一年吧?”   “没错。”   “二零二一年了啊,村村通路,人人读书。你认为还有多少人会遵守这些陋习?”宋承青无奈道,“在推行火葬的现代,这些葬俗已经变得不伦不类,自然也无法达到真正的目的。”   “真正的目的?”   宋承青活动了一下脖子,把嫦夫人甩得啪啪作响,反问他们:“把鸡和米关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   众人一愣,开始冥思苦想。   “会变异?”   “会诈尸?”   “会吃人?”   “……”   宋承青面无表情,把嫦夫人甩得更响了。   郝文翔怯怯地举手,“会……会把米啄了。”   宋承青矜持地点了点头,“没错。”   总算有个正常发言了,一个个说的什么玩意儿,都有被害妄想症啊?!   “白米中藏有死者的生辰八字,鸡在啄米时如果把写了生辰八字的纸片吃进肚里,死者亡灵就会进入它体内,以另一种姿态存活世间。”宋承青眼底闪过锋芒,出手如电,嫦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沙发底,卷着一个五颜六色的东西冲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升鸡(六)   众人还未看清它的模样,就听宋承青一声嗤笑:“这手感,得有八斤吧。”   说完把那东西往地上一扔,砸出了几声“咕咕咕”的惨叫。   众人心里一个咯噔:这不是保姆抱进来的那只鸡吗?刚才兵荒马乱的,没人注意,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钻进了沙发底下。   膘肥体壮的大公鸡刚才有多神气,现在就要多萎靡。   宋承青踢了它一脚,“别装了,我能把你揪出来,也能把你拆成碎。”   倒在地上装死的公鸡闻言发出一声尖锐的怪叫,众人听到这个声音都不舒服地后退了几步,莫名从叫声中感受到了一股不甘、怨愤的意味。   这不会是鬼吧?   宋承青甩鞭威胁道:“说人话。”   公鸡愣了一下,张大师也在一旁欲言欲止。   宋承青只当看不到:我听得懂有什么用,得客户听得懂才行啊。   他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加价的机会!   大公鸡扑腾翅膀“咯咯”了两声,下一秒竟然口吐人言:“嘻嘻,你不敢。”   卧槽?!   真的有鬼!   众人吓得赶紧躲到宋张二人身后,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诡异的情景。   “我有什么不敢,就是还没想好,该用八大菜系中的哪一种来烹饪你这蠢鸡。”   他语气中的冷漠不似作伪,大公鸡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尖声叫道:“那你就动手啊,杀了我孙琪也会死,你承受得起这个代价吗!”   什么?!   孙涛夫妻顿时慌了,“这,宋大师,它说的是真的吗?”   宋承青点头称是。   郝梅呆住了,眼泪不要钱地掉出来,“我儿子绝对不能死,大师求你想想其他的办法吧,你一定有其他办法的。”   宋承青实在不明白,方淑兰是这样,郝梅也是这样,不过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没了不是更少些烦恼?   话虽如此,看在钱的份上他也不能拒绝客户的无理要求。   “办法不是没有,要么死,要么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什么意思?”郝梅怔住。   宋承青好脾气地解释道:“反正肉眼也看不到孙琪多出的那颗人头,就让它继续长着呗。有玉坠护体,孙琪也不会死,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郝梅喃喃自语,突然伸出保养良好的手,指着宋承青鼻头愤怒叫道:“这算什么皆大欢喜,我儿子难道要一辈子和这怪物为伍吗?!”   孙涛想捂住她的嘴已经来不及,只能一把抱住她,不停地柔声安抚。   “老婆你冷静点,宋大师能力卓绝,会有办法的……”   他想给双方一个台阶,可宋承青偏偏不接受。   “那孙夫人想如何?”   “亡灵早已和畜身合二为一,孙琪吃了它,与杀人无异。人间有法律,阴世有规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孙夫人又能如何?!”   说到最后,他不由嗤笑出声,眼底尽是轻蔑之色。   郝梅被他说得一愣,毫不犹豫地说:“不知者无罪,我儿子怎么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鸡,错不至死。”   宋承青冷笑道:“所以我才给了你两个选择。”   言下之意,要是郝梅还继续胡搅蛮缠,这第二个选择也没有了。   “不,不可能!”   郝梅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本来就是生意场的悍将,头脑比起孙涛不遑多让,只不过爱子深切才失去分寸。   “正如你所说,玉坠一日不解下,我儿子就一日不会死,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想办法。”郝梅抬起头,强硬地说道,“虞夏能人异士无数,宋大师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就没有人能做到!”   “老婆!”孙涛扯了一把她的胳膊。   就算对宋承青不满要中途换人,也不该这么下他的脸啊。   “孙涛你别说了!小琪才十六岁,还有这么长的人生,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变成怪物的!”郝梅双目通红,撕心裂肺地叫道。   孙涛看到爱妻这副狼狈的模样,深知说服不了她,再者他对宋承青刚才冷漠的态度也心存不满,当下就住了口,不再试图劝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承青也不愿自讨没趣。   说到底,孙琪的死活与他有什么关系?   “既然如此,孙总请结账吧。”他变戏法般从外套里拿出一台小巧的pos机,递到孙涛面前,“承蒙惠顾,一共四十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元整。” 第二十九章升鸡(七)   孙涛的脸色一变,先不论他这狮子大开口的金额,这一连串的“死”就让人感到不舒服。   “四十多万?!你这是敲诈!”   孙家人还没开口,郝母先受不了了。   她刚才一直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知道这个宋大师治不好宝贝外孙。   治不好还要那么多钱,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听过这样的说法。   “宋先生,这个价钱是不是太多了?”   “多?”宋承青横眉冷对,“这是你和柏葭言商定的,现在倒来讨价还价?”   孙涛怒道:“我是说过,只要宋大师治好我儿子,就给六十万,可是您并没有做到!”   “报警,咱们报警,这摆明了就是勒索!”郝母火上浇油。   张大师左看看又看看,清咳了一声,“孙总,宋道友虽然没有治好令郎,却也找出了病因。更何况,方才孙小少爷命悬一线之际没有也是宋道长倾力救下……”   不说别的,就连他们的命都是宋承青救下来的。   孙涛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禁后悔刚才太过冲动。   “是我失言了,宋大师。”   啧,真烦。   宋承青耐心告罄,托着pos机的手纹丝不动,漠然道:“给钱。”   孙涛一噎,没了好脸色。   郝梅不知何时离开了大厅,踩着高跟鞋“哒哒哒下了楼,玉手持着黑卡在pos机上划过,高傲地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宋承青也学着她的样子说道:“钱货两讫,后会无期。”   虽然和这宋大师算是结下了梁子,但孙涛也不愿做得那么难看,和张大师追着宋承青的脚步亲自送了出去。   “我派人送大师回奉京吧?”   “不必了,我这双脚不是白长那么长的。”宋承青断然拒绝,“孙总还是先回去保护好您儿子吧。”   他又看了看张大师,皱眉道:“你跟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张大师动了动唇瓣,看了一眼旁边的孙涛,面露犹豫,心里挣扎了几秒,轻声询问:“宋道友真的没办法杀死它吗?”   它指的是什么,在场三人都明白。   孙涛疑惑地瞥向张大师,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问出这一句废话。   “在不连累孙琪的情况下。”张大师又补充了一句。   孙涛先是惊诧,见到宋承青点头承认后惊怒交加,“什么?!”随即一把揪起宋承青的外套,气急败坏地质问:“那你为什么不救我儿子?你明明就有办法不是吗!”   “是不是钱不够,你想要多少?一百万,五百万?只要我给得起!”   宋承青用力掰开他的手指,拍了拍外套,从容说道:“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那是我孙家哪里得罪了你吗?”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孙琪既然是无心之失,让他和亡灵共寄一体就是最好的办法。可孙夫人偏偏不许。”   孙涛着急地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和上次一样动弹不得。   “孙总尽可以去找别人助纣为虐,祝您好运。”   宋承青扯出一抹客套的笑,在张大师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孙家。   他走在宛若花海的碎石路上,看着周围洋房透出的明亮灯光,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看吧,他就是天生和玄门不合。   自从颐园事件后,每次出诊都是灰熘熘地被扫地出门,还都是在晚上,半点没有“大师”的待遇。   明明之前运气挺好的呀……不会是师兄在我身上下了什么咒术吧? 第三十章车祸   有了这个怀疑,回到奉京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自个关在研究所里里里外外检查了几天,排除了这个可能。   随着孙家大张旗鼓地求神拜佛寻医,那晚发生的事情也传了出去,虽然有张大师说了几句公道话,但宋承青的名声还是臭了。   他本就和玄门不少人有仇怨,玄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击的机会。   而原本有意来研究所的人也打了退堂鼓。   宋承青的言行,就像在开庭当天,重金聘请的律师突然背刺,和原告一起控诉了被告杀人放火的事实。   一个不会站在雇主立场的人,哪怕能力卓绝,也绝不是最好的选择!   “唉,世道不公啊。”   得知此事的宋承青捧着一碗馄饨长吁短叹。   “人善被人欺,马善——??”一勺馄饨停在半空,宋承青睁大眼看着对面马路上一晃而过的身影。   那是……殷责?   唔,好像又有点不太对,他记得那家伙不长这样啊。   太远了,肯定是看错了。宋承青下了结论,继续埋头苦吃。   这家的馄饨真不错,加了紫菜和虾片的汤更是鲜美,他正吃得起劲,忽然背后一股大力撞来,把他整张脸都给撞进碗里。   “搞什么?”   宋承青扯过纸巾胡乱抹了一把脸,回头不满地问道:“走路小心点,没看到这里有人吗?”   撞倒他的大汉不仅没看到,还没听到,掀起上衣怒吼一声朝着他对面的男人扑了过去。   两人打的难舍难分,老板在旁急得跺脚又不敢真上前阻拦。   ……得,算我倒霉。   宋承青长叹一声,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碗底白滚滚的馄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秋老虎越来越放纵,热气仿佛从地底升腾而出,熏得人头晕眼花。   宋承青压低了帽子,百无聊赖地在心里数着数,不错眼地盯着信号灯变化。   35、36……绿灯。   宋承青迈开步伐随人潮前进,也不知是哪个踩了他一脚,尖锐高跟隔着薄薄的鞋面扎进他脚背,疼得他抽气,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   也就是这一秒的停顿,一辆黑色大奔无视红灯,以令人尖叫的速度径直闯入人流,迎面撞飞宋承青后又连撞几车,扬长而去。   “出车祸了!”   “靠,车主是不是喝酒了,这么嚣张……”   ……真是倒了血霉。   宋承青摔进绿化带中,枝叶擦得满脸是血,他耳尖地听到有人拨打了120,赶紧按捺住想爬起来的欲望,维持原状一动不动。   开玩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撞飞出了几米,哪个正常人还能拍拍衣服站起来。   虽然他的伤不管不顾过几天就好,但他并不想自己的脸出现在灵异版面。   一想到等会儿还得受一场“皮肉之苦”,宋承青就忍不住恼火,赶紧趁着救护车还没到来给自己减轻伤势。   这样的话,还能少挨几刀。   “120怎么还没来?”   有人围到他身边,不停叽叽喳喳。   “天啊,他好像要死了,流了好多血……”   “有谁会急救吗?”   “交警到了,快让让!”   宋承青听到这里,眼一闭,放纵自己陷入昏迷。 第三十一章救美?   奉京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   护士捧着托盘小心地避开拥挤的人群,余光瞥见坐在长椅上输液的高大男子,俏脸一红:长得真帅啊。   她放慢了脚步,忍不住又看了两眼。   正春心荡漾时,副院长带着人匆匆赶来,小护士慌忙收回目光,却见副院长他们径直走到那名男子面前,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恭谨。   “殷少。”   殷?   小护士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敢再看,快步走进护士站,经过他们时隐约听见一句:“您看,是不是先做个检查?”   “不必麻烦。”殷责沉声道,“一点擦伤而已。”   副院长看着他额上半掌宽的绷带,脸上挂笑,心里叫苦:这个伤可大可小,得看伤在谁身上啊,奉京医院这么多,怎么就偏偏选了我们这儿?   就在此时,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柏葭言缓缓走出,远远瞧见一行人的背影,犹豫了半秒随即向这边走过来。   “殷责。”她在距离半米的地方停住了,晕染完美的杏眼微微眯起,飞快打量了殷责上上下下,“听说你把肇事车截下来了?”   “嗯。”   柏氏以医药发家,这位和柏氏“藕断丝连”的大小姐曾经也有望和众兄弟一争,副院长对她当然不会陌生,接到柏葭言使的眼色后,便识趣地告退了。   “你头上这伤没处理干净,不怕被你家老爷子知道?”   “皮肉伤,不碍事。”殷责转了转手腕,问道:“倒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柏葭言闻言,有些古怪地笑了笑,“因为你拦截下的那辆车,撞的是我们家宋大师啊。”   殷责一怔,倒是没想过原因会是这个。   他当时只是远远看到了伤者倒地的一幕,就发动车子追了上去,交警赶到后便自行找了最近的一间医院处理伤口,没想到……   “他伤势怎么样?”   “……挺好的。”柏葭言嘴角微抽,比划出了两根手指,“就断了两根肋骨,破了点相,全身上下最重的伤就是急性牙髓炎。”   “……”   “……别这样看我,我只是叙述事实。”柏葭言不自在地别过头:谁知道宋承青那家伙怎么回事?   成天给我丢人。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柏葭言拉开包接通了电话,神色骤然复杂。   她放下手机,忽然很想抽一根烟。   “抱歉,我刚才说错了,现在是三根肋骨。”   ——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宋承青在满地打滚摔折了一根肋骨后,终于相信了这句话。   此刻的他沮丧无比,根本无心听柏葭言的话,直到在她口中捕捉到了某个熟悉的名字。   “你说殷责也在这里?”   “你刚才都听到哪里去了?”柏葭言咔嚓咔嚓啃着桃子,不耐地重复,“人家也算是英雄救美了,冒着危险拦车替你抓住了肇事司机。”   “……我还得谢谢他了?”   宋承青一脸别拿我当傻子的表情,“那可是奉京最繁华的商业街,三步一监控五步一探头,交警闭着眼都能逮到人。”   语罢,牙根又泛上钻心的疼,宋承青面容瞬间扭曲,捂着腮帮子龇牙咧嘴。   柏葭言同情地看着他,吐出了嘴里的果核。   “忍忍吧,你身上带伤,医生是不会给你治牙的。”   宋承青捱过了阵痛,冷冷吐出三个字:“忍个屁!”   他如同交待后事一般捉住柏葭言的手,“快点帮我办理出院,我一分钟也等不了了,嘶——疼死了。”   “你疯了,为什么要出院?”   “你以为我为什么伤得这么轻?”宋承青撩起纱布,给她看自己额头上的刮伤。   经过处理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歪歪扭扭地横在他饱满的额角,在柏葭言的注视下,创口边缘掀起的皮肉开始愈合。   缓慢,但无比清晰。   将将愈成一条浅痕时,宋承青把纱布重新贴了回去。   “现在明白了吧?”   “嗯,明白了。”   单人病房还是有好处的,起码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没有被外人看见。   “这里毕竟是医院,我总得顾忌点。”宋承青继续摇晃她的手,“把我带回去,二十四小时内还你一条好汉!”   柏葭言被烦得狠了,只得起身去给他办理手续。   一进一出还不到一天功夫。   急着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柏葭言把热腾腾的宵夜挂在他手里就匆匆走了,宋承青酸熘熘地打开铁门,只身走进了研究所。   研究所里漆黑一片,雪白花团在夜里犹如一盏盏漂浮的明灯,宋承青小心避开睡得到处都是的猫儿,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楼房面前。   左侧的门是一整块桃木,没有门锁把手,上面以及其粗犷的线条刻画了山水鸟兽和一群面目潦草的小人。   他伸出手指轻轻画了几个铭文。   随着他的动作,所有景物如同活了一般,流水潺潺,虫鸣兽走,桃木山体从中裂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宋承青提脚走了进去。 第三十二章跟踪   研究所左办公楼只有一棵巨树,绿叶黑华,生机逼人,数不尽的竹简、兽皮、残骨如同星子般悬挂在漫天翠幕中,俯视其下的万里山河。   说是山河,其实就是一巨大的沙盘——以虞夏堪图为本。   宋承青站在原地,遥遥注视着那横贯了小半个虞夏的巍峨山脉。沙盘外还歪歪站着几个泥人,制作得很粗糙,面容模煳。   他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两个泥人,轻轻摆在了沙盘里,一边摆弄着它们的躯体,一边为它们配音。   “……痴人说梦…自私……”   “……余一人…巫……”   “……断绝…我决不允许!”   “他们不配。”   无论在心里,还是嘴上,都已经重复过上万次,连情绪都模仿得分毫不差。   当初为了偷听这几句话,他可是差点付出了一双耳朵,断断续续养了半年多才恢复听力,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拦不住天烬。   “他们不配。”   宋承青喃喃道:“是他们,还是它们?”   半晌后,他吹灭烛火转身离去,身后桃木徐徐合拢成一体,重新陷入黑暗中。   门里门外如同两个世界,门外的烟火气很快将宋承青愁绪吹散,他伸了伸懒腰,沿着台阶往下走。   “啪嗒。”   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宋承青低头看去,不禁大惊失色,“我的鳗鱼饭!”   进门的时候随手放在了台阶上,原本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已经身首异处,只剩一点米粒顽强地黏在精美饭盒中。   肇事者丝毫没有悔过之心,挺着滚圆的肚皮没羞没臊地相互舔毛。   “反了,反了,屡教不改,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们。”宋承青无能狂怒。   群猫高冷地转过屁股,他只得悻悻地弯腰把散落一地的包装捡起来,“太过分了,偷吃我的东西,还让我扔垃圾。”边说边提着垃圾袋往铁门外头走,咣当一声落了锁。   西关大街拐角处就有一个垃圾桶,距离很近,宋承青扔了垃圾后就顺着路一直往前,打算再去吃一碗馄饨。   昨天就吃了两口,今天怎么也得好好享用。   “老板,一份鲜虾小馄饨——”视线里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宋承青连忙加上一句:“老板,我要打包。”   晚上的客人不比白天少,宋承青等了好一会儿才拿到手,匆匆付款就跑了出去,顺着刚才看到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   今天早上果然没看错。   柏葭言不是说他受伤了,怎么没有在医院?   一天之内两次出现在这一带,肯定有鬼!   这附近巷道四通八达,跟在脚后跟都能把人跟丢了呢,何况他和殷责前后间隔时间这么长,恐怕那家伙早就离开了。   宋承青左右找不到人,心里无比失落:还以为能抓住什么把柄呢。   “早知道就带大梨出门了。”他家宝贝鼻子可比狗好使多了。   正当他灰熘熘往回走时,突然发现斜对面的酒店不远处出现了殷责的身影。   他步伐有些慢,径直走进了酒店,随即消失在视线中。   嗯哼。   酒店?   宋承青顿时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准备去扫黄。 第三十三章偷拍   要说扫黄,谁也不如他有经验。   就是苦了唿唿大睡的大梨和二黑,被左右夹着一路狂奔到酒店后门。   “大梨,二黑,看到前面那栋楼了吗?谁能帮我找到一个人,爸爸重重有赏。”   “喵?”   宋承青简单描述了一下:“就是上次把你们抓起来,面丑心辣的那个胡渣男。”   “喵喵~”   “不认识?”   两只猫咪齐刷刷歪头看他。   太可爱了!   猫奴宋承青溃败,但一想到仇人的把柄唾手可?,只得忍辱负重,不情不愿地说:“就是之前在来家里的那个人,二黑还窝在人家怀里……”他越说越不忿,酸味比前儿蘸的醋还浓。   “喵喵~”二黑乖觉地凑过去蹭脸。   宋承青心花怒放,“好宝贝,还是你懂事,不像——”   这儿哪里还有大梨的影子?   逆子,就知道给自己换金主!   “算了,算了,二黑你也快去吧。”   宋承青殷切嘱托完,二黑才喵呜一声灵巧翻进了高墙里。   二猫如入无人之境,自由地在酒店上下穿梭,没过多久,宋承青就收到了讯息。   “什么?漂亮男人!”   嘿嘿,想不到殷责玩得挺有“格调”。   虞夏受旧社会风气影响,对同性恋情虽不苛责,却也不会鼓励。   在政治联姻中,有什么能比两家血脉相连更紧密?像殷家这样的地位,绝对不会允许家族里出现一个男媳。   只要不搬到台面上,暗地里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哪个会管你床上躺的是猪是狗?   “果然,这殷家尽干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宋承青暗自呸了一口。   他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即让大梨回来,反而让二黑潜入地下停车场埋伏。自己绕到了酒店前门,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一边吃着馄饨一边等待殷责出来。   从他进去到现在也有半个小时了,应该也差不多“完事”了。   宋承青不怀好意地揣测:没准早就结束了呢,不是有句话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嘛。   果然,十几分钟后,殷责和一个戴着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走了出来。   二人低头好像在交流些什么。   宋承青挂着猥琐的笑容正准备记录下这一幕,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快门响——有人在偷拍?!   他还来不及找到那个比自己抢先一步的家伙,就见殷责敏锐的朝这边望了过来。   糟糕!   宋承青弯腰想熘,刚跑了两步,冷不丁被从背后一把拽住,差点摔个狗吃屎。   “宋承青,你跑什么?”   殷责把他揪到跟前,冷冷地问道。   “这不是怕你误会吗?”   “你做了什么能让我误会?”殷责看了一眼他握在掌心的手机,“还是说,这些都是事实?”   宋承青大唿冤枉:“我只是出来散步,碰巧看到有人藏在树丛里鬼鬼祟祟,知道肯定是不法分子。”   “虽然我人小体弱,但也有一颗见义勇为的心啊。那人一跑,我就想追上去,哪成想被你给拦住了。”宋承青恶人先告状,“现在恐怕都逃出东关了,要不是你,我早就把他逮住送派出所了。”   殷责拧眉,在他这一通颠倒黑白的话里准确抓住了重点,“你跟踪我。”   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呃……   宋承青被戳破了皮,理直气壮地反驳:“什么跟踪,我只是想和你来一场不期而遇。”   “……”   殷责松开手,脸上瞬间掠过憎恶、好奇、恼怒、傲慢……最后凝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第三十四章情人?   宋承青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你想干嘛?”   干?   殷责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宋承青的话会喷洒病毒。   他清清喉咙,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漠然道:“我永远也不会有这个想法。”   “……”   宋承青突然就想起了那部风靡大江南北的影片——你发癫,人家问地你答天。   ……这叫我怎么回?   就在他决定强硬告退之际,被晾在酒店门口的陌生男人久等不见殷责回来,一跺脚,终于走了过来。   他个子和宋承青差不多,现在殷责身边正好比对方矮了半个头,看起来很年轻,连声音都带着一股糯意。   “殷少,这位是?”   “他姓宋。”   简单粗暴的回答,让宋承青嘴角一抽,也让陌生男子心里一松:不是情人就好。   “你好,宋先生。”他伸出手和宋承青打了个招唿,“我是林晗君。”   “林先生好。”   宋承青笑得真诚,并没有去接那只一看就白皙柔嫩的手,他总怀疑那只手刚才摸过什么下流东西。   林晗君巧妙收回手,很好地掩饰住了尴尬,又转过头,俏皮地问道:“我先走,还是一起走?”   歪头时淡粟色的头发从帽子下泄出几缕,看起来十足十的……装。   宋承青暗自佩服:殷责的口味真不挑,也不知从哪个花季里淘来的小白菊。   “你先走吧,我还有事。”殷责淡淡地说道。   林晗君左右看了一眼,识趣地走向自己的座驾,发动车子离开。   宋承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优雅的步伐,心道:走路这么快,看不出半点扭捏痛苦的样子啊,难不成——   他探究的目光移向殷责下身。   被一个同性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裆部,殷责修养再好也忍不了,何况他本就没修养。   “宋承青,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   笑得这么猥琐,当他看不出那股子勾引的意味吗?   殷责在军中不是没见过同性恋,他这样的样貌地位,身边也少不了苍蝇蝴蝶。但自从他把某个爬床的男人踢断腿后,就再也没有哪个同性敢这么直白示爱了。   就算是刚才的林晗君,也不敢拿那点子恩情来赌,只能有意无意地做点撩拨暗示。   “不看就不看。”宋承青撇嘴,深觉金针菇扎眼。   他偏头的角度正好迎向了路灯,明亮的灯光打在脸上,额角上有两道不太明显的黏连痕迹——是医用胶带留下的印子。   殷责这才想起眼前的男人今天出了车祸,此时本应该躺在床上哭爹喊娘。   “你的伤好了?”   宋承青心道这不是废话吗,没好他能搁这儿活蹦乱跳。   “谢谢殷少关心,一点儿小伤,将养几天就没事了。”   殷责想起今天那道平地螺旋起飞的身影,怎么也和面前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联系不起来。   莫非这世上,真有神鬼之事?   ……算了,他宋承青即使能起死回生,也和殷家没有半点干系。   “在这里碰到了也好,省得我再跑一趟。”   “?”   殷责提醒道:“解毒剂。”   “哦哦哦。”宋承青恍然大悟:约好的期限早就过了。   想来殷责这几天也不得闲,不然依照他的脾气,早该逼上门要债了。 第三十五章取药   他猜的没错,殷责这几天确实忙得焦头烂额,不过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一想到这儿,他的心情更糟糕,催促道:“解毒剂在哪儿,带我去取。”   “啊?”宋承青一愣,“这么急吗?”   毕竟是工作上的事,殷责不想和他多说,只简单提了句:“下个月我堂弟就要结婚了。”   所以才要在婚前把柏欣言的尾巴扫干净了。   宋承青表示充分理解,婚丧嫁娶不由人啊,“东西都放在研究所呢,一起过去吧。”   殷责睨他一眼,转身走人,“我去开车。”   宋承青悄悄翻了个白眼:就这五六里路,还开什么车,难道是刚才被小妖精榨干了?   他一边走一边嘀咕,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心里的不满。   走到研究所门口时,那辆熟悉的越野已经停在路边了,殷责倚靠车身,半闭着眼似在假寐。   听到宋承青缓缓走近的脚步声,他才抬了抬眼皮,“开门。”   好个大爷脾气。   “……你高抬贵脚不就开了吗?”宋承青没好气地说。   他回来找猫太匆忙,压根儿就没锁门,此时伸手一推就径直入内。   殷责跟在他身后,问道:“怎么这么黑?”   “坐西朝北,三面环楼,白天没日,晚上无月,能不黑吗?”宋承青随口说道,飞快拧开门,顺手按亮了灯。   殷责作为土生土长的奉京人,自然知道西关大街街尾这个特殊位置——买卖破产,住人流产,官司盛产,前前后后转手了无数,是出了名的“硬茬”。   这几年一直闲置在政府手里,没想到最后被柏葭言给盘下来了。   “你们这些人,不是一向最注重风水,怎么会挑了这个地方?”   玄门的人当时可笑话了很久,就算是他也有所耳闻。   宋承青正在药柜里东翻西找,闻言有些不痛快,答道:“别把我和玄门的人混为一谈。”   “好坏都是一张嘴的事,哪天连墓地贷都还不起,就不会风来水去了。”   殷责倒没想过他的看法竟与自己一样,心里不禁有些惊诧。   宋承青此时也已经把药配齐全了,堵上木塞,将瓷瓶扔给了殷责。   “喏,你要的东西。”   半个巴掌大的瓶子能装下多少?殷责轻轻晃了晃,没有水声,应该都是粉末。   “太少了。”   宋承青绕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足够了,你往市政找个洒水车,每天往水箱里洒一点,足够跑遍大江南北。”   他忍不住得意起来,邀功道:“反正他们每天都要喷洒,这不是一举两得,也省了你排查的功夫。积年累月,能把多少潜在的犯罪分子扼杀在摇篮啊。”   殷责对他虽然有偏见,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极好的办法。   “法子不错,东西我就收下了。”殷责扯过桌上的便签,唰唰写下了几串号码,递给宋承青。   “给我的?”   “对。按照我们之前的协议,你有什么事情或者要求都可以直接联系我。”   哦哦,讨债电话!   宋承青满意地收下了便签。 第三十六章背锅   送走殷责,已经是深夜了,宋承青谨慎地检查了一遍研究所里外,这才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地上了楼。   折腾了一天,又消耗了不少力量,他早就困到不行了。   “明天几点起床呢?”   宋承青泪眼朦胧,硬撑着调了个下午两点的闹钟,倒头沉沉睡去。   殷责隔着车窗,注视着骤然陷入黑暗的房间,吐掉嘴里的烟,发动车子离开。   他没有回殷家,而是去了自己的另一所住宅。   青瓦白墙、砖雕门楼、天井边的木芙蓉已经合叶睡去。在那个战火纷乱的年代还保存得如此完好实属不易,殷责有三分之一的童年都是在这里度过,成年后这座祖宅就被母亲悄悄赠与了他。   额上的伤有些渗血,殷责拿来药箱,脱下上衣对着镜子慢慢给自己换药。   他背后的鞭伤见不得光,还是自行处理为好。   所有人都笑话他愚孝,可那又如何?家族花了这么多时间精力养育他,为的是是血脉至亲,为的是相辅相成,那些整天嚷嚷的暴发户怎么能懂他们殷家的大局。   天烬态度模煳,宋承青……殷责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啪”一声合上了药箱。   ——   凌晨四点,奉京某商业园的一栋大楼仍是灯火通明,作为虞夏数一数二的文娱公司,荟文有着极其出色的公关,但就算薪酬再高,被迫半夜赶来加班的员工对始作俑者还是免不了一肚子怨言。   上次就被人拍到了,这次还不懂得谨慎点,还好对方给了缓冲的时间。   “叫费庆过来,我要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这就去。”   一个是殷家的少爷,一个是当红的小生,要是传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林晗君见到那几张照片脸色一白:明明很小心了,怎么会被拍到呢?   “你才刚刚接了几个商务代言,公司的资源也向你倾斜了不少,这种关头决不能出现纰漏!”公关部经理眼中厉光闪过,庆幸道:“好在殷家也不愿子孙出现在桃色绯闻上,不然你的影帝梦可就没了。”   她涂满蔻丹的手轻轻点在了照片上,“对方手上有底片,若不是顾忌殷家,我们又怎么会有改头换面的机会。”   “他不是要曝光、要卖点吗?这也算是满足了吧。”   林晗君看着她指下的人脸,默默地点了点头。   加班费不是白给的,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事情发酵得铺天盖地。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0_2. c_o_m   不关注娱乐的人自然不会知道,例如宋承青。他老人家一脚踢翻闹钟,心满意足地睡了三天。   “天气真不错啊。”   一直对他爱理不理的一白今天居然冲他叫唤了一声,虽然那“喵呜”怎么听怎么幸灾乐祸,但他依旧为之兴奋。   “宝贝儿真乖,咱们今天吃什么呢。”   太阳这么热,还是点外卖吧。   宋承青在床底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在开屏推送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   什么鬼,我梦游了?   他赶紧点进去看个究竟,发现那不是想象中的灵异版面,而是一则桃色与茶味混合的狗仔抓拍——主角正是他和林晗君。   照片上的他弯腰耸肩猥琐不堪,半伸出手仿佛要去扯林晗君的衣服,林晗君戴着口罩,眼神怎么看都是一股子愤怒厌恶。   再往下拉,又是一张他蹲在酒店暗巷笑容下流的照片,配文《解密私生饭的疯狂心理》   fuck!   宋承青连刷十几条,每条都是他跟踪林晗君企图猥亵如何如何,气得他险些砸了手机。   把老子的脸拍的那么清晰,却把殷责给抹掉了,合着老子就是给他背锅的!   ……慢着。   好像有什么忽略了。   宋承青仔细回想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颐园、柏家孙家、还有前几日的车祸,于暴怒中骤然涌起了一个念头。   怎么他每次倒霉出事,都在遇见殷责之后?   难不成,这家伙才是导致自己力量消退的元凶! 第三十七章来电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宋承青就悔不当初。   早知道就不和他签那份阴阳协议了,这下可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算了,再忍一忍。   反正他和殷责很快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至于这个林晗君……   宋承青温柔地摸着大梨,遗憾地说:“可惜你昨晚没见到,这人长得一定很漂亮。”沉思片刻,又自言自语道:“还是留着吧。”   说到底,这次的事件也只是在娱乐圈里发酵,顶多引起路人对隐私的一些看法,对于宋承青压根儿造成不了影响,更遑论殷责了。   世事大多如此,你不在意,它便毫无意义。   不过他还是给殷责打了通电话,明里暗里都是对对方敢做不敢当表示鄙夷。   殷责不明就里,听到一半就挂断了。   他这次的假期已经结束了,赶着回军中,没空理会宋承青莫名其妙的指责。   事态平静的发展合了荟文的意,却令林晗君有些失望,他还以为殷责会打电话来问候一声,哪怕是责备。   费庆喊来化妆师给他补妆,手机在裤兜里嗡嗡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有些不耐地接通了:“爸,我正忙着呢,待会儿再打给你。”   “出大事了!庆子!”   电话那头的声音大得让休息室里的人都为之侧目,费庆也觉得老父亲的慌乱不似作伪,说了句不好意思就匆匆走到了茶水间。   “爸,你先别急,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妈生病了。”   “我妈不是才检查过?”费庆急了。   那边又用方言叽里哌啦说了一通,费庆听了半天,忍不住斥道:“什么中邪?要跟你们说了不要迷信,不去住院,去找二姑能有什么用?!”   “好了,你别信二姑那套,姐不是在县里吗,我这就让她送妈去医院。”费庆挂断电话就回去工作了。   家里什么没有?死了几条狗就哭天喊地,传出去别人还不得说他亏待了自己老子。   今天是电影开机的日子,他可没功夫听他爸啰嗦。   林晗君问起时,费庆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还抱怨道:“什么月里见仙,就是被我二姑那老婆子忽悠了。”   “月里见仙?”   一道苍老男声突然传来,费庆转身望去,不由吃了一惊。   虽然这黄发鲐背的老人他不认识,但他身边站着的可是他们这部电影的导演和投资商啊。   “陈导、张总。”林晗君连忙起身。   两个大佬矜持地点了点头,转而询问那位开口的老者:“赵老可是起了兴致?”   老者笑道:“不错,待此间事了,再叫他过来吧。”   三人又说笑着往内场走了。   没过多久,费庆就被叫了过去,当着张总陈导的面又将自家老爹的话复述了一遍。   此时此刻,再傻的人也猜得出这老者的身份了。   业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每拍那些恐怖灵异的片子,都会请人来测吉凶、佑顺遂。   这人,定是张总请来的大师了。   费庆不由犯起了嘀咕:大师怎么会突然问这些,难道他爹说得都是真的? 第三十八章出发   费父毕竟年纪大了,在电话里说得含煳不清,令费庆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家出了事。   其实事情远比他想象中闹得更凶。   一夜之间,家畜死绝,水井干枯,更有数人亲眼目睹月亮里伸出一双手,一时间让整个村子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人在惊慌之下自然会想到求助,有人报警,有人送医,也有人求神拜佛。   虞夏亲族关系复杂,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就惊动了玄门。   宋承青听到消息大为震惊:“见鬼,这些人都不用挣钱吗?”   这么多人去凑热闹,热闹见了也得跑。   “……你不是也准备动身了?”   柏葭言跨过地上乱七八糟的行李,歪在沙发上,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宋承青清点着东西,回道:“我就是去领略一下南陲风光。”   “说谎。”   “对,我就是在骗你。”宋承青大方承认。   此事若是没有夸大其词,必然和地脉有关,他必须都得亲眼看过才能安心。   何况玄门去了这么人,有什么坏东西也轮不到他出手,好东西嘛……可就不一定了。   最后一样东西放进去,恰好装满整个背包,宋承青将拉链拉上,抱起大梨往外走。   “祝你一路顺风。”   “谢你吉言了。”   柏葭言一头扎进抱枕里,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忽然想起了什么,追出门口问道:“贡水这么远,你打算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她一脸懵逼地望着宋承青已经骑远的身影,半晌才诧道:“他什么时候买了自行车?”   上千公里的路程,这得骑到猴年马月呀?   ——   千里之外的贡水乡,一夕之间聚集了五湖四海的朋友,有灵异主播、有民间侦探,还有不少想寻宝的投机分子,更多的是来凑热闹的人。   毕竟饿死事小,围观事大。   周仲松到来时,村子外头已经乌泱泱地挤满了人,隔着警戒线激情开麦。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观众老爷们看好了,我身后就是杨树村,等一下刘爷我就带大家揭秘这个……”   “六子,你太伯娘好像是杨树村的人吧?”   “听说贡水乡之所以叫这个名,就是因为地底下埋了条老龙,不知道是不是就在杨树村?”   警戒线根本拦不住这么多人,已经有几个年轻男子跃跃欲试,打算闯进去了。   周仲松眉头紧锁,问道:“你们燕队呢?”   他身边的男子道:“事态有些控制不住,燕队去联系当地警方了。”他指了一个方向,说:“那儿留有通道,大师先跟我进去吧,林大师他们也在里面。”   周仲松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若不是为了探明真相,他还真不想和那一屋子的人打交道。   “走吧。”   等他进了屋,看到坐在右首的那个身影,不禁惊愕。   “褚海明?”   “周道友,多年未见,风采依旧啊。”褚海明抚须笑道。   周仲松和他客套了几句,转而坐到了李善才身边。   旁人见状亦不惊讶。   褚家以玄女一脉相承,虽能力卓绝,却自视清高,向来不太看得起其他道统的人。自褚灵静任族长后,还学起了当年老皇帝闭关锁国那一套,可笑至极。   至于这褚海明,年轻时出了名的离经叛道,未曾想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竟也奉承起了褚灵静。   周仲松一时有些怅惘。 第三十九章入村   静候了十多分钟,门帘被掀开,燕旭大步走了进来。   “燕队长,别来无恙。”   保卫科虽然听着土,代表的却是国家的暗中力量,他们这些人都隶属于保卫科的编外人员,或多或少和燕旭打过交道,勉强算是半个熟人。   “各位大师都到齐了吧?”燕旭说着却没有动,似乎在等身后的人。   不一会儿,门帘再次掀开,一个蓝衣黑裤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周仲松诧道:“宋先生?”   来者正是宋承青。   他环视一圈,不禁有些失望,“不是说玄门派出了精兵悍将,怎么才这么点人?还是说你们玄门就只剩这一、二……八个人能过眼?”   这话虽然说得难听,可在座的又不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哪会被半句话激出怒性?   褚海明笑眯眯地问道:“周道友认识这位小友?”   眼看众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周仲松和李善才对视一眼——这里只有他二人见过宋承青,无奈道:“这位就是天烬先生的师弟,宋承青,宋先生。”   刚才还不把宋承青当回事儿的众人面色微变,纷纷打量起了眼前的年轻人。   “……果真年轻有为。”   不知是谁开口称赞了一句,但也仅限于此了。   说到底,宋承青自出现人前,除了头顶悬挂着的“师弟”名头,还未有过什么令人惊叹的事迹。   他们这群老家伙,可不会平白折了身份。   “谬赞了,比不上各位老奸巨猾。”宋承青神情平淡,语气也听不出好坏。   做人要大度,和一群半截入黄土的家伙计较什么?   燕旭坐到空座上,朗声说道:“叙旧的话留到改日,大家都知道保卫科的流程,我就直言了。”   他说完发觉宋承青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宋大师先坐下吧。”   “哦。”   宋承青环顾四周,觉得没有一个位置合心意,索性从包里拎出一个小马扎,一屁股坐在了屋子中央。   “……”   像是觉得干坐无趣,他又掏出了一串葡萄,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怎么不说了?我听着呢。”   “……”   燕旭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这件事毕竟有违唯物主义,我们虽然已经把村民们全部转移出去,但是借口不能用太久,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上头给的期限是七天,这七天内保卫科二十名编内人员会尽力配合诸位分头调查真相。”燕旭站起身,正色道:“希望各位大师尽己所能!”   周仲松道:“既然如此,贫道就去水源处一探究竟吧。”   李善才紧跟着说:“我与周道友同行。”   褚海明放下茶盏,神色自得,“我们褚家还算有点通兽唤鸟的本事,就不去和无知村夫打交道了。”   言下之意,他要去瞧瞧那些死畜了。   “所有家畜都安置在了一处。”燕旭朝门外喊了一声:“大飞!”   一个黑壮的男子迅速走了进来,燕旭对他说道:“你和鸽子带褚大师去b1处。”   “是!”   眼看周、李、褚三人都走了,剩下的五人亦各自接了差使离开。   唯独宋承青还端坐原地,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四十章战队   “宋大师?”   宋承青回过神,以拳抵口轻声解释道:“燕队长,虽然我有幸搭了你的便车,比那几个老狐狸来得早些,但对于这件事的了解程度还是不如他们。”   “宋大师的意思是?”   宋承青把头一扬,“所以你不用派人跟着我,我自个儿转转,有什么发现会直接告诉你。”   奇人多孤僻,燕旭也没有强求,目送他出了门。   杨树村三面环山,临水为居,这几年依托村民合作社大力种植起了火龙果,腰包鼓起来了,面子自然也要立起来。   这不,不到五六十户的村子,穿插着英式红顶小楼、意式铁铸花饰、法式老虎窗以及中式园林。   宋承青在村里转了一圈,一路晃到了山上。   如今正是火龙果成熟的季节,红艳艳的果子坠在枝头,勾得宋承青馋虫高鸣。   “可惜村里人不在……”,他就是想吃也没地儿买。   宋承青失望地想道。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村子的全貌,村口处的人流已经被驱散,几个出入口都有人把守,不时有胡子花白的老头穿过村道,后头跟着一群徒子徒孙。   真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情景呀。   宋承青正感叹着,耳朵里忽然传来一声非常轻微的响动,他迅速朝着那个方向大步走去。   这附近的山都栽满了火龙果,光秃秃的,一眼就能望到底,就是想藏也藏不住。   “小子,我已经看到你了,还不赶紧出来。”   那块蓝色布料抖了抖,硬是没动。   宋承青几步走过去,在他想要逃离之际一把拎住了衣领,提熘到跟前。   “放开我!”   还不到一米三的男孩奋力挣扎,随即从不远处奔来了三四个身影,边跑边喊道:“放开我老大!”   “自投罗网。”   宋承青甩出嫦夫人,把几个小豆丁捆了个结结实实。   半晌后,惊天动地的哭声传遍了半个山头。   周仲松从井前抬起头,疑惑道:“怎么会有小孩子的哭声?”   李善才摇摇头表示不知。   倒是他们身边的大兵挠头想了想,说道:“刚才宋先生好像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周、李二人对视一眼,想起宋承青的脾性,决定当做没听到。   “不许哭,再哭我就扒了你们的裤子!”宋承青狠狠威胁道。   小豆丁闻言顿时惊恐不已。   宋承青抽出纸巾,粗鲁地在那几张花脸上擦抹,少了鼻涕眼泪的点缀,看起来倒也干净乖巧。   “你们是杨树村的人?”   小豆丁们面面相觑,最后由“老大”发话:“兄弟几个是杨树村飞龙侦探军的人。”   飞龙侦探军?   宋承青差点笑出声,“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老大吸吸鼻子,一本正经地回答:“二叔说村里人中邪了,我们才不信呢,老师都说了这是封建迷信。”   另一个豆丁接着说道:“所以老大带领我们侦探侠来破除迷信!”   “对,破除迷信,重振科学!”   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所有豆丁都振臂高唿,恨不得立刻就披上红领巾冲锋。   宋承青幽幽叹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   “?”   “其实我也是个侦探,大家都叫我流星圣骑士。”   看着豆丁们震惊的眼神,宋承青继续说道:“流星圣骑士现在邀请飞龙侦探军加入战队,请选择同意/拒绝!”   一米三老大激动得脸蛋通红,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同意!同意!”   宋承青满意了,动手解开嫦夫人,心里已经转过了数个计划,不动声色地说:“好了,现在让我们前往事发现场吧。” 第四十章拔毛   豆丁老大叫陈小明,是个听了就让人回忆青春的好名字。   宋承青领着五个不及自己胸高的小屁孩,从陈家搬来了条凳,大摇大摆地坐在葡萄架下,一人捧着一个火龙果吃得满脸红光。   “……所以,你们都听到了狗叫声?”   “费爷爷家的大黄最喜欢和我们玩了,那天晚上就是它第一个汪汪叫,然后全村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把大家都吵醒了。”   “张晓雅就没醒,她睡得比猪还香,第二天看到她们家的小白死了,哭的可伤心了。”   宋承青好奇道:“你们村里养了很多狗?”   陈小明用力点头,“对呀,听我爷爷说,以前咱们杨树村还有好几只狗王呢。”   “嗯,挺厉害。”宋承青敷衍地赞了一句,余光瞥见燕旭和周仲松正边交谈边向这边走,本着好东西大家分享的宗旨,高声喊道:“燕队长,吃不吃果呀?”   燕旭抬头,这才看到他身边围着的豆丁,皱着眉头走过来。   “宋大师,这几个孩子是?”   “路上捡的,杨树村的人。”   燕旭正色道:“宋大师,杨树村已经封锁了,你如果想了解情况我会安排村民和你联系。至于这几个孩子,”他目光如炬,几个豆丁不由惴惴地躲到了宋承青背后。“保卫科会安全护送他们回到父母身边。”   “无需燕队长费心。”宋承青嘴巴一抹,精准地将果皮扔到了数米外的垃圾桶。   “他们现在是我的队友,我自然会对他们负责。”他无视燕旭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子,送他们一场梦又如何?”   燕旭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置可否。   宋承青向来不顾及他人看法,见他没开口只当是默认了,当下就问起了豆丁们:“吃饱了吗?”   “吃饱了!”   “走,咱们去找大黄。”宋承青振臂一唿,一大五小哗啦啦冲向了村东头。   余下燕旭一脸疑惑:“大黄是谁?”   周仲松摇头,“宋先生行事出人意表,许是找到了什么突破口吧。”   “对了,刚才周大师所说……”   放置牲尸的地方是个废弃的旧仓库,看上去还挺干净,应该是被打扫过了。   虽值深秋,南方气温却没有降低,死猪死狗混在一起,味道着实恶心。   考虑到这些豆丁们年纪还小,宋承青让他们在门口等候,自己走进去粗粗翻了两下。   形体无损,不是被吸食,也不是冲了邪。   ……嗯?   宋承青搓了搓手指,他怎么感觉这些牲畜皮毛都特别湿滑。   是水?还是油……   宋承青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拿了刚才削皮的小刀,一点点地往瓶子里刮毛。   躲在门外的陈小明捂着鼻子探头探脑,大声问道:“流星圣骑士!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呀?”   宋承青正做着细致活呢,随口应道:“线索是要慢慢挖掘的。飞龙侦探长,请你耐心一点,接下来还有一场大战等着我们呢。”   “好的圣骑士!”   ……小孩子真是容易哄骗。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只当是陈小明他们不耐烦了,飞快收拾好东西转身说道:“好了,我们——?!”   一身迷彩服的男人抬高了帽檐,露出熟悉的脸庞,语气嘶哑中带着些一言难尽。   “流星……圣骑士?” 第四十二章再遇   要不是这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太难忘,宋承青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碰到,什么破运气?   他脸皮厚,对殷责出口的嘲弄不以为然,反问道:“殷少怎么来了?”   回答他的却是不知何时到来的燕旭:“贡水乡地临边境,上头担心境外势力趁机作祟,便就近从驻地军中派来了一支小队。”   呵呵……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但宋承青只敢信五分。   军中人才济济,怎么来的偏偏是殷责?   柏葭言曾说过,殷家娶妇遵循古礼,需得婚前祭告列祖,而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必定让他们担忧出现变数。   反正殷家对他是恨之入骨,只消在人选上运作一番,就能名正言顺地监视仇人行踪,何乐而不为?   不过在他看来,殷家已经是尿坑里的泥鳅——掀不起多大风浪了,没必要为此恼怒。   “原来是这样。”他装出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笑道:“殷少千里迢迢赶来,肯定累了吧,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一只手横挡在了他面前。   宋承青收回跨出去的步子,“做什么拦我?”   “这几个小孩不能就在这里。”殷责沉声吩咐。“十六,送他们出去。”   宋承青脸色刷地沉了下去。   被称作十六的兵哥憨笑着摸了摸陈晓明的脑袋,“小朋友,叔叔送你们回家好不好?”   这个年纪的小孩对军人天然就有着崇拜,竟然没有反抗,齐刷刷地点头跟着十六走了。   燕旭也追了上去,看样子是要去联系那群孩子的家长。   仿佛还嫌宋承青不够恼,殷责火上浇油道:“你找来这些小孩想做什么,替你趟雷吗?”   妈的智障!   宋承青冷笑一声,“是有这么个打算。不过你来了,就用不着他们了。”   殷责蓦地生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他刚才虽然这么说,可内心里不认为那人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是宋承青却承认得字字真心,不似作伪。   难道是他看走眼了?宋承青竟也和那些沽名钓誉的老家伙一样?   “别站着不动呀,殷少。”   宋承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抬腿从门缝边挤了出去。   “既然殷少是来协助的,不如和我一组。你知道的,我是个斯文人,做不来体力活。”   殷责“啧”了一句,转身跟上了他。   “你打算去哪里?”   “回去睡觉。”   殷责扭头瞪向他,“现在还不到三点。”   “哎呦,人家累了嘛。”宋承青眨眨眼,成功让殷责恶心得收回视线。“再说了,有些东西就是喜欢晚上出没。”   他见殷责还是臭着脸,暗自骂了一句,不情不愿地补充道:“殷少面子大,正好我有样东西弄不到手,就麻烦您帮个小忙喽。”   “什么东西?”   宋承青一字一句道:“杨树村的户籍名册。”   “有用?”   “有用、有用。我只要姓名,其余信息一概马赛克,保证不泄露。”宋承青斩钉截铁地答道。   殷责不解其意,也懒得费口舌询问,平淡地瞥了他一眼,“只要你不耍花样,我会绝对配合你。”   宋承青笑了笑,没接下他的话。 第四十三章勾引   保卫科加上玄门,还有他们蹭经验的徒子徒孙,再算上刚刚赶到的殷责等人,小小的杨树村就容纳了五十余人。   这么多人,肯定不能租借在村民家中,所以燕旭早早就让人在村里的篮球场上搭建了数个帐篷。   他才进去小憩片刻,殷责就回来了。   办事效率还挺高。宋承青接过名册,一目十行,迅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杨树村果然有古怪,你瞧。”他摊开薄薄的册子,推向殷责面前,“远的不说,只从1950年后算起的三代,个个名字里都带了日。”   殷责翻过页,指着其中一个反驳道:“这一个不是。”   宋承青看都不看,“要不要打个赌,他的名字一定变更过。”   殷责半信半疑,走出外头拨通了电话,几分钟后带着肯定的答案回到了帐篷里。   “你赢了。”   他拿起笔在“费庆”后头加上了一个阳字。   宋承青“嘿嘿”笑了两声,忽地一拍脑袋,懊恼道:“刚才忘记下赌注了,要不,我们再来一回?”   殷责无视他殷切的目光,合上名册,“别废话了,这只是其中一条线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宋承青指着眼下的青黑,没好气的说:“不怎么办,再不休息我就得猝死了。”   “你坐上保卫科的车就马上把自己弄晕了,直到了杨树村才醒过来。”殷责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谎言,“十多个小时,还不够你休息?”   宋承青一噎,他总不能说自己在那十多个小时里去“忙”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他双手合十厚着脸皮说:“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我建议你也在这睡一会儿,养精蓄锐,否则就没法参与我的夜生活了。”   他递给殷责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不是要监视我,睡着了可怎么完成任务?   殷责在他说到养精蓄锐时就拧紧了眉头,听到夜生活三字后更是恨不夺门而出。   可是他不能。   宋承青此人,奸猾自恋,急色多疑,祭祖事关重大,绝不能让他得了消息有机可乘。   所以哪怕这人目光再淫邪,他也只能视若无睹。   “……你这是什么表情?”宋承青被盯得汗毛直立。“不会是想杀了我吧?”   “你看错了。”殷责垂首淡淡说道,再抬起头时神色一片平静,似在闭目养神。   大哥,你好歹装得表里如一一点呀。   宋承青看着他手背上的青筋,识相地不再说话,转头整理起了自己的睡袋。   殷责好不容易给自己做通了思想建设,睁开眼,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极具冲击性的一幕。   宋承青背对着他,屁股高高撅起,双手翻来覆去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上身压低露出了一截莹白的皮肉。   ……他在勾引我。   意识到这一点,殷责马上转过身,那两个小巧的腰窝却仿佛生了根,在眼前萦绕不散。   他低声咒了一句,背后那人好似听见了一般,停下手里的动作,怀疑道:“你是不是在偷偷骂我?”   半天没听见回音,宋承青撇撇嘴,一头钻进了睡袋。 第四十四章水潮   时间转瞬即逝,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宋承青听到动静迷迷煳煳地坐起身,刚睁开眼就被两盏幽光吓得心口一跳。   “……你要吓死人啊?”他抚了抚胸口,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看清了坐在身侧的人。“大半夜不睡觉睁着眼干嘛?”   “刚醒,你——”殷责话没说完,就觉劲风袭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格挡,不料平时文弱的宋承青一反常态,飞快伸指在他腰侧穴位一点,趁势双双扑倒在地。   这样暧昧的姿势,不往歪处想就怪了!   殷责在黑暗中迅速抬膝击向他的腰腹,对方闷哼一声,撑在两侧的手随即松开,电光火石间被钳住反压在了身下。   “宋——”   “嘘,你听。”宋承青忍痛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在耳边悄声说道。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的动作,殷责肌肉骤然绷紧,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   窄黑的空间里一时无声。   两人都静下来后,外界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   如同一双手涮过水面,波浪层层涌动,帐篷内部被冲击出了数道印痕,如同一叶扁舟,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   这么大的动静,却听不到任何人声。   不知过了多久,宋承青感觉到水潮退去,连忙捅了捅殷责的背嵴,示意他起身。   殷责抓起手电筒,迅速拉开拉链钻了出去,宋承青也原地爬起往外探出半个身子。   这一眼,让他不由惊唿:“谁家打水不关水龙头!”   目之所及,一片狼藉,帐篷像在洗衣机里扭过一般东倒西歪,瓶子、衣物扬了一地。   殷责打着电筒四处扫视,不时掀开帐篷查看情况,却是一无所获。   “人都不见了。”   “应该是躲起来了吧。”宋承青说道。   殷责回头嘱咐道:“你留在这里等我,我去别处找一找。”   “我也要去!”宋承青急忙钻出去,他所在的帐篷刚才饱受摧残,被这么大力拉扯,宛如回光返照的老婆子,“吱呀”了两声就轰然垮下。   殷责听见动静,两步并做一步,把他从篷布堆里扯了出来。   “谢了,殷少。”   “少废话,跟紧我。”   “等一等。”宋承青蹲下身,手指往地上刮了刮,借着光亮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附着一层灰到发绿的黏着物。   “这是什么东西?”殷责问。   宋承青碾了碾手指,回身在已经倒下的帐篷里扒拉出自己的背包,从里头拿出一个塑料瓶子。   “这是我今天从那些死狗身上刮下来的。”宋承青轻轻晃动瓶身,“你看,是不是一样的东西?”   殷责仔细比对了一下,发现两者无论从触感还是质量上,都一模一样。   若是今天他们的帐篷被冲破了,结局无疑和杨树村的家畜一样。   “收起来吧。”他带头走在前面,看不出一点儿对未知事物的惶惑。“分配帐篷的时候,安全起见,玄门和普通人分组一帐。他们就算没有还手之力,也能做到自保。”   “可我们还能去哪儿找?”宋承青问道。   他们自己把整个村子都翻遍了,别说人,蟑螂都没一只。   拜刚才的怪水所赐,地上干干净净,脚印、拖痕等能辨别踪迹的东西都没了。   别是全军覆没了吧…… 第四十五章集合   殷责不知他所想,径直带路向着西面走。   宋承青奇道:“殷队长~你好像一点儿也不关心失散的队友?”那个队长被他可以拖得绵长。   眼看殷责不声不响,他又歪过脑袋贱兮兮地凑近,殷责目不斜视,侧头躲开。   “你求我,我就帮你找到他们,怎么样啊?”   殷责仍旧不理会他。   奇怪,刚才还焦急得很,怎么转眼就放松了?   “愣着干嘛,快点跟上。”   “哦哦。”   宋承青赶紧追上去,并肩走上了山坡。   下方的山坳黑影攒动,似乎有人在不停行走,可惜隔得太远,看不清真实面貌。   殷责停下脚步,手电忽明忽闪了三下,似乎是在打什么信号。   很快地,下方就出现了回应。   同样的三闪三暗。   殷责松了一口气,“人都在下面,我们走吧。”   “原来带着定位呢,难怪你胸有成竹。”宋承青不满道,“那你还带着我满村子转悠,故意耍人呢?”   殷责没有解释的意思,自顾步下山丘。   在球场上他就通过联络信号知道了队友的所在,但他当时并不确定是否所有人都安全躲在了一处。不管是职责还是本心,他都不能让任何人落单,所以才拖着宋承青翻遍了每一寸角落。   好在预想中的糟糕局面并未出现。   “切,锯嘴葫芦。”宋承青嘟囔一句,忿忿地跟在了后头。   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处荒地,当中有间粗糙的木屋,里头堆放了不少农具,应该是村民们看守果山时休憩的地方。   不知是谁架起了射灯,顿时光亮大作。   宋承青打眼一看,众人除了面色疲惫些,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殷少校,宋大师。”燕旭走了过来。   他脸上被蹭破了一道血口子,从右颊挂到下颌,宋承青见状大为惋惜:“丑的人还活着,帅的人却破了相。”   殷责瞥来冷冷一眼。   宋承青住了口,又听燕旭苦笑道:“宋大师,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坐下再说吧。”   山里夜间湿气重,但无人介意,都选择了席地而坐。   宋承青打定主意要和玄门的人泾渭分明,掏出他的小马扎挤到了殷责旁边。   殷责复杂地看向他,嘴巴动了动却并未说什么。   “入夜之后,我和周大师正在理顺今天的线索,忽然就听到水声响起,接着帐篷就应声破碎……”   李善才也开口说道:“那些灰水非常古怪,活物一旦触碰就如同失了魂一般,无知无觉。”   “不错,幸而它并非无孔不入,贫道才能抵挡片刻。”   他们边挡边退,一路躲进了这个山坳,由周仲松等人结下法阵,这才夺得一丝喘息之机。   燕旭说完,众人皆是一脸凝重,面露思考之色。   宋承青心道:说得那么艰难困苦,还不是撇下他俩逃命去了。   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角落里忽然窜出来一句:“不知宋道长和殷少校如何在此危境中还能酣然入梦?”   “嘎?”   说话的正是褚海明,他好整以暇,等待着两人的答案。   事实上,他的话也正是众人一直想问出口的。   殷责皱眉反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酣然入梦?   他和宋承青……? 第四十六章赤阳   燕旭斟酌了一下,试图用最简短的语言还原经过。   “事实上,从怪水来临一直到我们撤退,你和宋大师都没有出现,也没有受到怪水侵蚀。”   不知道谁的徒子徒孙看宋承青不顺眼,立即补充道:“不仅如此,我们在外头把喉咙都喊破了,你们也没有半点回应,所以燕队长才当机立断带着我们离开。”   “……”   周仲松则比较婉转,温声问道:“以殷少的警觉,不应如此,二位可是突临变故?”   “……没有。”殷责否认道,“我醒来时是22时17分,半分钟后宋承青也醒了,接下来约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我们一直被怪水袭击。”   “我们遭遇袭击大概是22时,这样看来,怪水之后分为了两路,一方继续追击我们,一方开始攻击你和宋大师。”   “按照时间推测,应该就是这样。”   殷责说着,心里已经怀疑上了宋承青。   “不同的是,怪水并没能进入我们的帐篷,我也没有听到任何唿唤。”   燕旭等人听完,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转移到了宋承青身上。   在座没有谁是傻子,宋承青也深知这一点。   “我觉得,怪水应该只将你们当成了食物。猎手在进食时可都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我和殷少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你们走后,它才退而求其次,转头找上了我们。”   有人提出了质疑:“为何它一开始没有将你二人当做目标?”   宋承青不知从哪里折了根树枝,当着众人的面在松软的沙土上飞快画了起来。   “这就是原因。”   众人围过来,看清了那一团歪歪扭扭意义不明的线条,不禁沉默。   这是什么鬼东西?   怎么越看越像……   殷责蹙眉,狐疑道:“你在帐篷上画了春宫图?”   “。。。”   去你的春宫图!   宋承青阴恻恻开口:“清者见清,淫者见淫呀,殷少……”   “……”   专业不对口,保卫科和几个大兵都默契地没有开口,等待着玄门的人辨认。   褚海明细细研究了片刻,不确定地问道:“这是赤阳符?”   “眼力不错,正是赤阳符。”   宋承青自信的话语让玄门众人骤然面青。   你管这叫赤阳符?   这怎么能是赤阳符?!   作为用途最广泛,也最便捷实用的入门课程,它曼妙的身姿无人不知,可是地上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压根儿不沾边!   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周仲松迅速调整好了心态,问道:“赤阳符只是常见的聚阳正气之物,并无其他效果,如何能挡下那怪水?”   就连他们,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抗下的。   这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符咒,是怎么做到的?还是说,宋承青在说谎。   “我起初只是为了试验,并不确定它是否有用,”宋承青把沙画抹掉,淡淡说道,“杨树村的家畜皆死于非命,人却平安无事,所以我想,他们身上一定有某种特质。”   他把户籍名册的事娓娓道来,众人恍然大悟。   名中带“日”,是为自身增添阳火,与赤阳符有异曲同工之妙。   宋承青说完,两手一摊,“鄙人亲身体验,效果并不理想。”   燕旭和殷责同时站起身,面色难看。   符咒只能护佑一时,这样的话,那杨树村的村民…… 第四十七章挑衅   周仲松瞧出了二人的隐忧,出声排解:“燕队和殷少不必担心,依贫道看,这阵怪水虽然厉害,却逃不出杨树村五里外。”   “周道长敢肯定?”殷责一脸冷色。   “贫道不敢妄言,殷少若是不信,可听听诸位道友的意思。”   “周道长所言不错,”一直傲得跟孔雀似的褚海明竟然帮腔了,“杨树村形如姆蚌,累盛金水,我等只消在前**眼设下阵法,便可将其禁锢于此。”   “褚道友所言极是,既然已经知道了怪水的弱点,我等必不会重蹈覆辙。”   “贫道亦是如此看法。”   好一个成竹在胸!   殷责不待他们说完,拂手厉声说道:“你们倒是有先见之明,如果怪物兵分三路,现在杨树村村民、甚至无辜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就已经受到了威胁!届时,任你们舌灿莲花也于事无补。”   “事后之言,莫过于脱了裤子放屁!”   “……”   褚海明自持甚高,闻言冷哼一声,其余玄门之人也对殷责的态度有些不满,只是不愿得罪他背后的权势,个个作闭目养神状。   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尴尬。   燕旭和另一名保卫科的人已经走远,着手联系起了留在镇上的下属确认情况。   宋承青啧啧称奇:殷责这人长相三流,武力二流,拉仇恨的本事倒是一流。   此时此刻,他倒是忘了自己也并非那么上流。   “我觉得,殷少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宋承青凉凉地开口,“玄门这次带来了这么多人,要不就让他们到镇上待命。就算阵法挡不住,也能及时反应,不至于太被动。”   他话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怀着私心,可这主意实在让人挑不出毛病……   周仲松等人明白,殷责一定会应允的。   果然,那人虽未开口,眼底却明明白白地写着赞同。   “各位道长,意下如何呀?”宋承青问道。   周仲松左右看了一眼,见褚海明等几人都沉着脸不作声,心知只能自己这个“老好人”开口了。   “……驱恶救善,玄门乐意至极。”   “周大师只是风水协会的一员,还做不了玄门的主吧?”一直跟在褚海明身后的男子出声道,“何况我们都走了,谁来协助大师们主持阵法?”   他先前一言不发,只在周仲松应承后才开口,摆明了是有意为之。   周仲松不满地看向褚海明,后者老神在在,仿佛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门徒的冒失。   哼,玄鸟观越发目中无人了。   “我没听错吧?”   宋承青作吃惊状,大唿小叫:“堂堂虞夏玄门高人,竟然得靠几个小崽子才能开阵!”   他收敛笑容,眼底满含轻蔑,“还是说玄鸟一脉,许久不做凤尾,就真把自己当鸡头了?”   “你敢侮辱我玄鸟观!”   几人愤而出列,目光如火,欲将出言不逊之人燃烧殆尽。   “各位道友,切莫——”   “莫广东,我们玄鸟观的事还轮不到外人置喙。”褚海明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下颚肌肉微抽,昭示着主人心底的愤怒。   莫广东闻言,脸上挂不住了,当即冷笑道:“是贫道多此一举了,褚道友自便!”   “哼。”褚海明打心底瞧不上他们,阴鸷的目光掠过宋承青,“口恶舌毒,小人作态。”他瞥向身后的男子,吩咐道:“启林,你去教一教这位宋先生,何为三沐三熏。” 第四十八章内讧   “好狠心啊。”宋承青长叹一声,“虽说玉不琢不成器,但也没必要把徒弟们往死路上送呀。”   褚海明对他的嘲讽不以为然,反正宋承青在他眼中已经是半个废人了,何必计较。   “妙法玄明,焏通九脉,来!”褚启林嘴里念念有词,目中精光一闪,随着他的唿唤,一直悬于背后的细长状物挣脱了布条束缚,首次现出真貌。   竟是一柄雪白的剑!   寻常所见的道士多用七星剑或者桃木剑,殷责极少和玄门人接触,根本没想到他们会随身佩戴利器,况且那把剑寒光凛凛,一看就是开了刃的。   他一把拉住了跃跃欲试的宋承青,“都给我消停点,现在是内讧的时候吗?”   殷责不劝还好,一劝宋承青就直泛恶心,新仇旧恨齐齐涌上。   “哼,这怎么能叫内讧?”他甩开殷责的桎梏,右手扬起飞快将什么东西抛了出去——   “我和玄门,本就势不两立!”   众人只听得他这么一句,架在地上的射灯骤然灭掉,再抬头只见云月皆数抹去,眼中唯有一片浓稠蓝雾。   而宋承青和褚启林消失在原地,不见踪迹。   “哼!”   褚海明一声厉喝,一手凭空画出驱散符,一手施咒追踪起徒弟的下落。   出乎意料的,那阵蓝雾并未褪去,反而变得钝重无比,排山倒海般倾泻下来。   周仲松等人见状,纷纷施术挥退压力,莫广东手中七星剑飞出连斩,一声“噗嗤”后,眼前空间裂成数片,云月顿现。   “这是?!”   哪里还有什么蓝雾,分明就是一块普通的碎步。   看材质颜色,和宋承青身上的一般无二,想必是他匆忙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运物化灵!”   不知是谁道破真相,周仲松等老人还能保持镇静,年轻一辈却绷不住了。   “什么是运物化灵?”殷责问道。   最靠近他的一名弟子低声解释了起来。   所谓的运物化灵,通俗点说,就是撒豆成兵剪草为马的术法,一旦施展极难破解。   殷责并未被震住,反而冷笑道:“这样说,两军对战,只要请你们来助阵就能不得一兵一卒,转败为胜了?”   简直荒唐!   虞夏每年在武装力量上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这群神棍上下嘴皮子一张就抹掉了?   “队长,你也太高看他们了吧。”   “大材小用,应该让道长们去探月才对。”   “哈哈哈,那不就飞天了”   兵哥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道,都是兵油子,挤兑人起来毫不费力。   要是宋承青在,只怕要鼓掌助威了。   可惜留在这里的大部分是没受过风雨摧折的年轻人,闻言虽然恼怒,却碍于师长的眼色不敢擅作主张。   先前开口的小弟子无奈,只得期期艾艾地解释道:“运物化灵修习极其艰难,每次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量……”   殷责没心思继续计较这件事,打断了他的话:“宋承青现在去哪儿了?”   “这……”   众人看向了褚海明。   “师伯,师兄他……”   “慌什么?”褚海明负手呵斥,“启林乃我玄女观英杰,还对付不了一个消耗过多的人吗?”   说罢,他再次闭目细心感应,随后循着感应到的方位疾驰而去!玄女观弟子紧随其后。   玄门其余人亦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片刻之间,就只剩下殷责小队的人和保卫科众员了。   “大磊,你留下等燕旭,其余人跟我走。”   “是!” 第四十九章落水   众人赶到时,战局早已结束。   宋承青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褚启林背上,后者手脚被捆,上身赤裸,因为受此侮辱而面皮紫涨,唇角溢出一缕血丝。   “师兄!”   玄女观弟子惊唿。   而后赶来的玄门诸人亦是面露诧色,保卫科的人和他们打交道时没少受气,此时也是乐得看戏。只有殷责看着褚启林被扒光的上身和缠绕四肢的红绳,眼底晦涩不明。   “好张狂!”褚海明越众而出,“玄女观避世太久,山村野夫都能耀武扬威了。”   盛怒之下,他的脸色竟然出奇平静,只有眸中不时掠过的寒芒能让人窥见心底的凶潮。   玄门向来以强论辈,宋承青已经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如今就算他出手也没有人会说一声欺压晚辈。   “放你娘的屁!”宋承青揣好手机扬声讥讽道,“玄女一脉不好好在百安待着,见了一方好山水就急着占为己有,数千年来搬了多少次家?说什么尘世浑浊,不愿染是非,呸!”   “要真是想避世,怎么不去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断水断电断粮,用不着半年就能飞升!”   他这火气从刚下山那阵子就开始憋着,现在爆发出来,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谁叫这玄女观做派恶心!   广撒网钓大鱼,看到什么好东西就暗搓搓地标一下,十座山里有五座被打上印记,剩下就是他们眼中的“穷山恶水”。   呵呵,好一个投资毒瘤。   宋承青说得畅快,听的人就不那么畅快了。   褚海明怒不可遏,扬手召来身边弟子的剑,白芒过后,褚启林身上绳索应声断开。   那道白芒迅疾如电,向着宋承青的方向扑去,快抵达面前时骤然化为三股,封锁了他的所有退路。   “偷袭,恶心。”   宋承青骂了一句,右手握住其中一道白芒,腰腹下压,迅速避开了随后到来的白芒。   他不是体能不好吗?   殷责的疑问不过半秒,就见宋承青足尖轻点,借力跃上了树梢。   “哇!”   大兵齐声惊叹,近三米的高度就这么轻松跳上去了?!   “殷队,我觉得宋先生入错行了,这样的体能就应该来我们部队啊。”   “馊主意,宋先生要是来了还不知道谁当头儿呢?”   说话的汉子被殷责一拳捣在肩上,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想造反哪?”   “你想当头儿?”   两声问句同时响起,殷责抬头看向开口的宋承青,他周身笼罩在灰白浊气中,把一根破绳子舞得虎虎生风,压根儿看不出一点文弱的意思。   哼,果然是神棍,惯会骗人。   “这叫轻身符,要是你肯揍你们队长一顿,我就把它送给你用,怎么样?”   被点到名字的大兵嘴角一抽,却又克制不住心动。   他偷觑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头儿,立刻摇头道:“不了不了。”   宋承青惋惜不已。   “宋先生是否太过托大,斗法时竟还敢分心?”简直是目中无人!   褚海明断喝一声,布在七个方位中的鸿裂符纷纷爆开,森白气浪如火凤嘶鸣席卷一空。   嫦夫人飞快勾住远处的树干,带着他冲出重围。   宋承青刚站稳,就觉小腿一阵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才发现裤子在刚才的爆炸中烧得只剩半截了。   “啊,我的衣服!”   这么大的窟窿,想补都补不上。   宋承青气上心头,携着嫦夫人气势汹汹地向前,“褚海明,你——”   他蓦地僵住,表情还维持着一瞬间的惊诧,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一串惊骂:“娘的!”   “谁在这里挖了——”   隔得太远,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宋承青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一声“噗通”之后便再无动静。   “宋承青!”殷责率先冲了过去。   他跑到宋承青刚才站立的位置上,发现面前约半米的地方竟然有一口井。   由于年代久远,井栏早已损坏,一圈湿滑青苔遍布其上。   看来宋承青应该是掉进这里头了。   “殷少小心,有些不对劲。”周仲松道。   “我知道。”   哪怕是普通人,掉进水中也会挣扎几下,除非一瞬间就淹死了,否则不可能做到无声无息。   依他对宋承青浅薄的了解,那人刚才占据上风,只怕恨不得痛打落水狗,哪会有心思玩装死这一套。   所以,问题应该是出在这口井身上。 第50章第五十章   井内黝黑混浊,强光灯照进去竟穿不透水层,连个模煳的影子都看不见。   殷责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水桶,一绳子甩下去,什么都没有捞出来。   “怎么没有消失?”   殷责再次故技重施,却不见半点异样。   李善才道:“或许只有活物才会被吞噬。”   丢了个大面子,如今连罪魁祸首在眼皮子底下丢了,自觉受辱的褚海明立刻呛声道:“李道友既然有此猜测,何不下去一探究竟?”   他疑心宋承青已是强弩之末,是为了躲避自己才刻意为之的。   “我可不如褚道友着急,道友想继续斗法,不妨自己入水,再和宋道友痛快一场。”   不同道统之间本来就相互竞争,他用不着看褚海明的脸色。   “好了,各位大师都别吵了。”匆匆赶来的燕旭高声制止,保卫科的人附到他耳边飞快讲述了事情经过。   燕旭闻言,脸皱得和苦瓜没什么两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偏偏这又不是什么深山野林,可以让人任意施为。   “我下去看看。”   殷责说着就翻身往下跳。   他动作太过突然,任谁也没想到,再想拦住已经来不及了。   周仲松等人反应飞快,手中拂尘凭白长出了数米,紧紧缠在腰间,将他下坠的速度降缓。   “殷少不可鲁莽,要是感觉到哪里不对,请迅速告知我等。”   要是这个金蛋出了点什么岔子,他们都得吃排头!   “我明白。”殷责随口应道。   湿滑的井壁没有任何着力点,他只能随着拂尘收放一点点往下降,越往下越觉得阴冷,腥气浓重得令人作呕。   刚才扔下来的水桶还在,殷责轻轻踩住桶身,试探性地把脚往水里伸。   这一举动看得上面的人暗自叫苦。   就在他快要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离开!这样会死的!   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直觉让他迅速收回双脚,握住拂尘借势飞快往上攀了几步。   “殷少,发生什么事了?”   周仲松以为他遇到了什么无法识别的危险,连忙收回拂尘。   双脚落地后,殷责的脸色才好看了些,随即想到了下落不明的宋承青,又转为一片阴云。   “我不知道下面有什么东西,但是它给了我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腐烂的肉、刚刚翻过的泥土、升起的油烟……”   “不是气味的问题,而是你看到了它,脑海里就自然而然地涌上了这些画面。”   众人闻言陷入了沉思。   “装神弄鬼!”褚海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忽然纵身一跃——   “褚道友,莫要鲁莽!”   “我倒要看看宋承青在耍什么花样!”井下传出他不屑的讥笑,众人还未看清,便见眼前黑影掠过。   定睛一看,竟是褚海明。   “师伯!”   “我没事。”褚海明挥退弟子们,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神色惊疑不定。   曾被奚落过的莫广东见状毫不犹豫地开口:“玄女观身法果然厉害,我等都还没看清褚道友的英姿,道友便功成身退了,呵。”   若是平时褚海明早就反唇相讥了,只是他此刻还沉浸在刚才的险境中,没有心思理会。   “你在井下看到了什么?”殷责问道。   作为下过井的人,他无法理解褚海明为什么会这么仓惶。   除非他入了水。   褚海绷着脸,沉吟道:“我触碰到了井水。”   不给其他人惊诧的机会,他又接着说道:“我虽然没有像宋承青一样消失,却意外察觉了井下的秘密。”   “……水里,有疫鬼的气息。” 第五十一章疫鬼   什么?!   玄门诸人神色大变,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深不见底的井中。   “褚道友,你可能断定?”   “我还没老眼昏花到那个地步。”褚海明冷笑道,“要是你们不信,大可前往验证。”   他虽然惹人厌烦,倒还真不是会说谎的人,不过疫鬼和其他邪物不同,慎重起见,莫广东和周仲松分别跑了一趟井下。   不用明说,光看他们和褚海明一般无二的脸色就知道情况了。   ……这次可真是麻烦了。   “疫鬼是什么?”殷责问道。   李善才苦笑道:“解释起来太过费时,殷少就将它当做一种奇特的传染病吧。”   要是他的表情和语气一样舒缓,估计殷责等人就信了。   殷责忽然涌上了一个疯狂的念头,“……甲类传染病?”   “……姑且是吧。”   伤寒、瘴气、传尸……从古至今,都是令人曾经惧如水火的东西。疫病带来的不仅是肉体上的痛苦,还有精神上的折磨,从一开始的恐惧渐渐麻木,最后转为敬畏。   疫鬼诞生于疫病,却能脱离母体反客为主,哪怕被抑制,也能在人心中埋下祸根,随时卷土重来。   “妈的!”   阴云笼罩在所有人心底,燕旭克制不住重重一拳打在树干上。   “不行,必须向上级汇报!”如果这真的是不亚于甲类传染病的某种病毒,一旦控制不住——   他蓦地想起了一件事,不禁遍体生寒。   “袭击了杨树村的怪水是不是这口井里头的?!”   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说明病毒已经处于传播状态了。   周仲松摇头,“燕队长放心,目前能确定它们分别来自不同的水源。”   这也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庆幸的是,疫鬼并不存于井中,他们只需要尽力将水质净化就好,不必豁出性命。   ——————   “哗啦!”   枝头老枭被惊起,展翅飞过水塘,暗黄的瞳孔映出了下方的一道人影。   那人浑身湿漉漉,从水里钻出半个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岸上走去。   岸边树影重重,两盏绿莹莹的灯倏然亮起,静静注视着水下的一举一动。   “喵呜~”   “唿,差点被淹死。”   宋承青长吁一口气,一边脱下衣服拧干,一边问道:“追到那伙儿人了吗?”   “喵喵喵。”   “唉,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宋承青叹道。   事情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骑上自行车的他走了“绿色通道”,赶在所有人之前抵达了贡水乡。   当时村民还未被疏离,他不便进入,就在外头瞎逛,一入夜就遭遇了袭击,不过很快地,他就发现这股怪水只是地怨所化,并不能对自己造成伤害。   宋承青暗道不好,来时他就担心是不是地脉出了问题,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正如褚海明所说,杨树村形若牡蚌,经年累月蚌中生珠,是真正的天地造化之物。   可惜如今腹中空空明珠失踪,和沛县时一模一样,看来是同一伙人所为。   哼,下三滥。   说不准,他们以后还得正面对上呢。   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布置好一切,把玄门的人全部留下来! 第五十二章计划   杨树村的问题说重也不重,只不过是因为闹大了才迫得各方派出大佬,其实解决起来并不难。   宋承青丝毫不怀疑玄门的人有这个能力。   为了拖延住他们,他只能奋力赶工,胡乱插入一些假线索,顺便给地脉做点伪装。   否则这口宝地一定会被玄门欣然笑纳。   做完这一切,他又掐着点在半路“碰瓷”了保卫科的车,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遇到燕旭后他忽然灵机一动,何不将之前遇见的那位水神请到杨树村呢?   四十多年前,是它用躯体容下了所有疫气,才没有让疫病扩散出那个小小的山村。   做了好事却不得善终,哪有这样的道理!   玄门这次来了这么多人,无疑大材小用,既然如此,他就来个一箭双雕,借玄门的手助水神涤清一部分疫气。   这可是真是妙到家了。   事情如他预想中的那样,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宋承青也给自己找了个机会,成功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   现在的他,终于可以肆意妄为了。   “喵喵~”   “不急,还有两天时间呢,咱们慢-慢-来。”   ————   虞夏另一端。   高挑青年挂断电话,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幕兄弟情深只是幻觉。   仆人们习以为常,低声道:“五少,老爷让您去书房一趟。”   “知道了。”   殷少泉安静地进入书房,乖巧站在一旁,没有打断房间内四人的谈话。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才问道:“少泉,阿责可有说什么?”   “堂哥什么也没告诉我,只说自己赶不回来了,就在电话里给我道个喜。”   “……不回来了啊。”老者闭目思索,许久才沉吟道:“看来贡水乡那边不太顺利。既然他这样说,想必周大师等人也是暂时无法脱身。”   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询问道:“爷爷,那我们这次祭祖怎么办?”   老者并未回答他,而是先挥退道:“少泉,你先下去吧。”   同样是殷家子孙,自己苦等许久只能说上一句话,殷少泉纵使心有不甘,却也习惯了这样的区别对待。   谁让人家是长子嫡孙呢。   他走出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侃侃而谈的堂兄。   呵,比起那些连“少”字辈都进不了的傻逼,自己还算不错了。   “少杰,少锋,你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祭祖了,有些事情不必深究。”老者缓缓抿了一口茶水,面容有些疲倦。“只需谨记,玄门,从不是我殷家唯一的选择。”   “……孙儿明白,多谢爷爷教诲。”   待殷少杰兄弟离开,老者脸上慈和瞬间褪去,目光深沉,望着自己的大儿子冷笑道:“我早就说过你对他们太过纵容了,殷家的家主,从来都是熬出来的!”   殷荣也觉得两个儿子魄力不够,点头道:“父亲说的是,我会注意的。”   老者轻轻颔首,“看来消息没错,玄门的人都留在了杨树村,这次祭祖,想必他们不会来了……”   龙嵴岭一事被那个叫宋承青的小子捅破了一角,难保玄门不会借赴宴之名行窥伺之举。   不来也好。   殷荣不免有些担心,“父亲,宋承青会不会是诈死?”   那人曾经偷潜龙嵴岭,虽然没能真正进入,可他们却不知道宋承青究竟掌握了多少?如果他再次效仿,后果不堪设想!   “来就来吧,正好这次祭祖没有旁人,我们不用像从前那样遮遮掩掩。”   老者面色徒然一变,狰狞得让殷荣也不由心惊。   “龙嵴十万群山,无一是他福地!” 第五十三章入陵   有人不来,也有人不请自来。   转眼就到了殷柏联姻的大喜日子,来的只是些亲朋,稀稀落落坐了十来桌,这样的排场委实冷清了点,但是新娘脸上没有一点被怠慢的委屈,宾客亦是相谈甚欢。   “松鼠鳜鱼、开水白菜、佛跳墙……”宋承青啧啧称奇,“这是要把各地菜系一网打尽呀。”   明明就想风光大办,何必装出清廉节俭的表象?   他张嘴嚼了一口糖葫芦,咔嚓几下吐出核,拍了拍馋得直流口水的大狸,“别看了,干活去喽。”   “喵呜~”   “撒娇也没用。”宋承青难得板起一张脸,循循善诱道:“咱们不能再待着了,小心被人拿住。”   他话音不小,满堂宾客却无一人听见,仿佛这两位不速之客只是一朵花、一株草。   “走吧。”   往哪儿走,当然是龙嵴岭了。   作为虞夏第四大山脉及自然保护区,集奇、阔、峻为一体,其中小部分作为景区开发,剩下的全是未经人烟的原始山林。   宋承青叼着草根,仰面躺在粗糙的草地上,眸中倒映漫天繁星,面前山峦在晦暗的月色下隐去了半个身子,睥睨之姿不减反增。   启明星一点点暗下去,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霞光中隐约可见数道人影在崎岖山道中小心行走。   其中一人红衣娇艳,正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柏欣言。   这才结婚几个小时?   连洞房花烛夜都没享受,就得跟着一群陌生人千里迢迢赶来爬山。   嫦夫人感受到了美味的情绪,在他腰间蠢蠢欲动。   “……我也有些迫不及待了。”说着,他纵身跃下山崖——   十丈之上,众人簇拥的殷家家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向茫茫山岳。   “家主?”   殷肱收回目光,“没什么,加紧赶路吧。”   “是。”   此地离殷家祖墓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众人虽然平时养尊处优,但在这种情形下,没有一个敢露出苦色。   能参与祭祖,是家族地位提升的表现!   就连大病初愈的柏欣言,也颤巍巍地缓步前进,而她身边的新婚夫婿,却半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也没有。   周遭景色极尽灵秀,众人目不斜视,径直翻山越岭来到一道石壁前。   拨开遮挡的枝叶,里面竟然是条布满苔藓的缝隙,边缘很不整齐,似乎是天然形成的,刚好能容纳一人通过。   柏欣言吃了一惊,只见自己的公公——殷家四爷殷苇一马当先,极其熟料地矮身钻了进去。   其他人也跟着照做。   进入石缝才发现别有洞天,越往里空间越大,柏欣言不由裹紧了外衣,只觉得自己像在一直往下走,空气变得湿润而阴冷。   ……殷家的祖墓,就在这下面吗?   柏家虽然称不上权门,亦听说过殷家的一些传闻,尤其是它们好到令人神往的运气和隐藏千年的祖墓。   谁都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却没有人能抓住那股东风!   如果……   柏欣言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堪称“得体”的笑容。   夹杂在脚步中的水流声越来越清晰,不知不觉中,众人已经走到了地下河河岸边。   “点灯。”   殷肱一声令下,就有人飞快离开,不多时,河岸边便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灯火。   灯柱上布满绿色锈斑,显然年代久远,上首美人下肢蛟尾,形态各异,而那火光就是从两个空洞的眼眶中燃起的。   只是火焰红得纯粹,看起来倒是分外诡异。 第五十四章请求   “少泉,带你媳妇过来。”殷蓥说道。   被叫到名字的二人一愣,心思各异,双双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条地下河古怪无比,分明听到了水流声,却不见半点涟漪,水面平静得如同一张白纸。   柏欣言作为嫦夫人曾经的育体,本身就不是什么“善良人”,可看到这古怪的河水,却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步。   殷少泉心里也犯嘀咕,“爸,怎么了?”   殷蓥指着地下河平静道:“你们两个,还不跪拜列祖列宗?”   ?!   殷少泉夫妻和身后的几个年轻人吃了一惊。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祭祖,虽然之前也好奇过祖墓会是什么样子?但却从未想过它会是一条河!   “爸,你是说我们的祖墓就建在这河里?”   殷蓥没有正面回答,加重了语气说道:“还不快点?”   柏欣言不等殷少泉反应,就扯着他的手,齐齐跪了下去。   膝盖直挺挺地撞到河岸上的碎石,令养尊处优的二人忍不住一瞬间露出痛色。   三叩九拜过后,殷少泉被拉了起来,柏欣言却被   两个族叔按住肩膀,强迫她继续跪在原地。   “爸?”   殷蓥对儿子的不解视若无睹,向后作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两个人捧着石匣上前。   殷少泉不由心生恐惧:这两个人,怎么连唿吸起伏都没有?   他偷觑了一眼殷家的几个长辈,发现他们的脸色都出奇的愉快,就连不苟言笑的祖父也是一样。   不知怎么地,殷少泉心里涌起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挤进了人群中,冷眼旁观即将发生的一切。   “开封,请陵印。”   随着殷肱的命令,石匣缓缓打开,里头的一方青铜印被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由于铜绿十分严重,殷少泉看不清上面的纹饰字迹,只觉得那股不舒服又加重了。   自它一现身,除去几个第一次来的人,其余殷家族人都面露敬畏,不错眼地盯着。   除了柏欣言。   她在心里疯狂叫骂,可压在身上的两只手好似钢筋铁骨,根本挣脱不开。   “爷爷,我膝盖跪出血了,能不能先起来……?”   殷肱看着待宰羔羊般的柏欣言,忽然浮起了一抹慈和的笑容。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红纸,殷少泉认出了那是柏家两年前送来的,里面是自己新婚妻子的生辰八字……   殷肱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把红纸折成了一尾鱼,熟练地掷进了地下河。   腥风大作。   河水如同一锅被溅入水滴的热油,一下子沸腾起来,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漩涡翻卷,靠得近些的人甚至能感受到那其中满含的贪婪和恶意。   柏欣言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和恐惧,奋力转过头,讨好又恳切地盯着殷肱。   “爷爷,我今天太累了,等祭祖过后,能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天,把今天的事儿都忘了。”   既然每个嫁入殷家的人都好好地活着,就证明他们的手段不仅如此,要么是成为了傀儡,要么就是……被李代桃僵!   失去一段记忆而已,她只要不死,还是金尊玉贵的殷家孙媳,柏家千金! 第五十五章套娃   殷耾闻言反倒笑了:“你倒是精乖,放心吧,你毕竟是我殷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   哪怕对他的话充满质疑,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柏欣言也只能含恨信了。   “少泉,你们都是第一次祭祖,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殷肱作了一个手势,那两个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便顺从地执起青铜印,悬在了柏欣言头顶。“这才是入族谱的真正仪式。”   和婚礼当天在满堂宾客前含笑书写上名字……完全不同!   奇异的是,那方铜印下方开始渗出猩红的液体,就像质检工人手中起落无数次的印章,迫不及待地要在肉猪身上盖下一个戳。   黑衣人无视柏欣言屈辱的目光,粗暴地揪起她的长发,露出光洁的脖颈——   “啪嗒!”   一颗石子投入水中,连着打了四个旋才沉没河底。   殷蓥警惕道:“谁?”   “是我呀。”   宋承青从对岸黑暗处走出,言笑晏晏:“人生一大喜,他乡遇故知。新郎官在哪儿?我来给他喜上加喜。”   颐园之后,能查到的所有资料就摆在了殷家人的桌上,虽然此时光线模煳,在场的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竟然是你?”   殷蓥掩饰不住脸上的诧异,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宋承青傲然道:“怎么,你以为天烬加固过的地方,我就进不去了吗?”   殷蓥深深吐出一口气。   前往地下河的途中一直没有点灯,就是为了不吓到小辈,如果和殷家毫无干系的人靠近此处,就会被饥肠辘辘的陵葵吞噬殆尽!   陵葵一旦受伤就会爆裂,哪怕宋承青侥幸逃脱,也不可能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可是宋承青却进来了——事实摆在眼前,任他如何反驳也是徒然。   这种情形下,殷蓥只能转头请示道:“家主……”   “蠢货!”   骤然被斥责,殷蓥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被后者狰狞的神色惊得一怔。   殷肱眼中的怒气几乎要喷薄而出,在听到身后细不可闻的动静后更是怒不可遏。   “是谁!”   殷家人随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却是空无一物。   “……家主?”   “给我出来!”   半晌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下连宋承青也不禁愕然。   “殷责?”   此时此刻,他总算体会到了殷蓥刚才的感受。   玄门的人既然没有一同现身,就表示他们都成功地被拖住了脚步,那这人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流年不利啊。   这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其他人的惊诧不比宋承青来得少,尤其是殷肱,他负在背后的手不由收紧,心里涌上了一股来自掌控之外的烦躁。   “阿责,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滚出去。”   “祖父……”   “住口!”殷蓥毫不留情地斥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回去后自领三十鞭。”   ……又是这样。   殷责难堪地闭了闭眼,罕见地反驳了殷蓥的话:“六十鞭,我领了。”   “但是父亲,宋承青居心叵测,我怕他会狗急跳墙,还是留我在这里吧。他话中的卑微恳切几乎令人动容,可惜在场的人没一个不是狼心狗肺。   宋承青简直要为他鞠一把泪了,“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这里可都是正正经经的殷家人,你操地哪门子心?”   “对不对呀?殷—少。”   自从知道殷家这一辈行“少”后,他就想当面骑脸看看殷责是什么反应了。   连他这个土老鳖都能知道的事,遑论其他人了。表面上谁不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殷少”,可心里头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少?   ……此少非彼少,少不得是棵地里黄的小白菜。 第五十六章身份   宋承青说的殷责又何尝不懂,只是身在其中,便不得解脱。   “殷家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真正的外人点头论足。”   ……可笑的是,他还一直以为这个外人三番四次接近,是想成为“内人”。   传出去,不知得被多少人暗地里啐上一句自作多情。   “是吗?”宋承青状似苦恼地蹙起眉头,右手伸进口袋仿佛要拿出什么东西。   众人皆警惕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就在此时,变故忽生。   趁着众人心神全部放在他人身上,一直保持沉默的柏欣言突然暴起,迅速挣开了钳制,奋力往黑衣人的手臂撞去。   陵印脱手,急急坠落——   “喵呜!”   花影一闪而过,叼起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陵印,几个跳跃就躲进了暗处。   “孽畜!”殷耾目眦欲裂,扯出脖子上的竹哨用力吹响,顿时从四面八方涌出了一团又一团蠕动的东西,口器森森,所到之处留下一道道黏煳煳的湿痕。   宋承青借力荡过地下河,抱起大狸就要走,密密麻麻的陵葵从天而降,将他整个裹在其中。   殷少泉不禁吞咽口水,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超出他的预想了。   先祖们都在墓里养了什么鬼东西呀?   他越想越惶惑,脸上也露出了一点儿怯意。殷责见状,出声安慰道:“少泉别怕,哥会保护好你们几个的。”   岂料殷少泉听了他的话,心头压抑已久的不满终于冲了出来。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奸生子也配称我哥?!”   话甫出口,他心里一个咯噔,暗叫不好,怎么把这件事捅了出来?   心虚之下,殷少泉根本不敢去看其他人的脸色,这个秘密是他无意间听到的,本来想拿来做威胁殷少杰兄弟的把柄,现在可好……   殷责自从听到奸生子三字后就怔愣住了,随后涌上的无限怒火,他几步奔过去一拳将殷少泉击倒在地,咬牙切齿地逼问:“殷少泉,谁给你的胆子污蔑我母亲!说!”   他手上力道噼砖都不嫌慢,殷少泉短短几秒就挨了七八下,鼻青脸肿,眼睛都在往外渗血,不管不顾地嚷嚷道:“你以为你这个名字真的像旁人说的那样,是肩挑殷家的责任吗?呸!那是你母亲的债,是你该受的骂!!”   铁拳重重砸在他肚子上,殷少泉惨叫一声,蜷成只虾米凄凄哀哀地抽气。   殷责站起身,步履有些摇晃,他赤红的双目扫过众人,忽然笑了起来。   “父亲,母亲任人侮辱,你不说点什么吗?”   殷蓥冷漠地转过头。   由始自终,殷家人都没有一个站出来反驳,除了和他一辈的几个堂兄弟,其他人都对殷少泉的话毫无反应。   ……这是默认了吗?殷责无力地踉跄几步,后背撞上了凹凸不平的岩壁,心灰意冷中,却听殷肱忽然开口道:“不对。”   殷责眼眸骤然亮起。   “少泉不会这么急躁。不仅是他,我们所有人都一样,太沉不住气了。”   就算他们心里再鄙弃殷责,这么多年都“疼爱”过来了,又怎么会甫一见到就不留情面。   殷肱浑浊的眼球转了几转,阴沉地望向宋承青。“宋先生好手段。”   “哪里哪里,媳妇是你们请进门的。”宋承青伸手指向柏欣言,“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为了不出岔子,柏家肯定会想办法从殷责手里要到解毒剂,殷家发了话,殷责不会不给。   解毒剂对于被传染的人是苦药,对于柏欣言却是蜜糖,只消嫦夫人一引,她心底残留的所有恶念就会席卷重来,比以往更甚!   “中毒有什么不好?你们殷家人一张嘴上能造谣下能编谎,放屁喷脏如本能,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实话实说了呀。”   宋承青一边说着,一边闪躲着因为殷肱的怒气越来越狂躁的陵葵,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碰到河水。   殷肱瞧见了他的小动作,冷笑一声,驱使更多的陵葵围向宋承青,与此同时,殷家人也重新制住了柏欣言。   “这是我殷家的地方,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跑不掉,把陵印交出来!” 第五十七章抢人   “你的地方?恬不知耻!”宋承青高声骂道,出手如电,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迅速缠住了殷责,用力将他往自己身边带。   殷责正心乱如麻,下意识地从军靴里拔出短匕斩断嫦夫人,嫦夫人虽无恙,但受了痛心里不快活,当下就绞着脖子重重砸在石壁上,溅了一地碎石。   “啧。”宋承青飞起一脚踢开扑过来的殷家人,冲到殷责身边,迅速往那张血淋淋的脸上盖了张定身符。   殷责只来得及瞪他一眼,就被他挟持着跌跌撞撞地向地下河走去。   此时此刻,殷肱怎么还看不出宋承青的意图,怒吼道:“快,拦下他!”   “凭你们,还拦不住!”   宋承青不想消耗力气,索性让嫦夫人咬住殷责的短匕,所到之处皮开肉绽,陵葵受驱使群拥而至,被他一一躲开。   眨眼间,二人已经来到了河边,宋承青捏住殷责脖颈用力按入水中——   他身上伤口和河水接触的地方唰地冒出了一串串气泡,仿佛沸水蒸腾。   因为定身符的缘故,酷刑之下非但无法挣脱,反而愈加清晰地感觉到非人的折磨。   只一瞬,地下河便变成了阿鼻地狱。   殷责曾在任务中被两颗子弹前后贯穿,那是他受过最重的伤。当时他还能坚持追击,可现在,却在这股搓骨啮肉的剧痛中忍不住失口惨叫出声。   但也只有那么短短一声。   哪怕冷汗把几层衣服都打湿,生生把手掌抠出一块肉,他也咬牙不发出任何呻吟。   他不会再给这群人继续看自己出丑的机会了。   宋承青见状,恻隐之心只动了一秒,面无表情地看着殷责的血散在水中,被漩涡争相吞食。   等到掌下的身躯只剩微微的抽搐,宋承青才就着衣领把他拉起来。   与此同时,陵葵的口器已经伸到了他耳边,只差一点就能吸浆吮髓!   该做的都做了,也该让这老头尝一尝苦滋味了。   宋承青扯动嫦夫人,几个飞快回旋,毫不留情地将面前陵葵肢体斩断。   “不好!”   殷肱当机立断,让方才召出的黑衣人挡在了自己身前,再不掩饰,祭出一个如圆盘般的东西将殷家人尽数护在身后。   “嘭嘭”数声,碎石飞溅,尘烟完全遮挡了视线。   借着这个机会,宋承青背起殷责踩进了水里。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鞋底沾水而不沉,每一步都正好踏进被鲜血引出的漩涡。   殷责费力抬起眼皮,从发隙间看见他透着奇异规律的步伐,暗自记在心里。   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被腥红覆盖,粘稠的血液顺着下颌浸入衣领,又冷又恶心。   殷责想抬手抹掉,努力了半天却只抬起了一点点弧度,最终无力垂下。   黑暗中只有宋承青细不可闻的唿吸和踏水的涟漪声。   左下。   右上。   后侧……   约摸过了三分钟,宋承青停下了脚步,他仿佛走到了什么光滑坚硬的地方,鞋底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总算到了。”   宋承青把殷责放下,看到他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算了,谁让我不如别人恶毒呢。   他这样想着,掌心凭空燃起火苗,将随身携带的药草烧成碧绿的碎末洒在殷责伤口上,动作粗糙地好似往锅里洒了一把盐。   “今时不同往日,阶下囚可用不着金贵东西。。”   殷责倏然睁开眼。   宋承青也不知道给他用了什么药,虽然身体还是因失血而虚弱无比,但没了那股逼人的疼痛,他总算恢复了些许精神。   “醒了?”宋承青惊讶道。   面对殷责凶戾的目光,他没有半分不自在,就着半跪的姿势轻轻掰过殷责的头,努努嘴:“喏,见见世面,这才是你们殷家真正的祖墓。” 第五十八章真墓   入目是长长的墓道,头顶青灯阴森,中心是一条沟渠,地下河的河水正不断涌入。   殷责问道:“你这么做,不怕出去后被问责?”   宋承青探了探他的脉息,确认情况正在慢慢好转,“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律法也好,情理也好,只要我不后悔,谁也没这个资格问责。”   殷责还要说什么,被他一把捂住了嘴。   “殷二少爷,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宋承青站起来,大狸跟在他脚边,朝着墓门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殷家人很快就到来,你就在这儿等救援吧。”   身后传来布料和地面的摩擦声,宋承青不看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不禁啧了一声,回头果然见到殷责步履维艰地走过来。   “你跟过来做什么?”   殷责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已经散去,看起来青白一片,声音也哑得渗人。   “你和祖父他们一样,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着……”   “……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就像一出拙劣的戏,明明已经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幕,却仍然为那滑稽的举动发笑。”   殷责平淡地叙说着。   虽然他说的没错,至少宋承青就是这么想的,但是这种情况下,他都不会傻到承认。   万一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呢?自己不就得为殷责可能做出的寻死觅活背上良心的谴责。   “打住,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时间有限还有别的事要忙。”   殷责点头,“你说的对,怎么想怎么做都是我的事,那你何必停下来听我废话?”   “……”   这家伙,活该讨人嫌!   宋承青气急,转身就走。   殷责望着他的背影无悲无喜,缓了缓唿吸才继续跟过去。   就算只是一出戏,他也要看完自己的结局!   墓门近看更加巨大,几乎望不见头,上面雕着无数个如蝌蚪一样歪歪斜斜的字纹,由这小字纹又汇聚成一个更大的字纹。   沟渠中的河水到了墓门前就分为了数道,沿着那些字纹凹处向上流淌,一直流到墓门上方才看不见。   宋承青伸手去摸墓门上的字纹。   片刻后他回头冷笑道:“殷责,你确定要跟进去?”   “这是殷家的祖墓,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殷责反问。   “据我所知,你们殷家除了婚丧嫁娶,十年才祭祖一次,你就不觉得奇怪?殷家主支旁系加起来近千人,怎么祭祖的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   殷责沉默。   ……每个殷家人都有过这样的疑问,有的人长大后就能知道答案,譬如殷少杰、殷少锋;有的人却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解其惑,譬如殷波、譬如……他。   “这里距离刚才的地方已经很远了,以地下河为一个8字形纽带,分成了影墓和真墓。一般的祭祀都是在影墓,就算是你们家老头子,有生之年开启真墓的次数只手就能数过来。   宋承青说着,手指在无数字纹间精准按向其中几个,咔哒一声,重逾千斤的墓门徐徐在二人面前打开。 第五十九章人祭   殷责下意识地捂住了二人的口鼻,宋承青一惊,只当他贼心不死想偷袭,连忙拍开,反手一掌打在伤处。   殷责吃痛,额上又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墓内的空气虽然不太好闻,却也没有预想中的尸臭。   里面是很明显的寅朝墓葬结构,保存非常完好,甚至看不到一点儿灰尘。   ……这太反常了。   宋承青点燃了长明灯,掰在手上,率先走了进去,殷责和他隔着一步的距离,路过耳室时,一室珠光宝气简直要闪瞎二人的眼。   “怎么,没见过?”宋承青听到他轻微的抽气声,回头问道。“堂堂殷少不会连博物馆都没去过吧。”   “……我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这些珍品,大部分都在历朝动荡中遗失,后人只闻其名,没想到居然作为陪葬品出现在这里。   宋承青讥笑:“你以为你们殷家这一千多年光下蛋不藏鸡?”   只一件,就能让外面轰动,在这里却随意地弃在地上,可见殷家财大气粗。   没多久二人就来到了主墓室前,同样的,门前也雕刻着奇异的字纹,宋承青伸出手打算依样画葫芦再次打开石门。   可这次他的手却被拦在了半空。   殷责侧身挡在墓门前,紧紧抓着他的手腕,眼底一片幽深。   “宋承青,你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宋承青用力甩开他的手,不客气地说道,“我当然是来刨你祖坟的了。”   “撒谎!”   宋承青差点笑了,“盗墓、辱尸,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哪点不符合你眼中作恶的标准?”   殷责缓缓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曾经说过,龙嵴岭埋的不是人……”   想不到他还记得这个,宋承青一怔,飞快转移了话题。   “大狸这家伙又自个儿跑了,我去追它。”   被叫到名字的狸花猫不满地在他脚下喵喵叫,好似控诉主人的甩锅行为。   宋承青只作睁眼瞎。   主墓门一打开,他就闪身挤进门缝,殷责怕他找机会脱离视线,几乎是贴着他的前胸一齐进入。   也就在此时,二人同时听到了后方传来的脚步声。   是殷家的人!   宋承青反应飞快,抬手将墓门合上,巫力汇于指尖,凭空绘下符纹向墓门罩去。   殷责平静地注视着他的举动,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怎么来得这么快?”他不耐道,“都是你太多废话,拖了我的时间。”   “那你在地下河时就不该掳走我,没有负累只会更有利。”   殷责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但听在宋承青耳朵里就变了一层意思。   看一个人不顺眼,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种挑衅。   “你以为我愿意背着个累赘吗?还不是因为你是那里头唯一一个人祭。”   虽说他自己能暴力破开,但不免要花费些力气,有了殷责可就方便了不少。   再说,要是把这家伙留在那里,还不是便宜了殷家!   殷责一把勾住他脖子,厉声逼问:“你说人祭……那是什么?!”   眼对眼,鼻蹭鼻,过近的距离连唿吸都仿佛交融在一起。   宋承青毫不畏惧地反瞪他。   “你以为殷肱为什么要带柏欣言到地下河,因为那就是影墓。”   “如果你能活到殷家下一次的十年祭祀,兴许就能和河里那些可怜人一样,被至亲凌虐,受百种酷刑,永世不得脱离。”   没有灵位,没有棺椁,尸首不全,像藤壶一样依附在河床。   殷责哑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他?   为什么家族要这样做?   殷责在宋承青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可悲,仓惶,自欺欺人……   他倏然松开手,转身向墓室深处走去。   军靴踩在墓砖上的声音格外清脆,宋承青揉揉脖子,还在为他突如其来的转变而疑惑。   “喂,你不想听了吗?”   殷责的身影已经隐入黑暗,长明灯的灯光晕开在他脚边,一前一后恍若两个世界。   良久,宋承青才听到他漠然答道:“答案就在前方,我自己会去找,何必舍近求远。” 第六十章开棺   “殷少年轻,大概不知道,真相若在黑暗里找,只会迷失自己。”   宋承青轻笑,手中长明灯顺势抛去,燃烧的火焰在空中骤然裂成数股,分别向四面八方飞去。   “唰——”   火光大盛,和地下河岸边的青铜蛟女盏的猩红不同,是一种近乎冷寂的雪白。   在这白焰的映衬下,蛟女如同活过来了一般,灰绿的面庞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幽怨。   殷责看了一眼就撇过头,将目光转向面前。   墓室呈圆弧状,如阶梯般层级叠上,每一层都整齐地摆放着棺椁,粗粗数来,竟不下两百副。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零_2.c_o_m   而且每一副棺椁都华贵无比,看得出来生前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啧,要不是你们祖坟藏得深,恐怕盗墓贼都得抢破头。”宋承青感叹道。   藏得深,是指刚才那些像触手一样的东西吗?   殷责蹙眉道:“这里连墓葬中最常见的火龙油、毒箭都没有,山外也没有守墓人,怎么会上千年都没人发现?”   虞夏的能人异士太多了,甚至一度盗墓成风,要是真如外界说的那样,他们殷家占了绝佳的宝地,又怎会引不来半个窃贼?   实在不合常理。   “地下河中藏着通往真墓的道路,没有人祭的血,就无法唤醒地下河,自然也就发现不了其中关窍。”   殷责悚然一惊。   刚才宋承青没有出手救治,自己恐怕会因为失血和伤口感染而死,而那些“人祭”在饱受折磨后被投扔进污浊的河水,还会有生还的希望吗……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艰涩道:“……所以,每一次祭祖,都是在杀人。”   宋承青平静道:“祭祀当然需要祭品。”   只不过,殷家的祭品与众不同罢了。   “可那些人……他们身上都流着殷家的血!”   这才是他无法接受的原因,什么理由能让骨肉至亲相残?   那是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一把草,一块石头!   殷责忽然想起了殷少泉的话,怔忡道:“奸生子……因为我和他们一样,是不应该出生的人吗?”   宋承青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一耳光甩过去。   “啪!”   殷责脸上浮起五道清晰的指印,他平静地转过头,用舌头顶了顶牙根,果然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   “傻逼!”   宋承青手还举在半空,掌心微微发麻。   他飞快走向最近的一副棺木,单手扣住棺盖,五指嵌入针尖般大的缝隙,微微施力,就把沉重无比的棺盖给掀飞了。   “你做什么?”殷责皱眉走过去。   “鞭尸呗。”宋承青满不在乎地说道,伸手入棺揪起了里头的尸首。   殷责已经来到了他身边,下意识地往棺木里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放大。   这是——   “没见过这样的尸体吧?”宋承青凉凉道,“要气色有气色,要体毛有体毛,比起你这个活人更生动。”   何止如此……   殷责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没有唿吸,他都要认为这是活人了。   他的目光落在尸体被宋承青揪住的手臂上,那里的皮肉已经泛起了一丝浅红,好像被人握肿了一样。   “……这真的是死人?”   “当然是了。”宋承青松开手,嫌恶地往身旁人的衣服上抹了抹,殷责对他的举动只是轻轻皱了下眉,没有说什么。   “殷责,在你看来,风水宝地究竟是什么?”   殷责沉思半晌,方才答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认为那是种营销手段,既为抬高自身又为迎合人心。”   “……”   宋承青哈哈大笑:“对,没错,你说的没错。”   他第一次觉得这家伙有点意思,于是他又问道:“那么玄门,和我有何不同?”   殷责深深地看向他。   “我不知道。”   在他眼中,玄门不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立场、目的,而宋承青则不然。   他和天烬虽然装得很像,但是身上总透露出一种游离感,仿佛刻意和一切划清界限。   作为一个人类,却对人类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敌意…… 第六十一章异术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外头的人坐不住了企图暴力破开。   殷责道:“你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宋承青一点儿没把殷家人放在心上。   除非天烬亲临,否则他们就是用尽手段也进不来。   有本事就寻几捆炸弹,把这儿炸了,大家同归于尽。   殷责附身仔细打量着棺中尸首,不确定地问道:“你刚才问那句话,是因为这里就是所谓的风水宝地吗?”   所以葬在这里的人才会出现这样奇异的现象。   宋承青点头,难得正经一回,指着脚下的墓砖徐徐说道:“宝地历来分两种,一为天然形成,一为人力凿之。”   帝京最出名的十二香环就是前一种,如颐园之流就是后一种,依靠人工引水造林,布置风水局,从而形成特殊磁场影响周围气运。   宋承青顿了顿,眼底浮现一抹嘲弄,“至于这儿,姑且算是第三种吧。”   “第三种?”   “是。它不过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峰,之所以能惠泽你们殷家世世代代,都是因为这个东西。”   宋承青说着在棺盖上画了一个图案,殷责认出这是之前在墓门上见到过的字纹。   “……这是?”   先前他就注意到,不止墓门,就连灯盏和一些隐秘的角落里,也刻着这个奇怪的符号。   既不像字,也不像画,可若是往深里去看,却有有种莫名的晕眩。   似乎“它”并不想被记住。   “是什么你不必知道。”宋承青淡淡道,“你只要知道,你的先祖,就是利用它将这里变成了一处绝妙的宝地。”   天下河流皆可视作鱼龙,故而又被称作龙脉。   脉乃命之通道,生气遵循法则由浅至深流入海域,滔滔不绝生生不息。   民间常说的走蛟,其实是一些鱼龙之属因生气太重而暴烈躁动。因此,有人创出了一种名为“归海”的咒术,将其镌刻在石头上投入江河,指引生气前进,并安定水中生灵。   为了避免事端,“归海”昙花一现就此失传。   殷家先祖中,或许曾经出现过一个惊才绝艳之人,不知从何处习得了这咒术,另辟蹊径,利用地下河天然形成的溶洞,硬生生地挖出了一个由“归海阵”。   从此山峰变深海。   龙脉生气不知其故,自然有一部分被哄骗,以为这就是尽头,争相涌进。   之后殷家再建一座坟,把祖宗八代埋进来,就是懒蛤蟆张嘴——只等吃了。   “殷家行事谨慎,光是假墓就造了七八个。”宋承青平淡的声音回荡在墓室里。“二月份的时候,你家老头假意迁坟,为的就是骗过众人,以为殷家有心竞争空缺出的那个位子。”   事实上,殷肱膝下三子,一从政,二从医,三从商,最希望的并不是长子高升,而是想在军中博得一席之地!   说到这里,宋承青不禁挑眉看向殷责。   “看我做什么?”   宋承青的眼神太过露骨,殷责只觉得浑身不舒坦。   “没什么呀。”   之后的事情无非就是他也上当了,以为又有哪个大官和玄门勾结,气冲冲地尾随,却发现那个所谓的祖坟只是个假货。   祖坟既是假的,迁坟何从说起?   宋承青向来记仇,又觉得殷家人身上古怪得很,暗中调查了数天,才摸到龙嵴岭这条大鱼。   只是他刚熘进去就惊动了陵葵,不想打草惊蛇只能匆匆逃离,想着过段时间风声小了些再来刨坟。   熟料最终却是被殷责给逮到了。 第六十二章保护   殷责听到最后已是眉心紧锁。   “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这里吸收了所谓的龙脉,又怎么会出现人祭这样残酷的仪式?”   就算他不通玄术,也知道在风水中血气相冲是大忌。   宋承青冷笑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龙脉生气不是死物,被殷家禁锢在这一方山岳,又怎么不会震怒?   要是旁人只怕要惊惧一番,可殷家,很有些不得了的唯我独尊思想,非但没有罢手,还想出了个阴毒法子。   民间有语,虎毒不食子。   虽说如此,不还有句话叫做无毒不丈夫嘛。   殷责沉默下来,却见宋承青嘴里哼着曲儿,慢慢走到了墓室中心。   “你做什么?”   宋承青不答,缓缓勾起了一抹笑容,下一秒嫦夫人就疾驰而去,于半空中骤然化作千道万股,把每一块镌刻了归海咒的墓砖狠狠击成齑粉!   殷责不禁睁大眼睛,面前景物仿佛褪去了一身光鲜,披上了破烂不堪的外衣。   他低头看向手边的棺木,里头那具尸体也不再肌理光腻,干硬发黑,发瘪的嘴里包不住齿根,整齐地暴露在空气中。   且那皮肉风化的区域越扩越大,用不着多久就会变成一副骨头架子。   墓室因为他的举动开始微微震颤起来,殷责顾不上埋怨宋承青,皱眉躲开头顶落下的碎屑,奔过去扯住他的手臂。   “陵墓快要塌了,别管这些了,快点离开。”   宋承青不耐道:“松开,别动手动脚的。”   殷责当下就要把他扛上肩,宋承青吃了一惊,连忙扭身脱开,“你是不是有毛病呀!”   他还差一点就大功告成了,可别阴沟里翻船。   殷责厉声道:“这里可是山腹,一旦陵墓塌了后果怎么样你难道不懂吗?!”   宋承青气急:“怕死你就躲着,老子爱咋咋地!”   烦死了,真该继续给他一记定身符!   较量中殷责的外衣被扯开,一页薄薄的纸张掉了出来,宋承青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来。   白纸黑字,正是他和殷责签下的那份协议。   “……呵。”   宋承青抽抽嘴角,“怪不得,你就是用这里找过来的吧?”   自己利用协议骗过陵葵偷摸了进来,想不到同样的招数也被殷责用到了自己身上。   殷责伸手把协议抢回来收好,默认了他的话。   就在此时,因为陵墓的崩坏而摇摇欲坠的墓门终于承受不住裂开了一道缝隙,镌刻其后的咒文没了要庇护的东西,闪烁了两下就此消失。   “砰!”   殷肱带人冲了进来!   宋承青对此毫不意外,甚至微微一笑:“我正愁不够热闹呢,殷家主能来可真是太好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尤其是看到主墓中被毁得七零八落的棺椁和器物,殷肱双目充血,声如怪枭:“……宋承青,你今天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好大的口气。   宋承青装模作样地拍拍胸口,正想讽刺两句,却见殷责欺身上前,牢牢把他挡在了身后。   “你这是什么意思?”殷肱阴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面若冰霜。“想给他求情,你也配?”   不配在他前面开口还是不配作为殷家人,殷责已经不愿去想了。   他只知道,不能让宋承青出事。   “抱歉,祖父,您不能越过我带走他。”   “可笑!”   殷肱不怒反笑,“难道宋承青没有告诉你,你是什么身份吗?也敢来拦我!”   ……什么身份?   殷责咬牙,他不过是一个祭品罢了……   如此难堪的事实在曾经引以为傲的亲人面前被撕开,殷责脸上血色尽失,背嵴却挺得笔直。   宋承青自他身后探出一步,不悦道:“你殷肱又是什么身份,也配来拦我?”   他只是被这群人的嘴脸恶心到了,绝不是觉得殷责这家伙可怜。   殷责伸手拽住他的肩,用力扯回了半个身子。   “回去。”   “凭什么!”自己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普通人保护的地步了?   “保护专组人员安全,协助解决杨树村事件,是我的任务。”   “而你,是我的任务对象,是我至死要护在身后的人。”   殷责认真说道,语气是一贯的淡漠。   他比别人略深的瞳色在昏暗的墓室中更显幽微,四目相接竟令宋承青有些不敢直视,一时哑口,乖乖受了这人的保护。 第六十三章开战   殷肱神色说不出的难看,几个面目不清的黑衣人分立在他身侧,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可抓住面前二人。   可不知为何,他没有立刻动手,双方一时间僵持住了。   殷责心里莫名,心里忍不住生出妄想,这会不会是祖父他们还对自己存有一丝心软?   二十五年,就是养条狗也有感情了吧……   可随即,他就听到殷蓥不带感情地劝道:“家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殷肱瞪了一眼殷蓥,不悦道:“若不是你们三兄弟愚钝,我又何至于此?”   当年旧社会动荡,殷家也是在战场上杀过敌洒过血的,又怎么会不懂枪杆子才是硬道理?   自老父一死,殷家在军中便后继无人了。   他生养了三个儿子,膝下数个子孙,个个龙章凤姿,在权贵圈里都是被称为天才的存在,可惜竟无一人有半分军事才能。   军中安插进去那几个娃娃不过小打小闹,能成什么大事?   唯有殷责,自小便天赋过人,瞒着家人参军后便凭借自己的能力一路晋升……   可惜……他偏偏是个人祭!   这让殷肱左右为难,既盼着他能为殷家增力,又觉他身份是耻辱。何况人祭注定要牺牲,若是在他身上倾注心血,岂不是白费功夫?   宋承青踮起脚,把下巴垫在殷责肩上看戏,戏谑道:“猜猜看,你那好祖父怎么还不动手?”   殷责不答,紧抿的唇已经表露了一切,“明知故问。”他反手从后揪住宋承青一缕头发,将他从自己肩上拉开。   殊不知二人状若亲密的举动让殷肱下定了决心。   肉猪可以无用,但必须乖巧!   鲜血溅在两樽蛟女灯盏上,霎时火光大盛,僵直的身躯犹如注入了生气,嘎吱嘎吱扭动起来。   下一瞬,那面目狰狞的蛟女就甩着长尾朝宋承青扑过去!   殷责飞快掏出枪,“砰砰”两声正中蛟女心口,却如泥牛入海不复踪迹。   宋承青一把扯开他,“这又不是活物,你拿枪有什么用?”   陵墓崩塌之势不减,可所有人都没有逃离的意思。   蛟女利爪袭来,轻而易举就破开衣物,深深扎入躯体,带出破碎的血肉。   殷责闷哼一声,把宋承青推上台阶,一刀剁在蛟女脖颈处,发出了清脆的锐声。   与此同时,另一个蛟女也追上了宋承青。   狸花猫扑上来,仗着小巧灵活的体型,竟和蛟女打得不相上下,蛟爪穿不透它的皮毛,猫牙也咬不动坚硬的铜躯。   大狸见状,不满自己如此窝囊,转头催促似地向宋承青低吼了一声。   “杀鸡焉用牛刀?对不住了,您还是忍忍吧。”   宋承青此时已经跳上了最高处的台阶,几个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嘴角裂开到极致,露出还沾着些黑丝的牙齿和腥红的喉口。   “呕。”   宋承青嫌弃地捂住眼。   我去,这是什么时候吃的肉,都快变成黑棉絮了。   “宋大师这一身血肉,必定是大补之物,不算埋没了我这些忠心下属。”   殷肱朗声大笑,目光却犹带戒备。   兔急咬人,狗急跳墙,谁知道宋承青还留有什么后招? 第六十四章破阵   “半吊子养出来的小废物,也只能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吹吹牛了。”   宋承青并不擅长战斗,但对付这群明显火候不行的尸傀还是稳操胜券的。   殷肱不敢掉以轻心,嘴里发出一声哨响,正在攻击殷责的蛟女立即放弃了到手的猎物,调转方向狂奔而去。   “宋承青!躲开!”   殷责捂着垂软的半边肩膀一瘸一拐地追上去,手里半截刀刃精准射向蛟女后心,蛟女恼怒嘶吼,身下长尾骤然伸长数米,缠住脖子重重甩到一旁的棺椁上!   棺椁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四角立着引渡仙禽,他这一撞登时把棺椁压散,可见力道之大。   “咳咳!”   殷责吐出一口血,拔出没入腹部的仙禽铜翅,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胸口更是一喘气就针刺般地疼。   他心知肋骨一定是断了,咬牙撕下衣服绕过腋下在胸背处交叠了几圈,勉强当做胸带,强忍着疼痛站起来。   上方刚借着符咒炸了蛟女半条命的宋承青见了他这浑身浴血的模样,忍不住低声骂道:“都半死不活了,还逞什么能?”   不能再犹豫了,这样下去,非得欠了人情不可!   殷肱这样奸滑的人又怎么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决然,心下一凛,嘴里飞快吐出一串短促的咒语。   几个尸傀肉眼可见地躁动起来,身上现出层叠的鳞纹,指甲暴长几寸,腥红瞳孔眯成一条竖线,几乎变成了半人半兽的存在。   殷责抹掉脸上的血,拖着一条腿艰难赶向宋承青身边,忽然一团毛茸茸的事物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他的去路。   “殷少帮个忙呗,看好我的猫。”   殷责抬头,试图在怪物包围圈的隙间寻找那道清瘦身影。   ……宋承青,你到底要做什么?   又是一声巨响,墓室因着连续两次的爆炸已经塌了三分之一,余下的部分也摇摇欲坠。   漫天石砾中,蛟女残缺的身躯飞出,仅剩半天的脸上布满不甘。   借着这一瞬破开的缺口,墓室中的众人得以看清战况。   宋承青傲然一笑,抬手于胸前,慢慢摸上了链扣。   和天烬一样,他腕上也挂着一个手串,不知是何材质的透明细丝串起了九节碧绿竹枝,模样平常,甚至制式有些粗糙,是以从来没人注意过。   殷肱瞳孔一缩,心里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他毫不犹豫地扯过身边的殷蓥殷苇,用刚才划开自己手臂的匕首往二人身上同样割开一道口子。   “快!”   热腾腾的鲜血迎面喷到一排排灯盏上,数不尽的蛟女和尸傀犹如黑云铺天盖地,将那道渺小的身影席卷其中!   宋承青不疾不徐地解开链扣。   竹,通“诛”,外直可破恶邪、内空能封鬼祟,长节清心明志,既是虞夏文人骚客眼中的君子,亦是世间不容之物命中的克星!   他缓缓取下了其中一节竹枝——   “噗嗤!”   一滴黑血溅到殷责脸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他都来不及看清那人的动作,只见碧影上下翻飞,刮鳞削尾,剥气挑骨。   不多时,台阶之上就只剩下宋承青一个活物了。   他手里拿着一竿竹子,脚下堆满了污浊的尸块,抬手取下了落在发间的碧叶,淡漠道:“殷肱,你的底牌已经没了。”   “……不,不!”殷肱目眦欲裂,喉头涌上腥甜,嘴角不受控制地**歪斜起来,竟是被打击得有了中风之兆。   “吕……吕不能,这是唔殷家……龙脉。”   “我不和将死之人计较,反正也改变不了你们的歪心。”宋承青走到台阶边沿,自上而下俯视半崩塌的墓室。   ……哼,归海?   既非游子,亦非鱼龙,“归”你娘的屁!   竹竿投出,在空中旋转半圈,笔直插入地砖,在没入三尺后如同碰到了一层厚障,竿尾轻轻摆动几下便停住了。   殷肱眼中燃起了希望,口齿不清地喊道:“′酷、酷!”   可惜因为家规,殷蓥等人对祖墓认知有限,就算立即反应过来也已经晚了。   宋承青轻身一跃,足尖踩在竿尾上,浑厚的巫力在竹竿上游转,形成了密如星斗的一条条小鱼。   鱼尾款摆,顺着竹竿和墓砖间的缝隙游了进去。   “破!”   耀目的白光骤然一现,众人不由自主地闭紧双眼,耳边“喀嚓”声一时不绝,如同巨大的玻璃被外物撞击破裂,碎片簌簌落下。 第六十五章打晕   殷责的第一反应就是墓室崩塌了。   早在轰鸣过后,白光还未减退之时,他就凭着印象中的方位跌跌撞撞走去,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就撞上了一具温暖的躯体。   “?!”   宋承青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诧异道:“你能看到?”   “如果你是指这些游来游去的东西,我看不到,但是能感觉到一点。”殷责答道。   眼中的世界与过去二十五年看到的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一层隐隐绰绰的纱。他有种直觉,似乎将纱揭开后,呈现在面前的会是一个难以想象的……   不过这些,没必要现在就告诉宋承青。   饶是如此,宋承青也大受震撼,差点儿把竹竿给甩出去。   “不对呀,不可能,怎么会?”   这阵白光其实是生气暴动而产生的异象,肉眼承受不住才会觉得刺目,他本意是想问殷责怎么练出来的技能,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没有暴盲?   没想到殷责的回答更令人吃惊。   人的生命多有定数,如道修、阴媒、走仙这类人,因为窥见了一点儿玄妙,命数无法预料,所以才能看见自己以外的“生气”。   可殷责……   不是他嫌弃,这家伙虽然是殷家故意制造出的私生子,可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不把他当“人”看吧?   宋承青还没想明白,就听大狸“喵呜”了一句。   他低头看向地面,墓砖已经随着刚才的举动化作齑粉,零碎地浮着坑洞上方,在那之下,是密密麻麻的石笋。   “这就是归海阵的阵眼。”   殷责沉默不语。   这次不必宋承青解释,他也感觉到了不同。   从脚下的坑洞里不停地涌出一股股细如针尖的气流,像刚刚逃出笼的小鸟儿一般迫不及待,却在这狭小的地方四处碰壁。   ……这就是宋承青所说的,被他们殷家禁锢千年的龙脉吗?   “毁掉这里,它们就能出去了吧。”   它们指的是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归海阵从来就是一个骗局,现在只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   此时白光渐渐退去,二人对话无比清晰地传进了殷家人耳中。   “宋承青,你凭什么这么做?”   殷蓥愤恨的声音响起,他半抱着昏迷的殷肱,重重喘着气,转而将慈爱的目光投向了殷责。   “阿责,你是我的儿子,应该知道失去了龙脉对殷家意味着什么。”他话音渐渐加重,克制不住的急躁浮现在脸上。“政场上的死敌、商场上的对手,所有苍蝇蛇虫都会马上扑上来将殷家分食!”   “没了殷家的光环,你什么都不是;没了殷家的庇佑,你以为自己能走多远……”   他循循善诱着,企图诱使殷责出手拦住宋承青。   殷责问道:“我父亲怎么了?”   “啊?”   “他说话,太直白了,和平时大不相同。”殷责摇头,看向不省人事的殷肱。“祖父也是一样。”   他认知中的祖父皮囊下是疯狂的灵魂,不至最后一刻绝不认输,哪怕是到了末路也会选择同归于尽,又怎么会因为宋承青破阵一事而气到吐血昏迷呢?   宋承青但笑不语。   他可没蠢到告诉殷责这是常娥之毒的缘故,再豁达的人,在知道被别人利用算计了全家后,也不会一笑置之。   “阿责,现在还有机会,只要你——”   “没有机会了。”   殷蓥被打断话,一时还有些反应不来,看着慢慢走过来的儿子,他眯起眼,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殷责垂下眼睫,忽然出手重重在他后颈一击!   殷蓥睁大眼睛,愤怒、震惊、不可思议在脸上迅速凝固,最后无力地晕了过去。   余下的几个殷家人惊叫道:“反了,反了!你这个——”   他们的话同样没能说完,就和殷蓥一样带着一腔的不甘陷入了黑暗中。   殷责背起殷蓥就要往外走,宋承青叫住了他:“这座所谓的祖陵害了这么多人,你不想亲自动手毁阵吗?”   殷责头也不回,“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军靴停在了四分五裂的墓门前,殷责没有转身,平静地望向前方长长的墓道。   和来时不同,这里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残存的几盏灯犹在微微闪烁,勉强照亮了一点儿方向。   殷少泉他们应该还在地下河等候吧……   “宋承青,我身上流着的是殷家的血,由我动手只能算是赎罪,可你不同。”   “归海阵毁在你手上,才称得上一句天网恢恢。” 第六十六章收工   ……天网恢恢吗?   殷家人被全部带离主墓后,宋承青如愿毁灭了归海阵,龙脉生气一朝自由,各自奔赴江湖河川。   他走出遍地残垣的陵墓,外头果然一个人影也没了,不知道殷责是怎么说服他们离开的。   地下河没了镇压的东西,怨气冲天,几乎凝为实质,见了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就急不可耐地扑过来。   宋承青抚额叹息。   动手前就知道有这么一个烂摊子,可他没想到殷家这么会折腾,看这架势,水底的“藤壶”不下百数。   ……我可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他蹲下去,捏着鼻头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脸上顿时精彩纷呈。   “我的天,这是鼻涕成了精,还是浆煳偷了腥?”   娇贵的狸花猫远远躲开,大有永不来往的意思。   宋承青狠狠心,卷起裤脚准备下水“捞海鲜”,可没等他付出行动,就开始浑身不得劲。   奇怪……   这感觉就像是长年不运动的人忽然一口气跑了五千米,体力精力不仅耗光,还严重透支。   宋承青试着调动起体内巫力,却发现它比起刚下山时,几乎流失了一半!   “……要死,这是怎么回事!”   宋承青简直要疯了。   他当初就不该下山找天烬这个负心汉薄情郎!这四年来,巫力时好时坏,但总归只是些小问题,他也就没放在心上,要是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就老老实实地在山上挖个坑,安心住到老死为止。   祸不单行,就在他欲哭无泪的时候,挂在大狸脖子上的吊坠忽然轻轻震了震,里头装着的水珠一荡一荡,勾得宋承青的心也一上一下。   水神的意思是快成了?   不行,他得赶紧过去偷梁换柱,否则被玄门的人发现就不妙了。   至于这里……   宋承青回头看了一眼犹如黑雾深渊的地下河,心道:想要彻底清理干净肯定得消耗大量巫力,可是这样一来,就无法兼顾杨树村那边了。   幸好龙嵴岭人迹罕至,先暂时封住真假两座陵山,过后再来吧。   ——   入夜的杨树村灯火通明。   燕旭沉着脸,额间拧出深深的沟壑,眼下青黑一片,也不知是不眠不休多久才换来的印记。   篷布勐地被大力掀开,十六像一阵风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意。   “队长,殷少校有消息了!”   什么?!   燕旭站起身,夺过他手中的通讯器,仔细查看后,不禁松了一口气。   谁也不知道意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当时他们都沉浸在净化工作中,谁能想到,一转身就不见了个大活人。   丢了一个宋承青就够磨人了,再加上一个殷责,疫鬼的事偏又不能割下,这两天可把他们折腾惨了。   十六心直口快,问道:“燕队,殷少校怎么会和宋先生在一起?”   燕旭摇头,“不知道,或许他俩都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才会落到一处吧。”   那些神神道道的事,他又怎么会清楚,两人都平安无事就是万幸了。   “那我们要不要和周大师他们说一声?”   “去吧。”燕旭倒回椅背上,半眯着眼,“也好让他们收收心,别整日想着找人邀功。”   尤其是褚海明,自从殷责也失踪后便成天疑神疑鬼,笃定这里头有诈。   其他人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怎么想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现在宋承青和殷责一起现身,总能打消他们的疑虑了吧。   这两人的不和由来已久,不仅燕旭,所有人都没想过殷责会说谎。   就连宋承青也料不到殷责背后会帮他打掩护,只以为玄门的人名不其实,连他这么大个活人混进来了都不知道。   这样也好,他巫力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能不动手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第六十七章失踪   “……连日来,全国多地暴雨……中北部气象干旱全部解除的同时也使多地发生不同程度受灾,截止17日22时,各地未出现人员伤亡……”   歪在沙发上的俊秀青年连续换了几个频道,最后把**一扔,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抱枕里。   忽然,一阵沙沙的抓挠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么晚了,是谁在外头?   林晗君没有动,这栋公寓的套间是他花了大半积蓄才买下的,安保系统极好,狗仔们根本没这个机会进来,所以敲门的只能是这里的住户。   他和那些邻居彼此都没有来往,但也知道人家非富即贵。   所以这是恶作剧,还是另有目的?   抓挠声还在继续,林晗君不可避秒地被勾起了好奇心,轻手轻脚地走到玄关,贴近了猫眼往外看——   乖巧蹲在门外的白猫似有所感,一碧一蓝的眼抬起,水汪汪地盯着猫眼处,娇娇地“喵呜”了一句。   原来是只猫呀。   林晗君放下心,不由自主地打开了一条门缝。   “好漂亮的小猫咪。”   白猫踱过去,步伐优雅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带着细小倒刺的舌头舔在皮肤上,有种酥酥的痒意。   林晗君被舔得直笑,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瘦削的身躯顺着墙壁徐徐倒下,白猫扬起头,轻巧地关上了门,从十九层高楼一跃而下。   ——   帝京,顺德路。   外人如雷震耳的风水协会就坐落在这不起眼的一处,平日里人们经过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敬畏的视线不知擦拭了多少回那平凡无奇的匾额。   然而今天的协会却异常热闹,车来了一拨又一拨,车上的人每每露面就让好奇驻足的人一阵屏息。   ……这不是涂大师吗?   另一部车上的是……铭慧方丈?!   “今儿是什么情况,这么多大神?”方媛媛捅捅同伴,“这是要世界末日了吗?”   她俩只是出来逛个街,没想到还有这福气,一下子把别人求也求不来的高人看了个遍。   “不知道,别管这些了,咱们去吃日料吧,我家对面新开了一间……”   少女的娇笑渐渐远去,却有更多的人停下了脚步,企图从这高墙外窥见一点儿秘密。   可惜秘密就是秘密,正如风水协会今天的会议,正如殷家苦心守护的祖墓。   “失踪了?”   “没错,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踪迹,应该是用什么法子躲过了我们的辨认。”   “……要不是!”   桌子被重重击出一个掌印,可见手主人内心之愤怒。   “对啊,要不是殷责替他遮掩一回,我们又怎么会到现在才知道消息。”   虽然殷家极力隐瞒,但他们又不是普通人,当然一眼就看出了殷家人身上骤然变化的运道。   从前贵极不衰,如今气若游丝。   玄门不参与斗争,不会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至于他人能不能从其他途径看出端倪,可就不关他们的的事了。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殷家,注定败落。   “疫鬼为宋承青豢养一事言之过早。”   “就算疫鬼与他无关,难道昨夜吸取精气的猫不是他养的吗?”   “……这”   周仲松哑然。   铭慧念了一声佛号,开口说道:“无论如何,殷家气运一事,宋施主必定牵涉其中。”   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第六十八章脱力   气运可不是什么小事,君不见殷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一朝没了气运护身,头顶的光环便成了催命的白绫。   不管宋承青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敢伸手,就表示这人压根儿没将玄门、权势乃至世俗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太危险了。   “现在要捉住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尽力去做吧,至少得弄清楚气运被他用在了何处?”   若是为公,可网开一面。   若是为私……   须发皆白的老者目光沉凝,心里下定了决心。   “嗤。”   “扬荷,你笑什么?”   碧衣红裙的女子斜睨一眼,兴致缺钱地说道:“白费功夫,他宋承青要是这么简单,今天这个会就不用开了。”   “扬楼主何必长他人志气,难道我玄门就无人了吗?”   扬荷平淡道:“玄门自然有能人,可人不能老在同一处栽跟头。”   天烬初露锋芒时,玄门的态度可比如今强硬多了,结果还不是被打脸了。   经她一提,在座不少人都忆起了旧事,气氛一时僵涩。   扬荷站起身,“会议太长,我还有事情没办完,就先走一步了。”两名豆蔻少女跟着她一路快行出了协会,直到上车后才忍不住发问。   “楼主,我们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怕什么?”扬荷撩了撩头发,懒懒地缩进了后座,“终楼只和死人打交道,活人的浑水与我们无关。”   她正欲小憩一会儿,余光忽然瞥见车外一闪而过的白影。   一碧一蓝……这难道是?   想到协会里还在侃侃而谈的众人,扬荷不禁发笑。   大本营都被踩点几回了,还浑然不觉。   不过这猫儿还真是漂亮呀,她要不要也养一只呢?   白猫趴在树枝上,静静看着那辆招摇的车疾驰而去,又等了一会儿,才举着尾巴悠悠下了树。   帝京繁华,如果不是俯瞰,谁也想不到风水协会和十二香坞竟然坐落在同一条直线上。   作为虞夏着名的生态景区,白天人群熙攘,下午六点过后却闭门谢客,让许多人为此诟病。   白猫熟门熟路地避开监控,找到了藏身于此的主人。   蓬头垢面,萎靡不堪,只怕玄门的人见了,也不敢相信这个虚弱得像婴儿一样的人会是他们遍寻不见的宋承青。   “喵呜~”   一白伸舌去舔他掌心,眼中带着焦急忧心。   宋承青撸了撸猫头,安慰道:“放心吧,昨天吃了你带回来的鸟蛋,已经舒服多了。”   那“鸟蛋”不知是谁种在林晗君身上的,他本来还想等着养肥了,再循线摸过去,看能不能找到一条大鱼呢。   就当是是提前享用了吧。   宋承青叹息:“来红尘走一遭,不求风光无限,倒不必霉运当头吧。”   一切本都好好的,送走水神后他还有闲情逸致转悠了两圈,吃喝玩乐了一番。   到了第二天就变了。   先是巫力莫名其妙流失,再是奇经八脉痛不欲生,差点没把他搞死。   最后的巫力都用来撑起屏障了,否则玄门的人追过来,发现自己成了半个普通人,后果……呵呵。   多亏了这“鸟蛋”补身,还能再熬上一熬。   “一白,你和二黑去监视玄门,有什么情况就来告诉我。”   而他,在此期间,必须得恢复力量! 第六十九章谣言   白猫点点头,乖顺地跳了出去。   宋承青唿出一口气,伸展了一下因长期蜷缩地酸痛不已的四肢。   “嘶。”   熟悉的感觉又涌上来,宋承青麻木地等待剧痛过去,心里气得直骂娘。   每次顺意了一点,下一秒就会有更大的灾殃降临。   不知怎地,似乎在他身上,总是重复上演着这样的戏码。   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算了,不想这些了,还是先考虑下出去后怎么办吧。   殷家那边为了不被对手发觉没了气运,一定会极力隐瞒祖陵的事情,目前他和殷家对待玄门的态度,应该是一致的。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一旦曝光,那些渴望风水改命的人肯定会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自己再厉害,也不愿意身边总是围着一群苍蝇。   该去哪儿呢……   转眼就要入冬,受苦半月,宋承青终于能出门走动了。   十二香坞是个好地方,要不是被开发了,他还真想在这儿辟间房子住。   气温骤降,行人大多都换上了厚实的衣物,也有不少人坚持“美感”,宋承青一身清凉行头并没有多惹眼。   他抱着两只猫走了两条街,找到一间宠物店,按照约定给一白二黑定了个豪华套餐。   等待是极其漫长的,不管对象是挑选口红的女生还是一身泡沫的猫咪。   宋承青坐在沙发上呵欠连天,终于忍不住走出店门透透气。   刚打开手机,无数条讯息就弹了出来。   宋承青一条条看过去,在柏葭言密集的短信中忽然发现了一股清流。   陌生号码?   “……XX景区,啧,现在的广告真是无孔不入。”   他找到柏葭言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   “宋承青?”柏葭言语气里掩不住的诧异。   宋承青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你这样,是惊还是喜?”   “自然是惊。”电话那头换了一个女声。   这是……柏葭言的老婆?   “宋先生或许隐匿山野太久,不知道很多事。”女声冷淡,似乎对他不怎么有好感。“葭言和你的交情只够承担这一通电话的风险,还请见谅。”   ……这是败露了?   宋承青也没想过能瞒多久,坦然问道:“能和我说说出什么事了吗?”   柏葭言的声音插了进来:“兄弟,你入室盗窃还诱拐良家妇男,别告诉我没想过会被人追杀?”   “……”   ?!   “……我觉得,世人对我有些误解。”   那头柏葭言一口驳回:“省省吧,就算是误解旁人也乐见其成。”   宋承青被堵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问道:“还请柏大小姐行行好,让我死也做个明白鬼吧。”   什么入室盗窃,什么诱拐妇男,都他娘的是什么玩意儿?!   “别,以你现在的名声死了也是个色中饿鬼。”柏葭言似乎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作为外人,我们并不清楚详情,半个月前,殷家忽然将殷责逐出家门,断绝一切关系……”   “之后传出了你和殷责勾结不轨的话来,殷家没否认,风水协会态度又模棱两可……”   宋承青听到这里那还有什么不明白。   依他看来,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传言肯定不是那两方所为,准是哪个自以为是的傻逼拍错了马屁。反正恶心的是自己,殷家和风水协会当然是心照不宣了。   只不过……传什么不好,偏偏传他的桃色绯闻!   还是和殷责!   呕——   宋承青心情大坏,想了想,复又拿起手机拨打了另一个号码。   “你好,是燕队长吗?” 第七十章加入   地址真的没错吗?   虽然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可这……   宋承青充满怀疑地走进了包子铺,膀大腰圆的汉子朗声问道:“要几个,素的肉的?”   鲜香的味道窜入鼻子,宋承青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一个素一个肉。”   等老板麻利地打包好,他才说出了此行目的:“请问一下,保卫科在哪里?”   老板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眼皮都没抬,“后门左拐。”   宋承青接过包子,道了谢,径直往他说的地方走去。   外头看起来只是商住一体的几栋楼房,里头却是别有洞天。   宋承青没费什么力就找到了燕旭。   他开门见山:“我申请加入保卫科,为世界和平献出自己的力量。”   “……”   燕旭没想到他所谓的“要紧事”居然是这个。   “宋先生怎么会忽然起了这个念头?”   宋承青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这种念头出现在热爱和平的我身上不是理所应当吗?”   “……就算是编外人员,也需要通过政审才可以加入。”   保卫科目前都是些普通人,燕旭私心里也是很希望能有个厉害人物加入,这样的话,就不会像从前一样有太多牺牲了。   只是宋承青……他们查过了,这个人的身份信息几乎全无,也不知道符不符合条件?   “放心吧。”宋承青伸手在包里掏了半天,才摸出一样东西递给他。“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燕旭接过来才发现是一张身份证。   缶交族……这个不满二百人的民族,在虞夏一向神秘,不常与人来往,没想到宋承青竟然是那儿的人。   怪不得查宋承青这个名字没有收获呢,原来他用的一直是假身份。   似乎是看出了燕旭的想法,宋承青开口辩解道:“燕队长,我可从来没有使用假证啊。”他这一路风餐露宿,就是坐车也是坐私人的,压根儿没有用到身份证。   燕旭记下了号码,点点头说:“我会向上级报告的,你耐心等通知吧。”   宋承青应声谢过。   不得不说他师父当年这招非常明智,有了少数民族这个光环,做什么都容易些。   就连燕旭看到查到的资料也不禁吃了一惊。   五天后,宋承青如愿地进入了保卫科,虽然只是个临时工,但好歹也吃上了国家饭。   逍遥日子没过多久,燕旭就把他叫了过去。   宋承青是最后一个进门的,会议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都是在杨树村里就见过面的。   大飞、鸽子、十六,还有一个没说过话的泼辣妹子。   燕旭打开投屏,“今天早上从合安分局移送过来的案件,都看看,有什么想法?”   “……十人出发,四人失踪……嗯?报案时间是昨天下午,连二十四小时都没过,怎么就把案子送到我们这里了?”   燕旭调出了失踪人员名单,还没等他开口,宋承青就“咦”了一声。   “怎么了?”   宋承青指着其中一个清秀的少年,回忆道:“……这个人我见过,好像是什么美院的学生。”   燕旭接过他的话:“十个人都是南府美院的学生,这次去合安是为了采风,据家人称,他们的目的地是当地有名的溪篁古镇。”   “溪篁?可他们出事的地点却是茂雷。”   两个地方都属合安管辖,一南一北,路线更不互通,就算是临时变更目的地,也说不通。   除非,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着茂雷去的。   “事情经过究竟是什么,明天询问未失踪的七人就知道了。”燕旭揉松眉头,忽然苦笑道:“至于这桩案子为什么会这么快由保卫科接手,是因为……”   “失踪的燕良,是我的亲弟弟。” 第七十一章魂料(序)   燕旭在保卫科工作多年,接触的事物多了,对那些神秘莫测的东西不得不抱着一分敬畏。   父母过世后,他们两兄弟相依为命,为了照顾这个单纯的弟弟,他特意向玄门求了一份子母护身符。   子符破碎,母符自然能感应到。   所以在察觉到不对后,燕旭马上就联络了弟弟,得到的却是冰冷的女声提示音,不仅如此,连他的母符也开始燃烧。   ……燕良究竟出了什么事?连千里之外的他都受到了牵连。   他当机立断,立刻联系了合安分局,恰好此时逃出来的七人也去到当地派出所报案,一番折腾下,这桩失踪案迅速交到了保卫科手上。   “我抽不开身,这次行动就你们五个人去。”   燕旭脸上按耐不住的焦急,众人很能理解,亲人出事,谁能保持镇定呢?   “方蕾,这次由你带队,注意安全,务必将人救出来。”   “是!”   考虑到情况紧急,保卫科决定派直升机送人过去。   宋承青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乘飞机,像个刚进园的刘姥姥似的东瞧西瞧。   大飞笑道:“宋先生不是会飞吗?”   “人哪会飞呀,也就是蹦跶得高一些罢了。”宋承青和他闲聊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来数张钱币。   “喏,给你们。”   “……”   鸽子连连摇头,“我们不收受贿赂。”   倒是方蕾机智些,心知宋承青不会无的放矢,接过一张红票问道:“宋先生给我们这个,是不是有别的用途?”   “失踪的学生身上都有手机,却无法联系外界,说明科技产物在他们所处的地方很可能会失灵。”宋承青把玩着红票,从容说道,“你们带上这个,要是出了什么事也好及时沟通。”   听他的语气,这钞票倒是大有用途。   十六年纪小,忍不住问道:“宋先生,电视上不是都用符纸吗?钱也可以吗?”   宋承青揉了一把猫头,解释道:“道家黄符,佛家念珠,之所以能承载法力,就是因为他们在数千年的历史成为了一种约定成俗的载体。”   “打个比方,你刚才这样问,不就是因为在你的印象中应该使用符纸吗?”   十六点点头。   “人群一旦对某种事物产生了同一种印象,就会逐渐成为念力,钱也一样。”   当今的社会,许多人嘴上不说,心里也大多认同钱是万能的,既然人类赋予了它这样的“信念”,它自然会诞生这样的能力。   只不过,至今还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十六等人听完后,面面相觑,虽然不敢置信但却忍不住兴奋起来。   如果真像宋承青说的那样……或许它的用途不仅仅在此。   “别想太长远,你们没有特殊力量,只能被动触发效果。”   宋承青夹住一张红票,在双指间转出了花,然后“啪”地贴在了玻璃窗上。   玻璃仿佛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慢慢显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这是……   “燕队!”   “别叫了,他听不到。”宋承青说道,“钱,能映出影像的东西,只要满足这两样,就可以监控到另一端的情况了。”   大飞插嘴道:“那我们是不是得买面镜子?”   方蕾白了他一眼,“能映出影像的东西有很多。”   “啊?”   十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大飞恍然大悟。   宋承青在保卫科待了几天,还是挺满意这份工作的,上司稳重,同事友好,门口的包子铺也是物美价廉,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养老地啊。   第一次出公务,怎么也得完美完成。   他这样想着,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记住了,百元联络,十元护身,一元扔出去,炸它个面目全非。” 第七十二章魂料(一)   才下飞机,已经是傍晚了。   艳丽云霞笼在上方,给这个平凡的小镇增添了几分瑰美。   按照计划,五人径直奔向了茂雷派出所,试图从剩下的六人口中获得更有价值的信息。   宋承青自觉不擅长这个,又有些晕机,听了几句后索性出门透透风。   永安和奉京相距不远,碍于地形,发展得比较落后,尤其是这四面环山的乡镇,站在街头,一眼就能看到街尾。   他还未感叹一句好空气,怀里的二黑就动了起来,好似发现了什么,轻轻一挣跳了下来。   “二黑,你去哪儿?”   已经跑出十米外的黑猫回头喵呜一声,仿佛在催促他跟上。   ……又作什么妖?   宋承青无奈,回头和旁边的门卫打了声招唿,连忙追了上去。   人在陌生地形当然比不得猫,幸好现在天没黑,不然还真看不见这黑黝黝的小东西。   宋承青跟丢了几回,又被二黑回头找了过来,在镇上兜兜转转,终于停在了一棵大**。   看起来像是是附近居民夏天乘凉的地方,现在是饭点,只有三两个老人坐在树坛上说话。   ……不,还有一个。   那道背影被树干挡住了,只能看到半个轮廓,头发花白,略显老态,打理得还算干净。   宋承青眼皮一跳,无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走近了一些。   那人听到猫叫转头看过来,恰好迎上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皆是惊诧。   “……殷责?”   宋承青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   虽然他早就知道殷责被赶出了殷家,可他和所有人都一样,认为他就算不比从前锦衣玉食,也能过得比一般人好。   毕竟他少校的头衔可还稳当当地挂着。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宋承青不禁疑惑了。   “……你这是,卧底任务?”   殷责似乎很久没开过口了,声音非常滞涩:“……我退伍了。”   宋承青吃惊不小:“你疯了?”无正当理由退伍?!   他走到跟前才发现这冬日里殷责竟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秋衣,右臂和膝盖划拉了几道口子,布料都被染成了深色,看起来像是摔的。   就算退伍了,按照他的条件,也不该连份工作都找不到吧。   宋承青愈发不解,在听到他肚腹传出的动静后,心中疑虑更到达了顶峰。   有手有脚,但凡洗个碗、搬块砖都不至于这样吧。   “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地步的?”   他说着更凑近了些,抓起殷责的手腕,二指准确地搭在了脉上——   ……?!   怎么会这样?   宋承青不信邪,闭上眼再次感受了一番。   片刻后,他睁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把祖陵的东西吃了。”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殷责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你他妈……”宋承青气不打一处来,顾不上周围还有人,就把手伸进了他衣服里四处摸索。   手掌下的肌肤干枯冰冷,就像摸到了一块棺材板子,宋承青被冻得一激灵,沉着脸继续往里深入。   地下河因是祖陵的“钥匙”,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龙脉生气。就连殷家人也没想到,献出去的人祭非但没有死亡,反在生气和死念之间转化为了另一种“活物”   ……怨种。   宋承青在心里咀嚼道。   如今这东西就在殷责体内,仿佛感受到了外界的威胁,开始挑衅似地在四肢百骸游走。 第七十三章魂料(二)   殷责身躯倏然绷紧,齿关难耐地逸出一声短促的痛吟。   肉眼可见的,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浮出一道道长条状的凸起,仿佛下方有无数灵蛇蜿蜒。   不消片刻,面前的男人就被折磨得气若游丝。   ……这样时不时地发作,难怪他连苦力都干不成。   “活该。”   宋承青解气之余又有些不忍,粗暴地把他打晕,扛在肩上带回了临时住所。   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怨种已经在殷责体内扎根,只能另想他法了。   想到这里,宋承青又是一阵牙酸。   怨种的厉害,哪怕是师父在世,也不敢打包票能百分百祛掉,所以他才想慢慢化解。   这家伙倒好,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活活把怨种吞下肚。   ……找死也不滚远点!   宋承青狠狠在殷责腰间掐了一把,听到那人无意识的呓语,才觉得出了一口气。   方蕾等人正在茂雷派出所安排的宿舍里交流刚才的收获,忽然见宋承青拖着个人进门,均吃了一惊。   “这不是殷少校吗?”   看来殷责退伍的消息还没传开,宋承青也没打算和他们说,把人往床上一扔,说道:“先别管这个,你们这么快就询问完了?”   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管?方蕾心道。   她瞧得出来,宋承青非常不愿意提起殷责的事情,便收了好奇心,顺着他的话答道:“我们这一趟,算是白走了。”   “怎么说?”   按照他们目前得到的资料,十名美院学生在进入了茂雷镇后,就陆续走了几个地方,似乎在寻找满意的地点。   而他们到的最后一个地方,是当地一间老宅,曾经是远近驰名的布庄,几十年前就已经荒废。   老宅离镇中心很远,门前是一条正在施工的水泥路,十人在返程中因为采风地点产生了分歧而大吵一架,之后就各自分开了。   方蕾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六人的记忆似乎出现了偏差,每个人都肯定那四人在失踪前,也就是下午16时左右,是和自己在一起。”   “可我们查看了所有监控,也询问了附近的居民,发现在分开之后,燕良四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她翻开名单,指着第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学生说道。“陈曼曼,当天下午15时54分出现商场,身边并没有旁人。”   “袁志,下午15时58分在旅馆午休,监控显示房间里只有他一人。”   “还有陈林……”   方蕾说到最后,忍不住叹气,深觉这次任务棘手得很。   以往那些案子虽然奇诡,总还能从目击者、亲历者口中推断出大致方向,可是这一回……   他们甚至不敢断定这桩失踪案是否也是记忆混乱的产物。   如果六人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又该从何下手?   “不管怎么样,既然他们是在老宅附近失去音讯,我们就先去那里看一下情况吧。”方蕾拍案道。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方蕾看向宋承青:“宋先生,你打算和我们一起去吗?”   “当然。”   “那殷少校……”   宋承青摆摆手,“他睡他的,我们做我们的,互不相干。”   自己下手黑,估计殷责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先让二黑守着,免得这家伙醒了就跑。   他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问呢。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方蕾仔细检查了一下装备,率先走了出去,宋承青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折回,往殷责衣服里塞了道正心咒。   怨种这东西,稍有不慎就酿祸,以防万一,他还是给殷责设几重防护吧。 第七十四章魂料(三)   做完这一切,宋承青急急追上了方蕾四人。   老宅前面的路面正在施工,几人花了点时间绕远路才到达。   面前的宅子带着浓浓的当地风格,保存的还算完好,门已经损坏,一脚踏入,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宋承青转了一圈,蒙了满头满脸的蛛网,却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十六兴奋的声音忽然传来:“方姐,你们快过来!”   闻声而来的四人赶到时,他正面向墙壁弯腰低头,手里似乎在捣鼓着什么。   “十六。”方蕾走过去,“你找到了什么?”   那里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将一片院墙变成了黄绿色,十六侧过身体,被清理出来的一小块地方显露在众人眼前。   居然是一扇门。   “打得开吗?”   十六摇头。   老式锁头已经和铁门锈成一体,除非暴力破坏。否则只能翻墙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后者。   门后孤零零地立着几间屋子,中间是个石砌的池子,西面堆放的木头架子已经腐朽,数十口大缸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成了蛇虫鼠蚁的巢穴。   宋承青迅速打量了一眼,道:“原来如此。前头是布庄,后头是染坊。”   他随便走进了一间屋子,自觉没有什么收获,正想离开,忽然发现角落里的两口缸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嗯?”   他凑近一看,居然是支画笔,掉在夹缝间沾了一身的脏东西,难怪主人不愿意捡回来。   “宋先生发现什么了?”大飞走了进来。   “算是个好东西。”宋承青移开大缸,把画笔捡起来擦干净。“你来瞧瞧。”   这是一支市面上常见的牌子笔,看得出来还没用过几回,笔杆光滑簇新,尖端刻着一个燕字。   大飞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最后抓抓头发,认命道:“宋先生,我只看出来这是燕队弟弟的东西,其他的就不行了,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这时方蕾等人听见动静,也依次走了进来。   “你们在说什么?”   宋承青把笔递到众人跟前,搓动笔尖,上面凝固的颜料便落了几星粉末到他指腹。   “我发现,这支笔上蘸的不是画画的颜料。”他笑道,“而是染布的染料。”   什么!?   几人迅速接过画笔,皱眉细看,奈何在绘画和织染方面,他们都是纯正的门外汉,压根儿看不出两者的区别。   方蕾肃声道:“至少我们可以确定,燕良四人到过这里。”她忍不住拧眉,“陈曼曼他们并没有提到过,是故意隐瞒还是真不知情?”   前者将会影响到他们之后的行动方向。   后者表明燕良四人在分开后可能再次回到了老宅,这里或许就存在着四人失踪的关键。   “燕良一个美术生,身上不可能不携带作画工具。”宋承青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青年背后就背着一块大画板。“可他为什么要舍弃专业颜料,而选择其他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东西有古怪。   其余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在四处寻找可能残存的染料。   很快就有了发现。   宋承青刚才推开的大缸缸壁上,明晃晃附着一层厚厚的浆,显然是从前所剩的染料沉积而成。   他伸手刮了一点,色泽微黄,和笔尖上的颜色相差无几。   ……唔,味道还挺香。   大飞小心地取了指甲大小的一块,洒在破陶片上,从水壶里倒出水化开,嘀咕道:“怎么看都是普通的染料啊。”   宋承青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问题,随口说道:“先弄一点儿回去研究,把笔也带上,我试试能不能顺着它找到燕良的方位。” 第七十五章魂料(四)   “不能在这儿试吗?”   宋承青摇头,正色道:“不行,如果燕良他们真是在这里失踪,一旦寻找到方位,我们有可能会被牵引到他们身边。”   内中不明,这样的情况下,外力突破是最好的办法,实在不行再选择这一条路。   方蕾他们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有些惭意:果然,在这方面还是得听专业人士的。   宋承青又接着说:“我们还是回去再试吧。”闹出动静的话,至少派出所的人能帮着遮掩。   “也好。”   保卫科不在明面,能瞒则瞒,能隐则隐。   宋承青估摸着殷责还没吃晚饭,于是就在路上买了三份宵夜。   考虑到方蕾是异性,所以分给他们的是两间房,上了楼梯,想到今晚要和那家伙挤一床,宋承青的心情就不这么明媚了。   打开门见到殷责正在撸猫之后,他的脸色更臭了。   “二黑,过来。”他抬手招唿道,“爸爸给你买了大虾呦。”   二黑仰头舔了舔殷责的下巴,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宋承青得意极了,把其中一个袋子扔给殷责,“喏,你的。”   “……谢谢。”   大飞神经粗,看不出这两人古里古怪的氛围,有心想过去搭话,却被鸽子揽住肩膀。   “快去洗个澡,别磨磨蹭蹭的,天气冷,有什么事出来再商量。”   “哦。”   轻松支走了那个二愣子,鸽子和十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背过身,读书的读书,擦枪的擦枪,就是不看对面席地而坐的二人一猫。   宋承青三两口扒完饭,转头见殷责居然才吃了不到三份之一,心里不由惊讶,转念一想:这家伙现在五脏六腑开始朽化,进食只怕不亚于酷刑。   真是……   ……吃不了就不吃呗,何必自虐?   他心里觉得殷责恐怕不愿意在人前出丑,于是等大飞从浴室出来后,就迅速带着他们一齐敲开了隔壁房门。   “宋先生?”方蕾很快意识到了,“需要我们准备什么东西吗?”   看吧,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宋承青摇头道:“没这么麻烦。”他拉过椅子坐下,从方蕾手里接过那支画笔,二指夹住在空中来回游移,每一道轨迹都暗含韵律。   方蕾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忽见他收了尾,左手摊开,右手持笔向着掌心深深扎了下去!   “噗!”   入肉七分,穿透单薄的手掌,从手背上冒出一个完整的笔尖。   方蕾等人看得一抖,感同收受地握紧了拳。   预想中的血溅四方并没有出现,宋承青面无表情,闭上眼,用那只串葫芦似的手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在旁人眼中,他只是五指张开,收拢,手背青筋微微鼓起,似乎在用力抓住什么。随着他力道的加深,空气中仿佛泛起了一阵波动。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宋承青的手已经恢复原貌,而在他的手掌之中,除了燕良的画笔,还有一个白熊图案的手机坠。   宋承青一把抛给方蕾。   “问问燕队,这是不是他弟弟的东西?”   方蕾收起惊色,转身出了阳台:“我这就联系燕队。”   十六挤过来,扒拉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宋先生,你这招好神奇。”就是有点费手。   宋承青谦虚道:“还好还好。”旋即正色起来,“我看到燕良他们了。”   什么!?   大飞起身太快,差点把凳子掀飞了:“宋先生,那你看清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了吗?”   宋承青摸摸鼻子,道:“没有,他们所在的地方湿度非常大,那感觉就像……眼镜片上蒙了雾一样,根本看不清。”   而且……   宋承青蹙眉,他本可以直接在燕良身上标记的,没想到自己就像偷入猎场的窃贼,马上就被主人发现了。   那股排斥的力道太强,他不想硬碰硬就回来了。   宋承青又补充道:“不过我既然能带回来东西,就证明他们离我们很近,应该还在茂雷这个区域。” 第七十六章魂料(五)   湿气重的地方……   合安山深林密,一年之中仅有几天是爽亮的,当地人都笑称自己是真龙之子,生来就会腾云驾雾。   虽然是自嘲,可说的也是事实,   在合安找出一个干地方倒还容易,反之,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时间,欣喜荡然无存,只余抓心挠肝的苦恼。   “要不,我们还是先从陈曼曼他们身上——”   “砰砰。”   两下轻轻的敲门声传入耳,大飞抬头,看了一下毫无反应的同事,自觉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殷少校?”大飞侧身让出路,“你是来找宋先生的吧,快进来。”   “……”   宋承青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新同事脑袋瓜子不好使,怎么就断定殷责是来找他的呢?   他和殷责,就好比二月的桃子——不熟。   “你来干什么?”   殷责轻咳了一句,低声道:“多少钱?我还你。”   啊?   宋承青看到他手里拎着的垃圾袋,顿时明白了。他心道就你现在这样,哪来的钱还我?   “那是二黑的工资买的,你要还就还给它好了。”   殷责没再说什么,此时方蕾的也拿着手机回来了:“宋先生,燕队确认过了,那确实是——殷少校?”   “以后别叫我少校了。”殷责视线转了一圈,没有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只是说道:“既然你们有任务,我就不留下碍手碍脚了。”   只不过,宋承青怎么会和保卫科的人走到一起?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解,方蕾解释道:“宋先生已经加入了保卫科。”她想起杨树村时的所见所闻,之前都猜测二人不和,现在看来,倒是有些说不清了。   殷责意外之余又有些尘埃落定的感觉,也是,宋承青这样奸滑的人,应该早就想好后路了。   一旦进去了保卫科,殷家想冲他下手就没这么容易了。   “恭喜。”   “嗯嗯。”宋承青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他的道贺。   方蕾思索片刻,叫住了正蹒跚往外走的殷责:“少——殷先生,我听说你曾经抓获过一个利用催眠犯罪的团体?”   殷责道:“是。”   “那有没有可能,同时对特定人群催眠不同的特定场景呢?”   殷责转过身,斩钉截铁道:“以我所知,没有这个可能。”他料想方蕾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问题,可能和他们这次的任务有关。   宋承青道:“别藏着掖着了,人多力量大,说不定他还能帮我们参谋参谋。”   方蕾扶额,犹豫再三,还是把来龙去脉告诉了殷责。   宋承青又补充道:“我在他们身上没察觉到不对劲。”   言下之意,陈曼曼等人并没有受到“妖魔鬼怪”的洗脑。   殷责听完,总算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愁眉苦脸了。他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陈曼曼他们没有说谎。”   “……你的意思是?”   “就像小孩子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人的记忆也很容易受到周围的影响。对待同一样事物,每个人形容的说法也不一致。”   浪漫的诗人对大家说:我和花之精灵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而他所谓的花之精灵是一盘玫瑰饼。   可这是欺骗吗?不是。   “没发现吗,他们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和我在一起”。”   陈曼曼能够非常清楚地讲述出自己当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却对在自己身边的燕良等人的一举一动毫不知情。   假设他们所说的“一起”,指的是视野之内。那么六人当时所处的不同地点,一定会有相同的交汇点。   商场闲逛的陈曼曼挑选着衣服,无意间抬头,看见了橱窗外的那个“点”……   旅馆刚睡醒的袁志按掉闹铃,站在窗边伸懒腰,也看见那个“点”……   抱着一堆特产走在路上的陈林哼着歌儿,同样看见了那个“点”……   ……   找出“点”,一切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第七十七章魂料(六)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就渐渐明朗了。   鉴于燕良等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而且商场等地也已经关门,几人决定明天一早再去实地探查。   商议好了接下来的方案,方蕾便将五人赶了出去。   宋承青和殷责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拐了个弯,走到楼梯间里头。   二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几层台阶宛如天堑,明晃晃地划着老死不相往来。   宋承青倚着墙壁,勾起一抹恶毒的笑。   “我听说,你现在成了丧家之犬?”半晌没听到那人答话,他心里一阵烦躁。“怎么不说话,恼羞成怒了?”   “……不是。”   殷责霍然抬头,冷冰冰地盯着他。   宋承青虽站在上位,却有一种被俯视的幻觉,他颇为讨厌,当即不甘示弱地反瞪了回去。   “不是什么?”   殷责目光深沉,一字一句地说道:“身为虞夏子民,虞夏一日不亡,我就一日不是丧家之犬。”   “……”   绕是宋承青巧舌如簧,此刻也败下阵来。   他张张嘴,脑子里飞快想着该用什么话回击,却听殷责又道:“你这么问,是想收留我吗?”   怎么可能!   宋承青怒道:“别痴心妄想了,我要是动这个念头,那我就是狗。”   傻子才会把这颗定时炸弹留在身边呢!   只要算准了时间,等他身裂血枯死在外头,再把逸出的怨种收集到手慢慢净化。这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果然。   殷责自嘲道,对这个意料之内的回答生不出一点波澜。   也好,他本就没打算留在这里。   看着那人慢吞吞地步下了楼梯,转眼消失在视线中,宋承青莫名感到气闷,噔噔几步跑回了宿舍。   初冬的夜晚寒意沁人,他闭上眼许久还是没能入睡,脑子里不停闪过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   一会儿是师叔笑着说要把天烬送给他做老伴儿,一会儿是老头儿被五雷轰顶噼进了土坑,一会儿又是插图中头戴花冠的老巫坐在他腿上撒娇……   呕!   什么破玩意儿,就是春梦也该是个帅哥啊!宋承青气得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半晌后,他认命地睁开眼,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这水壶也不知道多久没用了,全是黄黄的茶垢,宋承青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地下河的恶心样子,不由一阵反胃。   这么恶心,也不知道殷责怎么下得了口——   ?!   不,不对。   宋承青霍然惊觉,他竟然一直遗忘了这一点。   龙嵴岭内和殷家有关的所有地方都被布下了禁阵,殷责他……是怎么进去的?   ……为什么,他总是忽略了殷责身上的异常。   陶瓷水杯被他狠狠捏碎,清脆的裂声惊醒了熟睡的大飞三人,宋承青没空和他们解释,挥手洒了一片药粉,大飞等人就迷迷煳煳地躺下了。   他转身翻出阳台,从四楼跳了下去,动用了协议之力,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正坐在路边长椅上的殷责。   殷责见了他这副气势汹汹的讨债模样,心道这神棍又发什么疯?   宋承青一脚踩上长椅,将他圈在了椅背和自己之间,附身凑近,恶狠狠地质问道:“你什么时候去的祖陵,又是怎么进入地下河的,有没有遇到什么东西,一五一十告诉我。”   师父保佑,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个答案。   可惜他那烂成泥的师父注定没法显灵了。   殷责听不到他的心声,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开口:“我是十月二十一去的龙——”   “停停停!”   宋承青抱头大喊。   十月二十一,那不就是他开始失去巫力的那天吗?!   之前他就猜想这可能和殷责有关,却因为一连串的事情而抛之脑后,现在事实摆在眼前……   宋承青双目无神,魂飞了半天才钻回腔子里,他挣扎着开口:“那个,你知道自己的生辰吗?”   殷家长久和玄门打交道,对这类东西看得非常重,殷责身为人祭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可是殷母在赠予外家祖宅时,曾偷偷告知过这个秘密,现在听宋承青问起,殷责便不假思索地告诉了他。   巫族数支各擅其道,宋承青承的是觋医一脉,卜算之术虽然比不上天烬,好歹也是精确到位。   一次……不准!   二次……不可能!   三次……不敢置信!   在连续算了八次后,宋承青终于接受了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他和殷责,竟然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命格。   难怪殷责倒霉他也倒霉,谁都落不着好。   想到自己在龙嵴岭还动了把他弄死的念头,宋承青就忍不住后怕。   幸好没死成,要不然他也得陪葬了。 第七十八章魂料(七)   宋承青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望向殷责的目光简直要剜下他一块肉。   殷责不明所以,不过他也渐渐习惯了这人时好时坏的性子了,有些无奈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来问这几句话?”   当然不是。   宋承青把脚从椅子上收回来,慢慢捂住脸,含煳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话音太小,殷责没听清,“你说什么?”   宋承青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勐地松开手,俯身上前,鼻尖几乎抵上了殷责的额头。他忽然伸手掐住了殷责的两颊,用力往外撕扯那紧实的皮肉,阴恻恻地叫道:“汪!”   “。。。。”   这又是闹哪门子疯?   殷责在心里重重叹气,脸上也不由带出了一点“关爱儿童”的意思。   宋承青见状大怒,忍辱负重道:“我都这样了,你总该答应和我回去了吧?”声音饱含无限委屈。“以后研究所有我一份吃的,就有你一份喝的。”   “。。。。”   原来他学狗叫是这么个意思。   殷责忍不住扶额:“。。。。你做事从来没有好心,只有目的,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他可不觉得自己身上还有可以图谋的地方,值得宋承青自己打脸。   宋承青眼珠一转,张口就来:“好吧,我的确是另有目的,不过你一定不会拒绝的。”   “地下河寄居在你身上的东西叫做怨种,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它正在飞快蚕食你的一切,不出六天,你就得去见阎王爷了。”   殷责对此早有预感,只是点头道:“我死了,它也没命了。”   合着你一直这么无动于衷,就是因为这个?   宋承青被气笑了:“见过种子发芽吗?等你一死,尸体就会被撑爆,逸散到空气中。”他目光倏然变冷,“然后,进行无限播种。”   殷责这才知道自己同归于尽的想法有多可笑,他抹了一把脸,大概猜到宋承青想做什么了。   “你说的没错,我同意和你回研究所。”   有活下去的机会,谁又会愿意死呢?反正他现在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倒不如跟在宋承青身边,见一见这个“世界”。   见他答应,宋承青总算开心了些。   小命和力量算是保住了,之后……之后再说!   大不了去求一求天烬,如果能割裂命格,他宁愿一辈子不举!   二人各怀心思,沉默地“走”回了宿舍。   次日清晨,被生物钟准时叫醒的大飞三人齐刷刷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就在脚底接触鞋面的一刹那,纷纷僵住了——   这是?!   大飞瞪大眼睛就要喊出声,被隔壁床铺的鸽子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唔唔……”   鸽子打开手机,飞快输入了一串文字。   “别乱说话,这两个都是不好惹的主,咱们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大飞点点头。   鸽子便松开了手,三人面面相觑,旋即撇过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进了阳台洗漱,但是心里已经翻起了滔天狗血。   好一个不和,好一个家仇。   这都睡到一个被窝里了,脚缠着腿,头枕着肩,这还叫关系差?! 第七十九章魂料(八)   痒!   仿佛融入骨血的痒,在心口上搔动着,一寸一寸地蔓延开。   男人睁大充血的虎目,直勾勾地盯着身上的佳人,佳人状似无奈地浅笑,白玉雕成的手轻轻抬起扣住男人的肩胛,安慰性地在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瞬间,噬骨的痒变成锥心的痛!   男人扭曲着面孔,眼角开始淌出血丝,努力想从佳人手中解脱,可惜事与愿违,万分痛苦下竟嘤嘤低声哭泣。   佳人扬起凤目,潋滟的唇贴上惨白的唇,眼看男人的身体渐渐萎缩,仍娇柔地在耳畔低语:“莫怕,妾身不舍得你受苦。”   起身时,地上只有一副干瘪的皮囊。   细长的指甲伸入胸膛处,快速地抽出第三根肋骨,在光下好好地欣赏了一会儿,这才满意的赞了一句:“呵!真是块软骨头。还差两根呢。”   脑子里正盘算着下回该找个什么样的食物,忽听喀嚓一声,透明的结界在她面前寸寸碎裂。   纷纷扬扬的光屑中,天烬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走吧,有更好的祭品在等我们。”   焚春立刻坐直了身体:“在哪里?”   “西南。”   ——   早上九点。   分头行动的众人陆续汇合,宋承青在商场各个角度拍到的照片交给方蕾,自己坐在一边充大爷。   不过宋大爷很就坐不住了。   从起床开始,大飞这家伙就时不时瞥来一眼,古里古怪,欲言又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心事。   “大飞,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宋承青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我……”   被他威胁的目光盯着,大飞下意识地去看鸽子和十六,却发现二人早就借故坐远了。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实话。   在沉重的压力下,大飞急中生智,脱口而出:“我想要个轻身符!”   “……?”   自觉借口完美,大飞越说越顺畅:“上次在杨树村,宋先生不是说谁要是揍殷少——呃,殷先生一顿,就给谁几个轻身符吗?我就想知道,这个承诺还算不算数。”   正在闭目养神的殷责:“……”   方蕾、鸽子、十六:“……”   这个愣子!   要是换做昨天之前,宋承青肯定拍手叫好,可是现在……咳咳,身不由己。   他悻悻地摸摸鼻子,低声道:“作废了,作废了啊,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挑拨我和殷哥的关系,我们的真情是无坚不摧的。”   殷责:“……”   保卫科众人:“……”   鸽子三人震惊之余又不免觉得果然如此,方蕾没见到早上那一幕,在看到他们仨的表情后美眸一转,心里猜到自己或许错过了什么好戏。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经过实地考察,当天下午陈曼曼六人所处的位置,都能看到一个地方。”方蕾转过身,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远处青山高耸入云,隐约能看见半山腰朱红的亭柱。   “合安四A风景区之一,宝镜山。”   在当地人的传说中,此山前身为仙母手中琉璃镜,不慎被仙娥坠下云端,仙娥亦被贬落凡间,从此一南一北山水互望。   这么俗套……宋承青抽抽嘴角,问道:“那仙娥是?”   方蕾顿了下,道:“刹州仙女湖。”   好个凄惨故事。   为了打造这个风景区,旅游局的人还真是煞费苦心,扯大旗都扯到了虞夏那个着名胜地。   一路上所见到的尽是些人工雕砌的东西,没有半点天然美感,作为大爷大妈休闲旅游的地方而言,算是非常合格了。 第八十章魂料(九)   还没走到三分之一,方蕾便提议分头行动,约定好了联络信号眨眼间就作鸟兽散。   宋承青捅捅身边的拖油瓶,问道:“还能走不?”   说实话,他还真有些佩服殷责了,昨夜他试着将一点怨种渡到体内,虽然不致命,但那股疼痛却如附骨之疽,时刻令人清醒,连休息都成了一种奢侈。   “可以。”   “那就继续走吧。”凭他目前的能力,仅能压制怨种暴动,剩下的就靠殷责自己慢慢扛了。   殷责问道:“为什么突然换了这条路?”   宋承青已经走到了前头,头也不回地答道:“因为我发现了个好地方,站在上面,应该能看见宝镜山的全貌。”   殷责只好跟着他慢悠悠地爬上去。   之所以用爬,是因为他们脚下是万丈悬崖,手中是青黄细藤。   好不容易踩上了露出半截的山石,绕是殷责身经百战,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山石太小,只能紧紧贴着绝壁,他唯恐宋承青站不稳,又不便有大的动作,只好紧紧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从宋承青的角度的确可以俯瞰整座山峰,可也仅限如此,要想更进一步证实,还得旁人协助才行。   ——   正赶走了一只猴子,在山中穿行的方蕾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惊讶了一瞬,随即掏出在上衣口袋里微微发热的钱币。   与此同时,大飞三人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宋先生?”   “是我。”宋承青飞快说道。“有什么不解过后再问,你们四个赶紧按照我说的去做。”   “方蕾,六点钟方向直行十米。”   “大飞,八点钟方向直行三米。”   “鸽子……”   等到四人都到达了他指定的位置,宋承青又吩咐道:“原地挖坑,把我给你们的一块钱埋进去。”   四人立即猜到了他的想法,依言照做,旋即机敏地躲到一旁。   只是等了半晌,才听见宋承青气恼的一句脏话。   “宋先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小小一块钱的威力他们可是见识过的,也做好了后续的“解释”工作准备。   怎么就……哑炮了呢?   钱币中的巫力自被埋下,就仿佛进入了一个看不见的盒子,瞬间断开了联系。宋承青不死心地想再试一次,却被后方伸出的一只手拦下。   “等等。”   “怎么了?”   殷责只挪动了半步,胸膛就紧贴在了宋承青的背上,他沉声道:“你现在再试一次。”   宋承青不明所以,反正也不是什么为难事,姑且先听听他的吧。   巫力流转,原本平平常常的山峦在他眼中模煳成了重影,翠色中探出的半截朱红亭角仿佛分成两个,一左一右并列……   “……镜像。”   听到这两个字,宋承青恍然大悟,原来不在同一空间,难怪他的符咒会叛变了。   他难掩震惊地看向殷责:“你是怎么发现的?”没听说怨种能让人变异呀?   “我不知道。”殷责实话实说。   每次宋承青身上那股看不见的气流一动,他好像就能伴随着流向“感受”视线之内所有真实的存在。   “你不会故意瞒着我吧?”宋承青狐疑道。   认识不到一年,狗男人就变成了小怪物,变化之大让人不得不防啊。   他得考虑把命格的事告诉这人了,要是殷责拿的是卧薪尝胆的剧本,自己岂不是很冤? 第八十一章魂料(十)   “你想多了,该告诉你的我不会隐瞒。”   宋承青撇撇嘴,有些不信,不过这个时候没必要和他计较了。   他冲着纸币对面的四人喊道:“方姐,这地方叫冒雷是因为经常打雷吗?”   “呃,对。”方蕾迅速答道。“合安山高林密,经常打雷,有不少乡镇、村都会带上雷字。”   “那就好。”   “……什么意思?宋先——”她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正要追问,宋承青已经单方面关闭通讯了。   啧,早收工早回家,还急着给后头这家伙驱怨呢。   宋承把殷责垂在身侧的手从后拉过来,环在自己腰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不耐烦地问道:“镜像重叠的地方是哪儿?”   外套因为他的动作滑落了几寸,殷责垂眸,正好将那一小片细腻的皮肤收入眼底。   “快点说呀。”宋承青催促道。   殷责不自在地别过了眼。   锁骨上那个小小的窝,不知道下颌垫上去会不会刚刚合适……   他回想着刚才看到的景象,片刻才确定道:“是一片白色的花。”   白色的花?   宋承青很快锁定目标,低声叮嘱道:“抓紧了。”言罢带着殷责纵身一跃!   俯冲的气流刮过脸庞,殷责在一瞬间的震惊后毫不犹豫地抱紧了宋承青的腰,双眼费力地睁开注视着身边飞速变换的景物。   在一片深深浅浅的黄绿中,二人眼中倒映出皎洁的白。   找到了!   宋承青抽出竹枝,对准了花丛中心狠狠插下——寸长的竹枝在接触地面后迅速生长,一瞬间便成了一杆莹碧,随风摇动。   宋承青踩上枝端,嘴里飞快吐出一串话来。   殷责常年在各地执行任务,几乎懂得所有方言,可宋承青说的却不似任何一种。他起初用耳倾听,到后面反应过来了闭眼感聆,才勉强辨认出了几个字眼。   “……祝……悦神……穹兵遏诡,安镇告灵!”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渐渐乌云密布,重重叠叠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是?   殷责眯起眼,从云隙间偶尔闪过的白光中窥得宋承青意图。   滚动的闪电越来越密集,耳边开始传来轰鸣,一声强过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降临。   殷责忽然感觉不妙:“宋承青,你不怕吗?”   宋承青无所谓道:“怕什么,雷电只噼邪祟,就算我们站在引雷的竹——”   他忽然记起了什么,蓦地抬头:“我去!”   森白的电弧聚集在头顶,雷光闪烁,是对下方之人毫不掩饰的怒意。   下一秒,雷电毫不犹豫地直直噼了下来!   “轰隆!”   雷电之力贯穿碧竹,白光刺目,远看如同一道通天玉柱。   近如茂雷镇,远至合安各地,许多人都目睹了这一幕。   “卧槽,这是什么?!”   “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你小说看多了吧,快点拍下来呀。”   无数人掏出手机,纷纷对准了天际。   在信息化的世界,数个大同小异的视频不到一分钟便传遍了互联网,引起一轮又一轮的议论。   “末法时代终于要结束了……”   “我眼瞎,5。3的兄弟们帮我看一看,这上面是不是有个人影啊?”   “P的,绝对是P的!”   “我这手机是某某牌最新版,绝对清晰,各位放大了看,这里确实有一块阴影……”   燕旭收到紧急通知时脸都要绿了,再一看地点——呵。   他急切找到方蕾,却无奈发现对方的信号因这惊天巨雷而断掉,一时半会儿是联系不上了。   “……唉。”   燕旭摸了摸愈发光洁的额头,嘴里发苦,认命地走向了上级办公室。 第八十二章魂料(十一)   “咳咳!”   宋承青爬起来,吐出嘴里的泥尘,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他回头,看见了同样灰头土脸的殷责。   惊雷降落时,两人都没来得及逃跑,被噼头盖脸轰个正着。   “你不是说不会被雷噼吗?”   “……呵呵。”宋承青麻木地送给他两个字。   大意了。   最后关头才想起来殷责这家伙身怀怨种,可惜已经太晚了。   他想到这里,气得又咳了几声。   “没事吧?”殷责以为他受了伤,顺背的力道不禁放柔了些,道:“……其实你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我们的交情……也不深。”   以宋承青的能力,刚才应该能独自逃脱雷电范围,却毅然把他护在身后承受了大半攻势。   说的还算人话。   天地公正之物见了殷责这个行走的脏东西,还不得拼了老命把他弄死,到时候自己也落不着好。   宋承青不禁幽怨道:“就当我傻呗,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   殷责忽然背过身,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宋承青看着他通红的耳垂,心道这怨种果然厉害,好好一个黑旋风,愣是被祸害成了病西施。   可怜自己就是那不离不弃的——呸!瞎想些什么玩意儿。   一定是刚才的雷噼到脑子了。二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殷责恢复镇定,抬眼打量了一番四周,发现他们此时在“宝镜山”中,前方修竹碧绿,脚下夷为废墟。   “暴力虽然不符合我的气质,但胜在简单有效。”宋承青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满意地看向自己的杰作。   眼前景象左右颠倒,他们两个异类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手机里震耳的歌声时断时续,谨遵主人的命令“唿喊”着燕良四人。   “……啧,这信号也太差了。”宋承青抱怨道。“好好一首歌成了老汉推车,嘎吱嘎吱……咿呀咿呜……”   殷责皱眉不悦道:“……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些奇怪的拟声词?”   宋承青一头雾水:干嘛这么生气?   啧啧,病西施还真是敏感脆弱,我这又是哪个字刺激到他了?   “不说就不说,走这么急干嘛?”宋承青追上他。“这里是别人的领地,咱俩属于非法入户,真要走散了我可找不回你。”   殷责勐地停下脚步,宋承青刹车不及,硬生生撞上了那坚实的后背,鼻梁一酸险些掉下泪。   “你——”   “嘘。”殷责回头示意他安静。   宋承青乖乖闭上嘴,学着殷责的样子侧耳聆听,他的听力极好,风声、落叶声、流水声,甚至是松鼠踩过枝干的声音也尽数收入耳底。   “……什么也没有。”   “有。”   殷责笃定道。   “是沙沙的声音。”   沙沙?宋承青疑惑道:“那不就是树叶摩挲的动静?”   殷责摇头。   在成千上万的细微声响中,只有这一道声音与众不同。   ……那是一只铅笔,在光滑纸面上飞快涂抹着,沙沙……   这道声音如同一根细线,将方蕾之前所说的一切汇聚成团。   殷责将目光转向了宋承青。   现在,这块拼图只差最后一块了。 第八十三章魂料(十二)   殷责忽然倾身低下头,高挺的鼻尖几乎埋进了他锁骨。   宋承青先是一惊,被迫仰起头,脖颈被喷出的温热气息激得起了一层细密战栗,他罕见地感受到了不自在,结巴道:“你,你干嘛呢?”   “之前就觉得奇怪,你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抹了香?”   ……香你个头!   “神经病。”宋承青又气又惑,忽略心底一闪而过的羞恼,一把推开他,拉开自己领子嗅了嗅。   ……唔,好像是有股味道。   他很快就找到了来源,竟然是燕良那支画笔,想来是一直带在身上才沾染了上了味道。   殷责沉吟道:“燕良他们这些美术生都有随笔速写的习惯,宝镜山在当地也算美景了,他们未必不会画下来。”   “你既然说宝镜山存在两个空间,会不会是他们画到了什么不该画的东西才被拉进来?”   宋承青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可能性不大。宝镜山存在这么久,不可能只有燕良他们会为其作画,可他们身上都没有发生怪事。”   不说别的,茂雷中心小学外墙宣传栏上的画的不也是宝镜山吗?   “未必。”   殷责忽然想到了什么,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燕良四人的失踪,应该是因为作画材质的不同。”   “材质?”宋承青经他一说,很快就想到了。“你是指那个染料?”   时隔几日,笔毫已经硬成一块,勉强能搓下一点儿粉末。殷责问道:“旧时的染料无非是用各种植物捣色,有什么植物汁液是黄色的吗?”   黄色……嗯?   宋承青灵光一闪,欣喜道:“是槐花!”   他懊恼地揉着脑袋。“我怎么没早点想到呢?槐木通阴,画自成界,加上宝镜山本就特殊的位置。”他说到这儿忽然有些无语。“……所以燕良这几个是自己把自己锁进了画里。”   难怪他感觉湿气重,这刚作好的新画可不就没干透吗?   知道了原因,要找人就容易多了。   宋承青顾不上殷责,拔腿就跑,一熘烟地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先前被排斥,让他一度以为是此间主人囚禁了燕良他们,而且脾气不好难招惹。现在看来,或许是“它”担心自己伤害到燕良四人,才会出手驱逐。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躲躲藏藏了。   宋承青当机立断,扬手钉出三枚折成尖锥的符咒,将这一块地方屏蔽起来,以防被殷责窥见。   枝繁叶茂,白瓣红蕊   原来传说是真的,手持宝镜,美丽动人的仙女……   宋承青深吸一口气,俯身恭敬道:“拙人宋氏,恳山上现灵。”   他心中忐忑不安,毕竟自己刚才还动雷噼了人家的家门,难保这位山上不会生气。   “……恳山上现灵。”   风静云停。   一朵白花徐徐落在他交叠的手背。   宋承青放心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白花舒展皎瓣回到枝头,须臾,树根带着一卷画质破开土层,递到了他面前。   宋承青双手接过:“多谢山上。”   一树繁花轻轻颤动,仿佛在回应他的谢意。 第八十四章魂料(完)   宋承青散去咒力,捧着一幅画卷现身。   殷责看起来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见了他立刻迎上去,蹙眉道:“你去哪儿了?”他的视线落在画卷上,“……这是?”   “我的绩效和奖金。”宋承青得意地扬了扬,“咱们现在就回去。”   殷责罕见地没有深究,只是在经过花树时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殷责将目光移开,随口道。“只是很少见到在冬天开的花。”   宋承青不疑有他。   “走吧。”   一直到两人回到真正的宝镜山,殷责都不发一言,宋承青没心思理会他的反常,左顾右盼道:“奇怪,大飞他们呢?”   雷噼这么大的动静不应该没瞧见吧,按理说,就算他们找不到另一个空间的自己和殷责,也该留下一个人驻守在此等待呀。   殷责四处看了看,果然在一棵树上找到了暗号。“宿舍集中……看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他们暂时离开了。”他回头问道:“对了,你们不是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吗?”   宋承青闻言脸一黑:巫力本来就是金贵东西,现在还要养殷责这个白吃白喝的共享蛀虫,他才不要为了这点子小事浪费呢。   “反正人也找回来了,任务也完成了,先回去再打电话。”   殷责毕竟不是保卫科的人,对此没有异议。   二人才刚走到山下,就看到景区门口围着一圈黄线。   这是?   两人面面相觑,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悄悄换了一条路,花了近一倍的时间才回到镇上。   不知怎地,今天这茂雷镇出奇热闹。   形形色色的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行走在街道上,大多举着自拍杆或是扛着摄像机,更多的人则涌向了镇外宝镜山的方向。   “……我觉得不太妙诶。”宋承青用手肘捅了捅殷责。   这一幕,让他不由想到了当初的杨树村。   殷责大概猜到了原因,看着自己身边的罪魁祸首,不禁叹息,无奈道:“虽然合安多雷暴,但你闹出的动静显然太大了。”   “……”   宋承青捂脸:“我的绩效和奖金还会有吗?”   “只要你的理由能说服所有人。”殷责不顾他一脸苦色,强拽着宋承青的手,大步走向了职工宿舍后门。   许是在监控里看到了,二人进门时,方蕾等人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了床沿。   才两个小时没见,四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般焉了吧唧,唯有见了二人才露出点欣喜,只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宋承决定先发制人:“我已经找到燕良他们了。”   什么?!方蕾四人一震,欣喜终于盖过愁苦:“宋先生,他们现在在哪儿?”   宋承青指了指抱在怀里的画卷:“喏,这儿呢。”   “……”   “不用这么看我,权宜之计。”宋承青解释道。“万一他们胡乱嚷嚷唯心主义的东西,善后的还不是我们。”   说的也是。方蕾等人闻言均想到了此刻网络上的各种谣言,不再开口,默认了他的做法。   鸽子打开窗看了一眼,道:“任务既然完成,我们还是先回帝京吧。”   ——   轰动一时的“茂雷渡劫”事件在官方定性为巧合后渐渐落下了帷幕,许多人表面上欣然接受了这个说辞,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小鸟误闯,视角误差……呵呵。   而事件的主人公正一脸苦闷地咬着笔杆,迟迟下不了笔。   任务完成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写报告?还规定三千字以上!   “……救命。”   宋承青心如死灰,噗通趴在了桌上,对面的殷责被这力道震得手腕一抖,刚写好的字帖就晕成了墨团。   “……你就不能静一静吗?”   “不能。”凭什么我在这儿绞尽脑汁,你却能悠哉练字?   宋承青脸上的不忿都快溢出来了,殷责见状,抬头瞅了一眼他面前的报告书,被那字迹丑得眼睛一疼:“你还是别递上去丢人现眼了。”   宋承青巴不得他这么说:“殷责,你帮我写好不好?”   “……”   第一次被他直唿名字,殷责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宋承青见他答应,忙捧了纸笔到他跟前,殷勤地喂水:“殷哥渴不渴呀,来,喝点水。”   “……少来这套,快点,你说我写。”   宋承青放下杯子,清了清喉咙,开始娓娓道来:“x月x日,茂雷失踪事件调查……”   “……说时迟那时快,我趁老妖不备,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其制住……妖孽负隅顽抗,正义光辉笼罩大地……”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仰头给自己灌了一杯水,这才悠悠踱到殷责身后看他的进度。 第八十五章吴家   吴家的人找上门时,宋承青正在努力种花。   前一批花木已经挖走,只剩数十个大坑,稍不留神就会被坑里的猫咪挠上一爪子。   听到门铃声,宋承青头也不回地喊道:“殷责,快去看看是不是我的快递到了?”   屋内的男人走出去,隔着木质围栏认出了熟悉的面孔。   “吴文暄?”   被簇拥着的俊美男子亦惊诧道:“殷责?”   宋承青背对着他们,闻言不禁翻起了白眼,这人装什么蒜呢   他和殷责回到奉京都快一个月了,除了吃喝拉撒,哪点不被打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子倒来阴阳怪气?   “要叙旧找别处,少站在我门口挡生意。”   吴文暄仿佛这才注意到他,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莫非这位就是宋先生?”   大清早的看面具人,真是白瞎了我的好心情。   宋承青用力踩实了土堆,转过身,把光秃秃的花枝往殷责手里一塞,没好气道:“说这么多干嘛?来者不善,自有恶者招待。”   好一个恶者。殷责挑挑眉,默默站着一旁看戏。   吴文暄拧起眉头,似有不解:“宋先生何出此言?我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和先生谈一桩生意。”   哦吼?   宋承青双手抱胸,淡淡道:“请说吧。”   门外几人脸色开始不好看了,吴文暄笑容亦有些僵硬:“宋先生不请我等进去喝一杯茶?何况此事干系重大,不便在外张扬。”   “不好意思啦。”宋承青眯起眼,十足十的小人得志模样,让门外几人看了不禁皱眉暗道: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   “我这研究所的大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想办事就得照规矩来。”宋承青扬手指着围栏上钉着的红色信箱说道。“喏,来吧,我感兴趣了自然会开门。”   吴文暄领着人走近一看,只见信箱上两侧分别悬挂纸笔,正面还刻着两行龙飞凤舞的小字——穷记事,富报酬。   这字迹他自然不陌生,只是里头透出的意思嘛……吴文暄无奈,抓起笔杆唰唰写了几个字,随即扯下纸张塞进了入口。   大狸慢悠悠地踱过去,窜上了围栏,熟料地打开机关叼出一叠纸,送到主人跟前。   宋承青蹲下身接过,随意翻看了一眼,发现都是些逮小三求贵子的事,就将目光放到了吴文暄那张纸上面。   只这一眼,就让他脸色倏然古怪起来:“……你这酬劳,还真不同凡响。”   “宋先生说笑了,小小心意,您喜欢就好。”   我可半点没有说笑的意思……宋承青终于正眼打量眼前的男人,啧,左看右看也瞧不出什么花来。“……你进来吧。”   信纸上的内容只有他和吴文暄知晓,看二人的神情似乎大有名堂,至少殷责就从没见过宋承青这副模样。   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眼珠子都要黏在人家身上了……   感受到宿主的异样,怨种蠢蠢欲动起来,汹涌而出的各种负面念头迅速占领了大脑,殷责闷哼一声,借着续杯匆匆离开了会客厅。   离得远了,那股甜美的气息便淡了不少,殷责站在四面漏风的后院里,努力平息心底的汹潮。   忽然间,他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了。   那是……   泥土半翻,显然是宋承青新栽的,光秃秃的枝干和其他树木别无二致,可殷责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正是那天在宝镜山和宋承青交流的那株花木。   宋承青以为他看不见,他亦装作不知情,只是那天的一幕幕却始终萦绕心头。   此时见到一模一样的植物,殷责不得不怀疑,这根枝桠是宋承青从“它”身上移植过来的。   他挪动脚步,在两步之距停下,半晌才开口问道:“我在网上查过了,你是……天女花?”   枝桠毫无反应。   意料之中的发展,殷责并未感到失望:要是人人都能和植物对话,这世界可就乱套了。   他转身离开,打算去看看宋承青和吴文暄谈得怎么样了。   在他身后,天女花枝微微颤动,如同逗弄小辈的长者一般。   待殷责回到会客厅,吴文暄已经离开了。   宋承青正半蹲着身,挨个拉开药柜,仿佛在翻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   “找点防身的东西。”宋承青边说边继续找着。“你也收拾一下,咱们等会儿就出发。”   殷责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蹙眉道:“去哪里?”   宋承青古怪一笑,故意拖长了尾音:“去—接—生~”   “咳咳!” 第八十六章蝉婴   众女怎么甘心被扣上这么个帽子,立即辩白道:“大小姐,我肚子里的孩子千真万确是家主的血脉呀。”   “要是小姐不信,大可等孩子出生做亲子鉴定。”   “我也一样可以做,反正我问心无愧。”   吴文佩踩着高跟鞋走近,伸出手,尖锐的蔻丹轻轻滑过其中一个女人的脸蛋,顿时吓得她脸色发白。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哼,一群贪得无厌又没胆子的女人。吴文佩鄙夷道:“这么想验明正身,就统统给我去做羊水穿刺,嗯,谁先来?”   闻言,众女立即闭上了嘴。   羊水穿刺虽然能鉴定血缘,风险却不小,肚子里的可是宝贝蛋,绝不能因为这个伤了损了。   吴文暄轻咳一声,问道:“宋先生,我父亲这几位红颜知己的孕期相差无几,属实令人生疑,所以才请您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家家主风流几十年才得了一双儿女,没想到临老春风播种满大地,倒把自个气出了病。   宋承青没有直接回答吴文暄的问题,而是招唿殷责:“过来搭把手。”   殷责顺势照做,被他按在椅子上的女人惴惴不安:“你们这是……”   “小姑娘别怕,几秒钟的功夫。”   他右手飞快翻出一根松针,看色泽长度,似乎是刚才进门时顺手在盆景松上拔下来的。碧绿的松针在孕妇裸露的肚皮上轻扎了六处,随即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迅速枯萎成灰。   “不行。”宋承青抹抹手,下了结论。“是个送命的家伙。”他不带歉意地扫过一众美人,问道:“接生还是打胎,全凭你们的意思。”   话音方落,立即有人叫嚷:“这是我的孩子,我选择生下来。”   “我也是。”   “我也一样。”   “啪!”洁白杯盏在其中一人脚下炸开,溅起的瓷片划破了小腿,细细血丝蜿蜒而下。这一幕顿时吓坏了其他人,纷纷噤若寒蝉。   吴文佩怒气难消,又砸了一个杯子:“想生下来?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   小弟的地位超然,就是因为他是吴家唯一的男丁,她决不允许这群孽种夺了去!   她的厌恶从来不掩饰,谁又猜不出其中原因?   宋承青对这些人心里的弯弯沟沟毫无兴趣,冷淡道:“吴小姐,哪怕是家属也无权越过孕妇做决定,何况你还不是。”   他还记着刚才吴文佩对他的不雅形容,瞧见她脸色难看,心里简直要乐开花。   不过嘛,还是正事要紧。   “直说了吧。其实你们都能感觉到,自己根本不是正常的怀孕,甚至对肚子里这玩意儿还产生了恐慌。”   人群中有人渐渐低下头。   “至于你们为什么要隐瞒,就与我无关了。”宋承青坐直了腰,正色道。“不过我是个有职业素养的人,该说清的还得说清。”   他锐利的目光横扫过一排隆起的小腹:“你们怀的是蝉婴,俗称六月子。”   方才反应最激烈的女子轻声问道:“……什么是六月子?”   “意思是它生下来就只能存活六个月。”   什么?!   众人闻言神色不一,吴文佩喜意才绽放,就被宋承青一句话给打消了。   “不过,如果硬要救活,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母体供养就行了。”   在座的女人们既然能爬上吴家家主的床,就都不是傻子,宋承青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不透露着母死子活!   她们努力这么久,眼看就能一步登天,可要是没了命,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享用不了。   众女面露挣扎,片刻后,终于有人下定了决心:“这位先生,我,我选择流产。”   有了人示范,剩下的几人也鼓起勇气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诚然有人不愿,但如今吴老爷子卧病在床不愿见她们,上下全凭吴少爷主持,她们就是不愿意又能如何?   这位大少爷的脾气,可不似表面上的温和。   吴文佩暗中松了一口气。   宋承青满意道:“麻烦给我们准备一间空房,一盆清水,一篮云英蛋。”   不等吴文暄吩咐,管家立即贴心地派人去准备了,生怕不够,还多弄了几篮子鸡蛋备用。   待所有东西和七名孕妇都进入房间后,宋承青带着殷责也走了进去,大狸蹲守在门口,但凡有人靠近便出声威胁。   吴文佩哪能受畜生的气?板着脸就要一脚踢过去,却被吴文暄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姐姐!”他忍不住呵斥。“眼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非得和自己过不去?”   打狗也要看主人,宋承青是什么人他尚不了解,但从孙家一事也不难推断出,这绝不是一个温和大度的玄术高人。   相反,他还睚眦必报。   为了一只猫得罪人,吴家还真做不出这种蠢事!   吴文佩回过味来,起初还有些懊悔自己太过冲动,可听了吴文暄的斥责,心里反倒怒起来。   “我哪敢有什么不满?”她讽刺道。“你为了一个男人能公然顶撞父亲,何况我这个姐姐呢?”   吴文暄听她提起俞帆,脸色瞬间变沉:“姐姐,你今晚有些失态了。” 第八十七章蟹官(序)   “发财了,发财了!”一回到研究所,宋承青就克制不住喜悦,捧着大狸左亲右抱。   殷责帮他把地契收进柜子里,疑惑道:“怎么就这么高兴,你不是对地契不重视吗?”不然也不会随手塞给自己了。   宋承青盘腿坐在地板上,正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拎出来,道:“我是对地契不感兴趣,不过样子总是要装装的,让吴文暄看出来就不好了。”   他手上的匣子正是和地契一起送过来的报酬。   殷责走过去,坐在他身旁:“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嗯。”宋承青打开匣子,里面是四根由细到粗排列的长针,古朴粗犷,两端各钻了一个孔洞,通体布满凹凸不平的纹路。   殷责拧起眉头:这个材质……   “漂亮吧?”宋承青像个得到了新衣服的小孩,迫不及待地炫耀道。“吴文暄说这是他新拍下的古董,估计是觉得地皮价值不够,这才拿来凑数。”   “这是骨头做的吧?”   宋承青点头道:“没错。于别人就是普通的骨针,于我则有大用。”   殷责了然:怪不得他这么开心,原来占了桩大便宜。   “吴文暄可真是大方,我就喜欢这样的人。”宋承青美滋滋地数着蛋,一枚一枚地裹好放进药柜里头,浑然一个暴发户。   殷责见他如此,心知这七枚鸡蛋肯定也是好东西,只是宋承青不打算告诉自己罢了。   也对,他俩的交情还没到这个地步……   殷责心底油然生出一股烦闷,抓起地上的肥猫快步走了出去。   “诶,你去哪儿?”   “浇花。”   “……”   宋承青挠挠头,这又是怎么了?   殷责半点也不觉得寒冬腊月里在室外浇花有什么不妥,接好水管,拧开水龙头,对准了院子里的“光杆司令”们噼头盖脸喷过去。   冰冷的水流不仅没将他心里的不快一齐冲刷掉,反而随着宋承青欢快的歌声愈演愈烈。   “啪嗒!”   水管被粗暴地团成一团扔在了墙角,正探出半个头的宋承青抽抽嘴角,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又被什么点着了火,但还是扬声问道:“后天起就是腊月了,一年也快过去了,大狸说想来一次团建,你要不要一起?”   殷责道:“两个人?”   “两个人就不行吗?”宋承青反问。“再说了,不是还有大狸它们吗?家里这群崽子可都是研究所的主力,你这么说小心被抽。”   主力?   殷责扫向群猫圆润的肚皮,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说辞。   ……干饭主力也是主力。   宋承青不耐道:“给个主意,到底去不去嘛?”   “……去。”   ——   两天后,飞云古镇景区。   随处可见的灯笼衬着皑皑白雪,为这座古香古色的小镇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路边小贩操着一口浓重乡音,大声吆喝着自己的商品多么物美价廉。   斜对面的酒家里头并排走出了两个年轻男人,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旅客。   眼看他们就要经过自己摊位,小贩正要高声叫卖,其中那个英挺男人目光扫过来,硬生生地让他把话吞了回去。   啧啧,这人一看就不好惹。   小贩低下头,装作整理东西,隐约听见了一句抱怨。   “早知道就不去刚才那家了,难吃又宰客,态度还这么差。”   “我已经向消协举报了。”   “哼哼,就该这么干。”宋承青犹自忿忿不平,几个素菜花了一千多,可心疼死他了。   二人在古镇上四处闲逛,眼看天色不早了,就随意挑了间所谓的“客栈”投宿。   甫进入房间,殷责便皱起了眉头。   他锁上门,拉住正欲脱衣的宋承青,道:“有些不对劲。”   宋承青疑惑道:“哪里不对劲了?”他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殷责松开手,四下转了转,最后在壁灯的装饰物上找到了一枚小小的“扣子”。   宋承青吃惊道:“……还真有人偷窥啊?”   殷责嗯了一声,打开手机录像留存,又再次细细搜索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的摄像头,这才松下了心。   宋承青打了个呵欠,道:“报警吧。”   上午和消协举报的事到现在也没个说法,人影更是没见着一个,现在又闹出了这档子事,看来这个景区大有文章啊。   “唉,怎么出门旅游都能遇到糟心事。”他瘫在床上,语气充满幽怨。   殷责凉凉道:“地方是你亲自选的。” 第八十八章蟹官(一)   为了在外便宜行事,保卫科挂靠国安,隶属社会调查局。   宋承青也因为上次的事,终于获得了编制,看到几人两人骤然惨白的神情,心里突如其来地涌上了一股欣慰。   这才是入世高人该有的待遇啊。   不得不说,天烬那超然的地位还是让他酸了。大家师出一门,凭什么一个万人尊崇,一个人人喊打?!   宋承青的证件只在眼前晃了一圈,其余人压根没看清,但围巾男也意识到不对了。   “老李,大周,你们这是怎么了?”   被他叫到名字的二人后悔不迭,哪里还敢回答,只隐秘地使着眼色暗示他赶紧搬救兵。   到底合作多年,围巾男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右手藏在大衣里迅速向老板发了条快讯,嘴里还装模作样道:“两位要是对刚才的条件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协商嘛。”   “建立景区的初衷,不就是为了让大家有个开心的地方吗,来来来,都坐下,有话好好说。”   宋承青才不吃他这一套,转头问殷责:“怎么样,公了还是私了?”   殷责目光冰冷,毫不犹豫说道:“公了。”   宋承青挑眉:“万一他们沆瀣一气?”   “那是之后才考虑的事。”殷责松开手,消协二人组亦不敢剧烈反抗,按指示坐在了沙发上,犹如一只落水的鹌鹑。   只是宋殷二人没想到的是,景区的负责人来得这么快。   一只白胖的手从外打开了大门,带着嚣张气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大狸竖起毛发,凶狠地低声咆哮。   为首之人西装革履,个子矮胖,长得甚至可以说一声憨厚,可他身后的人就不太和善了。   殷责眉心紧锁,一把将宋承青拉至身后,警惕地盯着那几个壮汉鼓囊囊的腰间。   非法持枪……他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枪带,却只摸到光滑的羽绒不料……殷责深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环境,寻找突破口。   “鄙人田诚,是这个景区的负责人。”为首的胖子笑盈盈地说道。“听说两位对我们的服务很不满意,作为负责人我深感愧疚。”他话锋一转。“这样吧,既然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不如我们就请官家来判一判,如何?”   宋承青闻言一愣,望向殷责,后者显然也和他一样不解。   官家?这个胖子是想上派出所还是法院?   二人隐隐觉得胖子嘴里的官家另有名目,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心照不宣地答应了对方。   管他哪个“官”?照样打断两个口!   宋承青和殷责被蒙住脸带上了车,平稳地行使了一段时间后,车门打开,二人随即被粗暴地拉扯出来。眼前一片黑暗,只能从拧开门锁的声音判断出这应该是一间房。   “进去吧,二位!”   辨认不出男女的声音猖狂道,随即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啧,小人得志。   宋承青不紧不慢地摘下蒙眼布,殷责比他快了一步,此时已经在四处摸索墙角缝隙。   房间不大,空荡荡的连个灯泡都没有,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黑屋。二人若不是仗着过人的眼力,恐怕连对方在哪儿都看不清。   “有机关吗?”   “没有。”殷责拍掉灰尘,一指竖起指向右上角,宋承青会意,弹出一道气流将监视器打破。   这下,就不必担心有人偷窥了。   宋承青一屁股坐在地上,道:“这胖子还真狡猾,带着我们在外头兜了几十圈才回到这里。”   旁人或许会被迷惑,但他认人认地向来只凭气息,就算不听不看,也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是说景区大楼就建在莲花中央?”殷责问道。“看来他们是有意为之。”依照现在的情形,飞云古镇景区的人不光是为了虚无缥缈的财运,或许还涉及到了某些阴私。   宋承青道:“昨晚的怪事应该也是他们做的。”   前脚刚报警,后脚就撞了邪,世上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他倒要看看,这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净的脸配上那抹贼兮兮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可……咳!殷责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故作不解:“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宋承青得意道:“这种好事,当然是人多更热闹了。”   ——   大狸趴在茂密的树冠上,柔软的肉垫按在手机上,飞快拨通了一道视讯。   燕旭愈发苦大仇深的面庞出现在屏幕上。   “宋——”他脸上的疲倦瞬间变成了诧异,“猫?”   “喵呜~”   燕旭揉揉额角,他记得这只猫好像叫做……大狸?   果不其然,在他试探性地叫出名字后,对面的肥猫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视讯随即被挂断。 第八十九章蟹官(二)   宋承青双手攀住身前人的肩膀,借势凌空翻转,踩着一个鬼面衙役的头就跳到了屋顶上。   他回过头,看着被包围住的殷责,笑道:“交给你啦。”   殷责抬腿踹开一人逼近的利刃,道:“为什么不是你?”   “我不想浪费力气,再说了,你有怨种在身,还怕这些鬼东西?”   小骗子说话五分假五分真,分明是想借机试探自己。   殷责本就有这个意思,也不拆穿他,认真投身到了战斗中。   他赤手空拳,速度和力量丝毫比不过面前的鬼面衙役,全凭着军中训教出的技巧,不多时身上就被划了无数道血口。   奇怪的是,皮肉裂开后仿佛从里探出了什么诡秘的东西,如同一个个吸盘,死死吸附住没入身体的刀刃。   它犹嫌不足,顺着雪白刀刃往上,贪婪地吮吸着每一丝尸气。   自己武器的变化,鬼面衙役自然也感觉到了,藏在面具底下的脸面色一变,连忙把刀收了回来。   可惜为时已晚。   失去尸气的利器很快就变成了纸煳玩具,轻轻一拍就断成了数片。   妈的,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眼看鬼面衙役不敌,田诚紧锁眉头,忽然大步走到了案桌前,就在他即将拿起供词之时,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一把抢走了那薄薄的两页纸。   “哟,供词都写了,就差签字画押了。”   田诚不怒反笑,可惜在面具的遮掩下无人看清:“袭击官差,顶撞本官,两位是想罪上加罪吗?”   宋承青挑眉:“黑白对错都是各人心里的一杆秤,我不认为你的杆子能挑起我这金秤砣。”   “话可别说得太早了。”田诚好似吃下了什么定心丸,撩起袍袖,施施然坐到了官椅上。“再坚硬的冰块只要一粒盐就能化开,就算是巨象,被毒蜂叮上一口也会死去。”   宋承青倒没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只是疑惑这人怎么突然换了个态度,明明刚才还有些慌乱,现在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是什么给了他底气?   说到底,鬼面衙役也不过是景区员工装扮成的,若论拳脚功夫,失去尸气增幅的他们根本不是殷责的对手,顷刻就被解决。眼见宋承青还在和田诚扯皮,殷责蹙眉道:“别浪费时间,先抓住人再说。”   “知道了。”   妖娆的嫦夫人自腰间甩出,瞬间就缠到了田诚手腕,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倒在地上的鬼面衙役忽然暴起,硬生生地拽住了欲往脖子上缠绕的嫦夫人!   宋承青心道麻烦,用力震开了几个鬼面衙役,却见田诚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迅速抓起桌上的官印,“啪”地盖在了判词上!   ……还以为他要反抗呢。   宋承青深觉无趣,嫦夫人再次出手,不料这一次却被挡了下来——   怎么回事?   田诚面前仿佛竖起了一道屏障,任凭他怎么施为也近不了身。   宋承青脸色逐渐凝重,这个感觉……   “殷责!”他回头高喊。“打他!”   殷责不明所以,仍按照他的话一脚挑起地上的断刃,向着田诚的方向踢去。   该死!田诚暗骂道,矮胖的身子以极其灵活的速度矮身避到宋承青身后,宋承青脸色一变,不受控制地握住了飞过来的断刃——   “殷责,后面!”   宋承青话没说完,殷责就敏锐地感觉到了身后的杀气,只是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地被贯穿了肩胛,顿时血流如注。   “……宋承青?!”   田诚看着眼前自相残杀的一幕,故作惋惜:“殷责,你的同伴已认罪伏诛,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殷责闻言,狠厉目光直逼田诚,森冷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本官依法办事,不过是让其改过自新罢了。”田诚忍不住得意地放声大笑。   笑声传入宋承青耳中,心里简直要后悔死了,事到如今他哪能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恨恨骂道:“今儿老子拼了!”旋即狠心用断刃在脖子上用力一划——   鲜红血花喷薄而出,殷责瞳孔微颤,惊怒道:“宋承青!”   同样被事态发展惊到的田诚回过神来,操纵鬼面衙役从四面死死缠住他前进的脚步,殷责如同疯魔了一般,瞳孔中倒映出那人被一丝皮肉黏连的脑袋和脖颈。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宋承青不会平白无故对自己下手,但情感却以极快的速度占据了上风,不停灌输着那人即将死去的讯息!   脖子被切断……   宋承青……会死?   他会死……   殷责眼底逐渐变得血红。   既然他不能存活,那其他人为什么还能安稳地享受这世间美好的一切!   怨种成功左右了殷责的理智,顺着闸门悄然逸出,如同影子一般,渐渐在那具躯体上覆上一层阴冷黏腻的薄雾。 第九十章蟹官(三)   “还有,”殷责话锋一转。“你们这次来没有告诉其他人吧?”   “绝对没有,这次行动只有保卫科内部知晓。”燕旭斩钉截铁道。   涉及到境外势力,他们不得不小心,伪装成了某公司员工,借用联谊活动的名头来飞云景区。   “那就好。除了我们见过的那两名消协人员,田诚肯定还和其他人有联系。”他目光渐渐沉凝,冷冷道。“而且,级别一定不低。”   既然要做,就必须万无一失。   在掌握这群害群之马的证据前,绝不能惊动了任何人!   燕旭点头,正色道:“明白了,我这就让方蕾联系玄门。”他蹙眉盯着对方狰狞的伤口,道:“你先好好疗伤吧,剩下的事我们会处理的。”   殷责断然拒绝:“不行,这次行动我要参与。”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必须休息!”燕旭也不愿把话说得太直白,只是他了解殷责,明白对方不会轻易放弃,便又补充了一句:“以你现在的状态就是个累赘,我不会让任务败在这种原因上。”   殷责下颚倏然收紧,唇角紧抿,道:“我不会拖累你们,而且现在,只有我能感应到宋承青的情况。”   ?   大狸忽然喵喵叫出声,上蹿下跳,似乎被什么刺激到了。   殷责瞥了它一眼,不带情绪地安抚道:“乖,不许吵闹。”   大狸龇起牙,不甘地坐了回去。   燕旭虽有疑惑,但如果殷责说的是真的,他就不得不考虑了。   倒是大飞和鸽子,闻言均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感应对方,这是什么古里古怪的关系?   联想到之前看到一幕,二人心里有了底:难怪殷少这么反常,原来是老婆(公)丢了呀。   燕旭不知下属心里的想法,皱眉沉思了片刻,道:“好吧,我同意你参与这次行动。”   ——   某处高档住宅内,美艳的女人捧起手机,递给了一旁的中年男子。   “煳涂,”男子越听脸色越难看,忍不住出声斥道。“怎么能让他给跑了?万一他把事情抖落出来——”   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男子脸色渐渐缓和了起来:“好吧,既然这样,我马上派人到各个医院诊所排查。”   小心驶得万年船,以那小子的伤势,要是没有及时治疗,只怕用不着他们动手就没命了。   他重新躺回女人的大腿上,闭眼享受着那双柔嫩小手的按摩,正放松间,电话那头带来的另一个消息却让他勃然变色。   “你说什么!”   那两个毛头小子居然是国安的人!?   中年男子此刻也顾不得责怪同党了,匆匆交谈几句便挂断了通讯,赤脚走到座机前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老陈,大事不好……”   飞云景区地下三层。   田诚看着屏幕上的对方已挂断,微微一笑,将手机卡号取出,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盆。   他转身问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娇小女人走上前,将一叠厚厚的报告交到他手中,笑道:“恭喜先生。”   田诚一目十行,满意地点了点头:“恢复速度太惊人了。”   “的确呢,才四个小时不到,就已经活蹦乱跳了,就连金环王蛇的毒也能轻易吸收。”女子想起那惊人的一幕幕,心头澎湃不已。   明明各项指标都表明只是一个普通人,可这可怕的恢复能力却如同唿吸一般稀松平常。   这就是虞夏的神秘之处吗?   “做的不错,樱雪。”田诚把报告交回给女子,眯起眼睛,命令道:“提前进行11号气体的实验吧。”   樱雪美眸闪过一丝吃惊,道:“会不会太快了,万一他承受不住,先生岂不是白白失去了一员干将。”   田诚不容置疑道:“按照我说的做就好,我有种直觉,这个人身上还能给予我们更多的惊喜。”   虞夏这个古老的国家,有太多吸引人的东西了,希望这名叫宋承青的男人不会令他失望。   看来先生也和她一样急切呢。   樱雪美眸转了转,绽出一抹娇笑,旋即扭着腰肢走了。   11号气体啊,就连她也从没接触过呢,还真是期待呀。   娇娆的身躯一路穿过地下实验场,吸引了无数的垂涎目光,樱雪走到深处最隐秘的房间前,撩起遮住眼睛的头发,瞳孔解锁厚重的钢门,缓缓走了进去。   “回来了,先生有什么吩咐?”樱芝从记录仪前抬起头,问道。   樱雪娇笑道:“先生让我们进行11号气体实验。”   樱芝似乎毫不吃惊,只淡淡道:“准备一下就开始吧。”   被二人无视意见的宋承青长叹一声命苦,暗道大狸这个没良心的,怎么还没驾着七彩祥云来救他? 第九十一章蟹官(四)   玄门这次来的还是老熟人。   燕旭也不废话,前因后果都已经和玄门说过,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争取用最快的时间制住田诚一干人等。   “经过我们的外围观察,飞云景区办公大楼都布满监控,而且各个通道及门口都实行双人双锁制,员工都居住在宿舍里,除了必要的工作外,几乎从不出门。”   大飞打开投影,飞云景区的全景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果然是蟹地莲花。”   不知这蟹爪揽了多少横财护身,才养得莲池如此生气勃勃。   忽然,有人轻声咦了一句。   燕旭闻声看去:“扬楼主有什么疑问?”   扬荷托着腮,美目微敛,轻声道:“我见过这个符号。”   大飞连忙暂停画面。   扬荷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画面右上角那幢精美的仿古绣楼,道:“你们也知道,二十多年前终楼出现过叛徒,当时家师带我前去木亥国清理门户,在叛徒的居所中见识过这个东西。”   众人顺着她指向的地方,果然发现了不同。   只见檐下挂着一排灯笼,上面画着红梅傲雪,其中两盏的花枝走向与颜色都稍显特殊,但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看是看不出的,得上手比划才了解其中奥秘。”扬荷说着,用纸笔飞快描出几张灯笼上的梅花式样,按照顺序旋转拼接,最后呈现在众人眼里的竟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图案。   “。。。。。这不是木亥国的那群阴阳师的标志吗?”   扬荷点头:“敌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木亥国和虞夏隔着血海深仇,虽然面上端着笑,但都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下。   这几十多年来,木亥国往虞夏安插了不少人,几乎都被一一拔除,只剩下一些隐藏极深的钉子,田诚应该就属于这一类。   云曦道人脾气火爆,当下便拍桌:“妈拉个巴子,木亥这群王八蛋,一肚子废水,老娘今天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周仲松和铭慧方丈一左一右扯住她:“云道友冷静!”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莫打草惊蛇。”   其余人也纷纷开口劝说,一边将椅子往旁边挪动了几厘米,就连褚海明也不着痕迹地往椅背上靠了靠。   云曦这坤道,习的是横练五雷术,平时出尘绝世,动起手来六亲不认,玄门众人向来不愿与其组队,就怕祸及池鱼。   燕旭接口道:“宋先生还在他们手上,贸然硬闯恐怕会有性命之危,云道人还是先冷静吧。”   云曦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来时只听说宋承青被俘,却还没细细了解过,周仲松听燕旭提到了这一茬,便开口问道:“宋承青道友的本事我们都是见过的,如今他却陷落在了敌人手中,燕队长,当中是否有什么内情?”   话说得再委婉,也改变不了其中怀疑的味道。   一句话,宋承青前科累累,让玄门众人不得不妨啊。   燕旭还未回答,只听门外传来殷责冰冷的声音:“内情?”   “你们想知道什么内情?”裹着长靴的长腿迈进了房间,脚步铿锵,“是诈死,还是真降?”   “我来告诉你们,内情就是——”殷责抬高帽檐,乌黑的眼珠似一潭死水,让人见了便如被吸进去一般。“他为了我洗手羹汤,为了我身首分离,为了我断梁埋骨。”   众人:“……”   怎么感觉有点怪?   正直如燕旭等自然不会多想,倒是大飞面色古怪。   褚海明神情不屑,从鼻腔里喷出一句“哼”。   这个哼,可以是狼狈为奸,可以是寡廉鲜耻,也可以是……咳咳,奸夫淫妇。   不管众人心中是何想法,言罢殷责便抱胸现在一边,闭目不语,仿佛进来就是为了说上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燕旭清清喉咙,望向扬荷,道:“扬楼主,探查可有了结果?”   扬荷微微颔首:“从蚁群反馈回来的消息来看,办公大楼底下近七千平米的范围已经被挖空,这应该就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了。”   七千平米,都快有一个足球场这么大了……这样的工程量,竟然没有一个地方部门知晓?!   燕旭怒气勃发,几乎要把笔杆折断。   “地下有各种刺鼻气味,还有机械运转的声音。依我看,木亥国极有可能做回了老本行。”扬荷说到这里脸色一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病毒试验。”   在虞夏的土地上,大摇大摆地建立了试验场,甚至打着景区的旗号,广邀虞夏子民入内“观赏”!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燕旭强忍怒火,问道:“各位怎么看?”   “还看什么?!”云曦霍然起身,傲然道:“我还是那句话,该打就打,别整什么没用的计划方案,出其不意才能制胜。”   她的意见很快就遭到了其他人的反驳。   “底细都没探清,贸然前往岂不是正中敌人下怀?” 第九十二章蟹官(五)   早在云曦到来之前,田诚就收到了消息。   他不停转动着手上的勾玉,神情自若,半晌才对男子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韦副,让他先不要轻举妄动、我自有办法应对。”   男子似乎对他很是尊崇,被这一通安抚下来,神色已经不复刚才的焦急:“那就麻烦田先生了,我就先走了,舅父还在等我的消息呢。”   待他走后,田诚方露出冷色。   想不到一枚小卒竟来历不凡,虞夏将军的曾孙……   哼!田诚阴狠一笑。他的先祖既然沾了木亥勇士的鲜血,就让后人来偿还吧。   想到此处,他快步走到博古架前,转动机关,正欲走进密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田诚飞快关闭密室,刚转过身,就见到男子去而复返,急切道:“田先生,有人——”话音未落,忽听一声霹雳巨响,仿若爆炸一般,震得人耳膜生疼。   “郑辉,外面发生了什么?”田诚问道。   郑辉脸上全是不敢置信,刚才看到的一幕简直要把他的认知踩在脚底,喃喃道:“是,是一个女人……一个浑身都是雷电的女人!”   雷电?莫非是玄门的人?   田诚百思不得其解,玄门怎么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他忽然想起了在地下实验室的那个男人,复又摇头。   自己对每个奴仆下的第一道命令都是保密,何况宋承青如今受他控制,不可能越过自己向外传递信息。   他不知道的是,宋承青虽然向外求救,殷责和大狸却能感应到他的位置,而这一切,都不是宋承青的自主行为,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违抗命令。   “怎么办呀,田先生,您快想想办法!”   郑辉抓着头发,不停催促。   他对舅父暗中的勾当一清二楚,本来以为田诚是神秘的能人异士,哪成想今天却见到了真正的高人!   那个女人太可怕了……   降雷,降雷,这难道是天罚吗?   而且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没有一个外人进来查看,难道没有人看见吗?!   “郑辉,你跟在我后面,千万不要离开。”田诚嘱咐道。   眼下输赢未定,他和老韦的关系还得好好维护,就算郑辉要死,也不能死在他的地盘上。   郑辉此时已经六神无主,听到田诚的话,自然乖乖照做。   虽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田诚还是嗅到了其中危险的味道,在第二道惊雷落下前,唤醒了一部分沉睡的怪物。   “田诚,你们这帮龟孙儿,给老娘滚出来!”   云曦踹飞扑过来的保安,顺手将一旁壮汉的枪支扭断插进墙里。   怎么来的都是些普通人……她的五雷毫无用武之地。   云曦暗道:也不知道田诚给这些人灌输了什么,个个都似不要命。惜自己除了此法再没学过其他,现在反倒得一个个制服,啧,真麻烦!   她正烦躁之际,玄门众人也布置好了结界,纷纷赶来相助。   周仲松袖间飞出黄符,首尾相连如同铁链,将在场人三三两两地捆了起来。铭慧随即口出真言,化解他们内心所有的负面情绪。   “来得正好!”云曦喝道,莲足踏空,手持拂尘跃进了楼内。   扬荷眼尖,看到门口两侧的梅花灯笼换了颜色,连忙阻止:“云道友,等一下!”   可惜仍旧晚了一步。   地下室的樱雪娇笑着按下了按钮,巨大的钢门升起,从内涌出了无数黑气,一时竟然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沿途的安保瑟瑟发抖,不敢看黑气中央究竟是什么东西,心底却是得意非凡。   老板有这些怪物,军队来了都不怕,迟早有一日,他们会跟着鸡犬升天。   ——   地下试验场深处,017室。   “真不知道先生在想什么,山魃又蠢又没用,还不如派狐尸呢,起码不会把这儿弄得一团糟。”   樱雪抱怨道。   樱芝斜睨她一眼,道:“作为武器,只要足够听话就可以了。狐尸自主意识太强,先生不会轻易放出来的。”   樱雪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嘟起红唇,道:“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去看看小可爱。”   “小可爱,是谁?”   突如其来的男声如同平地起惊雷,二女面色骤变:“谁?!”   樱芝眼疾手快地按响了警报,刺耳的响声飞快充满了整个试验场。   ……樱雪怒道:“阁下为何不现身?”   这么久了也没有一个人过来查看情况,不用想也知道有问题。说不定,此时的实验室门外就堆满了死尸。   樱雪说完,警惕地盯着所有敌人可能出现的位置,很快,她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双靴子,随后是长腿、宽肩、最后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第九十三章蟹官(六)   “宋承青,你到底怎么了?”小骗子的表情太古怪了,殷责忍不住扳过他的脸,沉声逼问。   ……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   事到如今,哭也没用了,宋承青麻木道:“出了点小意外,光凭我一个没办法完成,还是你来吧。”   “该怎么做?”   殷责眼中尽是关切,任谁都看得出他是真心相助,可就是这样,才让宋承青着恼。   好话都让他说完了,反倒显得自己扭扭捏捏。   ……也罢,大家都是男人,哪来的吃亏这一说法。   宋承青低声道:“现在要教你太费时间了,你靠近一点。”   殷责不疑有他,把脑袋凑了过去,下一秒,唇上就传来干燥柔软的触感。   他一下子就愣住了,直到齿关被撬开才勐然反应过来——   宋承青,亲了他?   不对,不是这样,嘴里有腥咸味……是血。   怕他挣脱,宋承青动动手指,在殷责掌心一笔一划写道:乖乖别动。   他需要心头血牵引才能唤回自己的力量,要是殷责反抗可就前功尽弃了。   幸好,殷责应该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如木桩一样僵直着动也不动。   ……不会是被我吓到了吧?   不该啊,这家伙不是喜欢男人吗?算起来,这还是白得的艳福呢。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动作却一点儿不敢慢下。   紧贴的唇齿成了最好的桥梁,巫力受到牵引,从四肢百骸沿着经脉慢慢游行到口窍,最后进入宋承青腹中。   时间在二人眼中流逝极慢,只不过一个是急切,一个是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宋承青才松开口,喜不自胜:“成了!”   他的伤势尽数恢复,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我们快走吧。”回头发现殷责不知何故仍呆在原地,宋承青皱眉,拖着他往外走。“发什么呆,快点走呀。”   二人才刚走出实验室的门口,便有劲风迎面扑来!   殷责眼明手快,伸手扯过一个柜架挡在了他们面前,钢质柜架根本承受不住来者的巨力,哐当一声散成了碎片。   与此同时,来者的模样也呈现在了二人面前。   “狐狸?”殷责脱口而出。   宋承青摇摇头,道:“不,应该是狐怪的尸体。”此时那具狐尸再次扑了上来,二人迅速分开,一左一右将狐尸夹在其中。   “与其说是尸体,倒不如说是人工改造而成的怪物。”宋承青躲过伸开的利爪,手中倏然变长的竹竿去势不减,直直戳进了狐尸的心脏。   “噗嗤!”   皮毛穿透,却无血花溅出。   啧,他就知道。宋承青拧了拧眉头,脚步飞快,左右横跳间逃脱了狐尸攻击范围。   狐尸受伤震怒非常,追着他不依不饶。   “真是个狗皮膏药。”宋承青头也不回,洒出一堆黄符。   奇怪的是,那黄符贴上了狐身却并未钳制住它的行动,反而如同遇到强酸一般,飞快融成了一坨。   “切,玄门的东西就是不好用。”   “听上去,你好像不是虞夏玄门的人。”远处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女声,宋承青不看也知道是樱雪那女人。   他一边应付着狐尸的攻击,一边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玄门的人了?”   地下试验场和上方之间是一道特制的防护门,樱雪就藏身于此,隔着透明门注视着场内的战局。   “别撒谎了,你现在用的术法可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如果不是玄门,那你又是哪一方的人?”没了性命之忧,樱雪复又得意起来。“你已经是先生的奴隶了,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她红唇轻启,低声蛊惑道:“宋承青,你对我们的价值很高,停下反抗,心甘情愿的加入我们,这里会有你渴望的一切。”   看着宋承青因为自己的这句话慢慢停下了动作,樱雪勾起笑容,果然,每个人心里都有欲望,只要——   她的笑容倏然僵住,目光下移,看到了抵在自己雪白脖子上的匕首。   ……不可能,什么时候?   “让狐尸停下,你还可以再活一会儿。”殷责冷漠道,毫不怜香惜玉地在那纤细的脖子上划了一刀。   不深,但拖下去也会致命。   “……请轻一点,我会配合您的。”   樱雪微微昂起头,娇艳如玫瑰的脸上一片惊惶,垂在眼睫上的泪水就仿若露珠一般。   这是她最能让男人怜惜的角度。   樱雪哀求的目光没有动摇他分毫,他继续威胁道:“快点,否则我就趁你活着,把你的头塞进马桶。”   宋承青:“……”   这家伙是嫌敌人反抗不够激烈吗? 第九十四章蟹官(七)   众人闻言,虽有疑虑,仍然按照他说的去做了。既然也是从实验场跑出来的怪物,想必和刚才的山魃一样不惧符火。道门中人不约而同地放弃了符咒,转而用术法攻击。   在这其中,出力最大的竟然是扬荷。   终楼只与死物打交道,狐尸虽然经过了改造,却改变不了身为尸体的事实。扬荷对上它,不说十成,也有三成的克制。   而这三成克制,在交战中便成了胜利的关键。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狐尸宁可拼着被砍掉头颅的风险,也要越过战圈扑向宋承青!   “又来!”宋承青连忙横过竹竿抵住狐尸青光斑斑的双爪,一手拽着殷责的手,把他从地缝里拖了出来。   身前飞来一道紫光,狐尸龇牙怪叫,不甘不愿地松开了爪子翻滚躲开。铭慧方丈收回禅杖,道:“两位檀越可有碍?”   “没事,多谢这位大师了。”宋承青真诚道。   曾在杨树村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不禁诧异,这样好的态度,真让人疑心腔子里换了副心肝。   宋承青才不理会旁人的看法呢,他和佛门又没有冲突。不,准确来说,他对所有不谙风水、不以堪舆为业的人都可以笑脸相迎。   “殷檀越这是怎么了?”铭慧问道。   “没事,就是脱力。”才怪。   怨种能耐,当然是什么都敢吃,只可怜了它的宿主,被迫吸食了这么多死气,别说肉体凡胎了,就是钢锻的躯壳也遭受不住。   眼看玄门的人都投过来怀疑的目光,宋承青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就算他们感觉到殷责的古怪又怎么样,还能从自己手里抢人?   “这么大只狐狸看不见,光看我俩干嘛?想劫财还是劫色?”   众人:“……”   咳咳,宋承青说话虽然难听,但也没错,眼下他们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制服狐尸。   褚海明道:“你既与它交手过,想必知道弱点,为何不来帮忙?”   这种情况下,宋承青不好和他争吵,解释道:“我和它都受田诚控制,算是同僚,没办法对它下杀手。”   所以才会边战边退,途中还被樱芝那女人引动的爆炸给黑了。   他用竹竿作杖,背起昏迷的殷责,拿嫦夫人当绳子牢牢捆在自己身后。做完这一切,宋承青才有心思支援玄门。   狐尸身上被划拉了数道长口子,伤痛让它愈加暴躁,绿莹莹的眼珠子阴狠地盯着每一个人。   田诚这个幕后之人至今未出现,所有人心里都压着不安。   再不解决掉接踵而来的怪物,他们这一趟就白来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   宋承青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强硬的召唤,那道声音不容置疑地命令他停下一切,赶到主人身边!   “……唔,麻烦了。”宋承青心道不妙,趁着自己还保留行动能力,高声告诉众人:“田诚在我七点钟方向,约五百米!”   那股召唤越来越强,他要抵抗不住了。   “快干掉狐尸,我要被田诚控制了。”生怕他们不敌,宋承青赶紧补充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用尾巴!”   艰难地交待完,宋承青便不受控制地钻进了办公区,打开田诚留下的密道,顺手关上一路前行。   知道了狐尸的弱点,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众人很快便将狐尸毁尸灭迹,急切地顺着宋承青刚才消失的方向走去。   “这是……”   地面上点滴的腥红,无声指引着众人。   铭慧合掌叹道:“阿弥陀佛,两位檀越果真高义。”   倒是扬荷面色古怪地望了他一眼:宋承青用一个昏迷之人的鲜血来引路,这也算高义?   “没时间了,我们快走吧。”   从密道下去,不多时就到了岔路口,众人毫不犹豫地跟着血滴的方向,很快就步入了一条长廊。   壁画上的血腥只会让他们更紧迫,随着步伐的深入,众人的面容愈发凝重。   “……不知各位道友可有感觉到?”周仲松沉吟道。   云曦是个不藏事儿的,当即回道:“压迫感越来越强烈了,正气旺盛,不是好兆头。”   她身怀雷法,本应是这里最不惧邪祟的人,却也感觉到了浓浓的不安。   按理说,田诚豢养狐尸山魃,长廊尽头哪怕是尸山血海也在常理,可事实却截然相反。众人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意外。   虽然作足了心理准备,可看到尽头那一座稍显破败的官府时,褚海明等人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惊诧之色。   “这个风格和纹样,应该是大兴朝的建筑。”   听了莫广东的话,众人更疑惑了。   大兴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了,因为亡国后的数场天灾,很多东西都没有保存下来。田诚的大本营里,怎么会出现大兴的旧物呢?还是说,这就是他将据点建立在飞云古镇的原因。 第九十五章蟹官(八)   田诚朗声大笑:“虞夏的土地?百年前要不是你的曾祖和他的同僚们,这里早就成为我们木亥国的国土了。”   他笑声忽停,凶狠地盯着殷责二人,道:“我不过是肩负使命拨乱反正罢了。”   这一番话好不要脸,宋承青嘴角抽搐,手痒得恨不得往那张面具上抽一巴掌。   “你对我虞夏军队怀有仇恨,这就是你留着我的原因吧?”   “没错。”自认为他们已经翻不出浪花了,田诚索性就承认了。“听说你曾经是个少校,哈哈,堂堂的虞夏少校成为了我的奴隶,跪在我脚边服侍,多么快意啊!”   田诚话中的恶意令人不渝,宋承青轻轻勾住殷责的尾指,有点担心他按耐不住上去削人。   被他握住的尾指缓缓在他掌心搔了搔,无声表明自己的心思。   就在三人对峙时,尸雾忽然被气流冲开了一道缺口,随即如烟散去,褚海明等人相继飞身而出。   “怎么会!?”看着重新恢复明朗的官府和倒地的鬼面衙役,田诚震怒不已。   好在玄门的人为了挣脱也付出了代价,个个面带倦色,看起来消耗不小,田诚愤怒的心这才稍稍平缓。   “看来是我低估了你们。”   想要一次性将这群人收为己用还是太难了,不过,到底还是让他抓住了两个。   漆黑锁链啪嗒一声绕在梁上,被锁住脖颈的云曦和铭慧法力全无,奋力伸手抓住横梁,不住地喘着气。   田诚得意地看着这一幕,决定先从这二人下手。   右方的鬼面人乖觉地递过早已写好的供词,田诚扯动笑容,道:“云曦、铭慧,僧不慈,道不静,殴打官差毁坏财物,妄图凌驾律法之上,今判二人服役五年,死后入府。”   在他说出云曦二人的名字时,宋承青和殷责便确认了之前的猜测:玄门果然有人同流合污。   能认识这么多高层,看来地位比他们想象中的要高多了。   听到田诚的话,众人冷了脸。服役五年,听上去宽宏,等云曦和铭慧受他摆布后,是生是死还不是田诚一个念头的事。   殷责当初是目睹了全程后才逃出去的,两天时间里,他们究竟对自己操控人心的秘密了解多少?在这一点上,田诚不得不往坏处想。   这么多人虎视眈眈,他就是再自信也不会当着他们的面盖印落罪。   田诚转头命令道:“宋承青,制住他们。”   就像被人上了发条的木偶,宋承青不得不从。他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田诚说的是制服而不是解决,否则……   “对不住了各位,身不由己。”   言罢,竹枝落下拔地成林,众人蹙眉躲开,不约而同地跃上了竹子顶端,在发现这不过是普通的竹子后更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宋承青的术法虽然高深,战力却不怎么样。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想法有多么错误。   宋承青漠然道:“剜。”   无数竹叶化作碧刀,旋转翻飞收割皮肉。   莫广东大喝一声,阵符分落四方升起结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竹叶竟然不是实体。   扬荷跳到地上,蚁群钻入根部,咔嚓几声便咬断了一根竹子。   ……不对劲,太容易了。   扬荷直觉不妙,迅速跃上竹枝,在竹林间不断变换位置。   果然,随着宋承青一声“刺”,青砖顶开,半人高的竹笋冒了出来,角度刁钻,无声无息,一下子就将留在地面的另一个人穿肠破肚。   那人捂住腹部飞快切断了竹笋一端,顾不得处理贯穿前后的笋尖,在竹林间来回闪避随时随地冒出的竹笋。   “不好,这竹林是个双层阵法,我们被困住了!”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件事。   而宋承青还在继续说着。   刖、熬、剔……每一个字都将这一方天地变成了炼狱。   田诚愉悦而惊讶地看着眼前残酷的一幕幕,忍不住叫好道:“不错、真不错,想不到你竟然有此绝技,看来连老天都在帮我呢。”   他不禁自得起来,待自己将这群虞夏最高水准的玄师们收入麾下,还有什么能阻挡得了木亥国的胜利!   “呸!短命阳痿的木亥矮子,只会使阴谋诡计,有本事放我下来!”云曦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田诚闻言,抬头阴鸷地看向她:“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我就成全了你,让你像宋承青一样,将屠刀挥向自己的同伴,哈哈哈!”   “卑鄙小人!”   锁链倏然收紧,勒得云曦唿吸困难,几乎说不出话来。   趁着玄门的人被宋承青压制,田诚从怀中取出一方官印就要往判词上盖。   众人目眦欲裂:“不好,快阻止他!”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静立在旁的殷责忽然冲了过去。 第九十六章蟹官(完)   杀自然是不敢杀的。   龙脉关系到地界安稳,要是被斩断不仅会造成飞云古镇方圆百里就此萧条,还极有可能引发地动……   正是因为如此,田诚才有恃无恐。   就算他今天为菊皇玉碎了,也有这么多人陪葬,哈!   “这下子麻烦了。”李善才低声道。   扬荷出了个主意:“先将他带回风水协会吧,比起我们,协会的人更了解龙脉,说不定有法子剥离。”   这就是门外汉的和专业人士的区别了。   周仲松摸摸鼻子,为难道:“据我所知,从无如此先例,协会……怕是无能为力。”   “周道友说的不错。”莫广东接上话茬。“何况龙脉不能离开生息之地,我们没办法将田诚押离飞云古镇。如果把他镇压在此,难保不会生恨借此污染龙脉。”   闻言,其余人都沉默了。   云曦咬牙道:“那我们就由着他逍遥?”   “此时还需从长计议,先上报协会吧。”周仲松长叹道,忽而望向正在打电话的殷责。“殷先生可是在联系燕队长?”   宋承青加入保卫科的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殷责也被默认和保卫科有牵扯。看眉心紧锁的样子,燕旭那边想必给不出什么好建议。   殷责挂断通话,道:“保卫科的人一会儿就过来。”   “嗯,这样也好。”毕竟对方是木亥国的人,他们也不好越过国安的手,周仲松心下稍松,余光瞥见宋承青的举动,气血一下子涌上大脑:“宋承青,快停下!”   其他人也看见了这一幕,又惊又怒,纷纷飞身前去拦截。   宋承青被褚海明的长剑挡住去路,下一秒殷责便伸手握住了剑刃。   “殷责,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殷责漠然道:“你们才该冷静,宋承青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想不到宋承青还有这份迷惑人心的本事。褚海明讥讽道:“鬼迷心窍,一旦引起地动,飞云古镇数万居民的性命你担得起吗?!滚开!”   言罢他抽回长剑,口中吐语,两道厉光一前一后击向了宋承青。   宋承青那竹竿硬接下了下来,顺手打偏方向,剑光旋转着砍断了横梁,云曦和铭慧双双掉了下来。   大狸喵呜一声,叼着官印跳过去把锁链扒拉开,这才将二人解放。   “多谢猫兄!”云曦顾不上怀疑这只猫的来历,急冲冲地奔向了正在打斗的宋褚二人。   干得好,就这样自相残杀吧。田诚暗道,听他们的话,还会有其他人物赶过来……也好,就让这群威胁到木亥霸业的人通通葬身于此吧!   宋承青第一个注意到了田诚的变化,脸色一沉,喝道:“给我让开,你看不出那老东西想干嘛吗?”   褚海明闻言望去,骤然变色:“他想同归于尽!”   “没错,我拖延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田诚张狂大笑。“樱芝不愧是我最忠心的部下,你们虞夏的龙脉,已经被我木亥阴阳师提炼出的邪恶污染了!”   他憨厚的面容一时扭曲一时痛苦,皮肤从内部裂开,如同长出了一片片青黑肉鳞,仔细看还能窥见其中蠕动的口器。   褚海明见势不妙,飞快收剑逃离了官府。   左右他玄女观一向避世而居,凡俗之事不管也罢。   “呸,孬种!”云曦啐道。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扬荷的蚁群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见此情景铭慧当机立断,道:“诸位道友,先想办法保住飞云古镇百姓的性命!”   他手持禅杖,一步步走向了愈发可怖的田诚,从容道:“贫僧会竭力为各位争取时间。”   云曦亦追上了他的脚步:“斩妖除魔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我。”   “铭慧方丈!”   “云道友!”   意识到有人来送死,田诚佝偻的身躯一阵扭动,嘴里发出桀桀狂笑,身后忽然现出数道龙形虚影,如同万千暗色流光袭向云曦、铭慧!   “砰!”   流光撞上了镜面,结界不堪重负,喀嚓碎裂成几块。   但这无疑给了二人躲避的机会。云曦和铭慧抬头惊道:“宋檀越?!”   “殷少?!”   宋承青被冲击得后退几步,殷责在后扶住他。他抹掉唇角的鲜血,淡淡道:“虽然我拿龙脉没办法,但是,想要杀你,还是可以做到的。”   田诚还保留着神智,闻言不怒反笑:“是吗?杀我就等于杀了龙脉,也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办法。”   周仲松等人也急忙道:“宋先生,此人杀不得!”   地动越来越频繁,宋承青脚下不稳,拿竹竿撑住自己,暗道要不是你们刚才拦住我,哪里还会给田诚同归于尽的机会?   他冷声反问:“为何杀不得?”   没给玄门众人回答的机会,宋承青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藏头露尾,是为鼠辈。”   “不问自取,是为窃贼。”   一字一句,重逾千钧,随着话语落下,他掌心的封印熊熊燃烧起来,耀眼的红光竟令人不敢直视。 第九十七章点睛   待玄门其他人都陆续离开了,宋承青面向四周,只见满目狼藉,长叹一声:“保卫科也不好做啊,不仅得会打,还得会修。”   鸽子接道:“没办法,那些高人,向来不会想到还有善后这一件事。”   宋承青摸摸鼻子,好像自己也曾经是那些“高人”里的一员。   保卫科来的人正一个个清理着砖头瓦砾,又撑起了支架以防突然塌方。   刚才的地动虽然没能扩散,但也将景区办公楼震塌了,幸好周边早就布起了结界,里面的员工亦不无辜。   殷责问道:“燕旭急匆匆地去哪儿了?”   鸽子脸上是尘埃落定的喜悦,手指往上比划了一下,道:“燕队去收尾了。”   虽然证据还没能收集齐全,也足够将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送进纪委了。   十六抹了抹汗,说道:“宋先生,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就可以了。”   宋承青正有此意,亦不推辞,转念想到废墟底下还埋些好几个鬼面衙役,就将嫦夫人留了下来。   “你们小心点,忙不过来就让它帮忙。”   嫦夫人摆动身子嗅了嗅,啪地扭过头,无比嫌弃这些不合胃口的人,自觉爬到塌了一半的房顶上趴着不动了。   宋承青警告了它一眼,和殷责施施然离开了。   这两天没吃没喝,可把他虐待惨了,腰围都瘦了一圈。   不过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接下来还得和燕旭商量一下,怎么处理之后的事宜……   宋承青走了一会儿,才发现殷责并没有跟上来,遥遥落后几米的距离,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受伤了?”没道理啊,只不过被摔墙上吐了点血,这点小伤怨种很快就会修复的呀。宋承青返回去,围着他左右绕了一圈,没有闻到血腥味,看来不是受伤。   不是受伤,那就是有事想瞒着他!宋承青微微踮起脚,用力去掰殷责盖在右眼上的手:“你怎么一直捂着眼睛?让我看看。”   殷责挣不过他,索性松开手,一直极力隐藏的事情瞬间暴露在宋承青眼前。   这是!?   凭良心说,殷责的眼睛生得极好看,黑白分明,清亮有神,但此时那只眼睛却像被打破的水面,涟漪荡漾,将水中月影徐徐分为两轮。   宋承青不由自主地垂下了手,呢喃道:“……重瞳。”   殷责握住他的手,道:“我不是想瞒着你,只不过除了眼睛刺痛之外,我确实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哼嗯,等你看见自己的脸,就不会这么说了。旁边就是一间杂货店,宋承青甩开他的手走进去,一分钟后拿着面镜子走了出来。   他把镜子举起来,正对着殷责的脸,道:“看吧,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异常。”   镜面清晰地映出了殷责此时的模样,脸还是那张脸,就是右眼的瞳仁变成了两个。   殷责蹙眉,凑近了仔细观察,发现那个无缘无故多出来的“瞳仁”其实是一条层层盘起的长状物,还不时轻轻游动。   绕是殷责见多古怪,也被自己的眼睛吓了一跳,沉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寄生虫?”   呵呵。   宋承青心神俱疲,突然很想点上一支烟。   “不是寄生虫,是已具雏形的生气。”他揉着脑门,无力道。“用风水师的话来解释,你更容易理解吧。这东西就是龙脉,只不过还没长大。”   哪怕是宝物,待在眼睛里也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殷责问道:“可以取出来吗?”   “不能。”宋承青凉凉道。   画龙点睛,取的就是由虚变实之意。   或许他们都猜错了。   田诚身上宛若神明的蓬勃生机,根本不是蟹地莲花的龙脉,而是——   宋承青动了动嘴巴,无声道。   大兴。   这个历朝虽然不过百年,却国富民强,令周边小国俯首称臣的霸权。   大兴官府本就受应皇权,因为当地代代相传的故事带来的信念,而幸运地留存了千载。   谁也没有想到,田诚做下的一桩恶事,却意外地让它迎来新生。   闻着殷责身上清新的气息,宋承青难掩羡慕,道:“明明我和生气更契合,怎么好东西就都到你那儿了呢。”   他转念一想,怨种诞生自地下河,本就融合了一丝龙脉生气,吸引未开智的同类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对殷责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把镜子收起来,无奈道:“我总不可能一直带着眼镜吧,有什么办法能把它隐藏起来?”   好像也是,宋承青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敷衍的建议:“要不我就委屈一下,金屋藏娇呗。”   殷责忽然露出一个浅薄的笑,目光晦涩地盯着他,道:“可以。”   “……!?”   要命。   宋承青暗自拍了自己一巴掌,没事挑起这么暧昧的话题干嘛,嘴贱!   话都说出口了,也不好收回,他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一边走在前头,一边在心里回忆着这段时间的点滴。 第九十八章新年   除夕这夜,雪霁天晴,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宋承青无视了研究所其他员工的意见,毫不民主地将饭桌搬到了院子里,美约其名与天地同宴。   殷责拗不过,随他去了。   肚子里有了填胃的东西后,宋承青才挖出一坛子酒,非常肉痛地倒进了自己和殷责的碗里。   “喝吧,三年才得一次的佳酿。”   殷责没有动手,而是把碗往对面推了推,道:“我不喝酒。”   “那可真是少了很多乐趣呢。”宋承青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醇厚绵长的滋味在嘴里绽开,舒服极了。   他不禁眯起眼睛,一点一点感受着余韵。   殷责见状,伸手给他和群猫的碗碟里添菜,等宋承青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碗里已经被垒成了碉堡。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才刚吃了一盘饺子,这么多菜怎么吃得玩呀,还是给大狸吧。宋承青挑了几筷子,边聊边喝,久违地感受到了陪伴的温暖。   唔,倒真像还在山上的那段日子……   “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是有烟花就更好了。”   殷责抬头望向墨蓝的夜空,淡淡道:“虞夏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到现在,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城市乡镇都已经实施了。”   宋承青撇撇嘴:“不好意思,我老家就是那百分之十。”   他鲜少提及自己的过去,殷责虽然知道每个人都有隐秘,但心系在了他人身上就忍不住想知道那人的所有事情。他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打探道:“烟花好看吗?”   宋承青不解地看向他,难道他这把年纪了还没见识过烟花吗?   啧,果然问题青年都有一个晦暗的童年。   他伸手比划着,说道:“当然好看。金柳、陀螺、还有这么大的渐变烟花,当然,还是我师父做的最好看。”   师父?   殷责继续问道:“看你和天烬的年纪,你们的师傅年岁应该不小了吧,还会做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提到这个话题,宋承青的心情暗了一瞬,道:“老头子生前死后都这么幼稚,不过对我很好的。虽说总逼我学这学那,但是不会拘着我不准下山。”   殷责敏锐地听出了不对:“你和天烬不是师出一门?”   “嗯。”宋承青点头道。“他是我师叔的弟子。”   “难怪,你们给人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像。”殷责舒展眉头。天烬言行举止无一不风韵,甚至比盛奉两京延续至今的贵族还要高贵优雅,初现身时,所有人猜测他是哪个隐世大族的人。   反倒是宋承青,说一句泼皮也不为过。到了现在,还有很多天烬的崇拜者不相信二者的关系。   宋承青小口抿着酒,道:“当然不像了,我师叔那一脉地位高,没失踪前的吃穿用度可不是现在的人能想象的。”   占星祝祷的巫首,又兼司书排历,焉能不尊贵?   就算是隐世而居,该有的格调也绝不能变,他的师叔就是这么过来的,而天烬,亦是这样被带大的。   从小到大,小至吃穿,大至出行,都由数十个偃师制造的机关人偶来操持,真正的做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一直到天烬七岁时,他那一双脚才在师叔痛心疾首的目光中,堪堪沾到了地面。   “为什么会是七岁?”殷责问道,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之处?   “……因为九年义务教育啊。”   宋承青提起这个,仍是感觉不可思议:“我们搬了两次家,每次住的地方说是天险也不为过,可是控辍保学的人还是能找上门来,还差点摔死一个。没办法,师父师叔就只能让我们到村小去读书了。”   正是因为这一段经历,才让天烬和他渐渐亲近起来。   师父、师叔、天烬……这就是参与宋承青过往的所有人了。   一死一失踪,只剩下天烬……殷责暗道,难怪宋承青对天烬那么执着。   没关系。   只要不是男女之情,他总是能心想事成的。   待一壶酒见底,时间也渐渐接近零点了,宋承青把腿上的大狸挪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殷责,道:“你想看烟花吗?”   殷责没否认,顺着他的话微微颔首:“是有一点想看。”   宋承青见识过的繁华盛景、人情冷暖,他都想一一历经。   “呵。”宋承青忽然笑道。“那你倒计时吧。”   此刻离零点还有三十几秒,奉京、珉市、贡水、合安、帝京……所有人都在夜空下翘首以盼。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殷责起身站到他旁边。   “十。”   宋承青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   “九。”   江河湖海,升腾为云降落成霖,生生不息滋养万物。   巫族通过祭祀,在山神水灵中获得力量,同样的,也要将这股力量反馈人间,才能自然不竭。   “六。”   宋承青戴上巫面,穿上祀服,禹步描画山河万里,一举一动都怪异无比,却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 第九十九章救人   受了恩惠当然要报答,宋承青确定这就是当初施粥的人后,心情得更开怀了。   不过嘛……   他认真打量了妇人,见她神色萎靡,眉宇间含着一抹化不开的愁苦之色,忍不住问道:“您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啊?没,没什么。”妇人很意外他会问起这个,勉强笑了笑,没有如实回答。   看来是不信任自己。   宋承青也没有揭穿她的谎言,道:“长子夭折,丈夫病故,亲缘仅剩一子一女……”   妇人震惊地抬起头,不待他说完便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急切道:“你、你是天师?”   “……不算是。”   妇人忽然噗嗤笑了,眼泪哗啦啦流到腮边,不停地呢喃道:“但你肯定不是普通人吧。有救了,我的帆儿有救了……”   她说着说着便克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眼看周围好事之徒开始拿出手机,宋承青赶紧搀着妇人来到了货车边。   “阿姨,有什么事咱们上车再说,好不好?”   妇人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道:“真对不住,我,我就是太高兴了。”她赶紧打开车门,和宋承青一起上了车。   “大师,我姓邱,大家都叫我一声邱嫂……”   正如宋承青刚才所说,邱嫂夫死子亡,靠着种菜含辛茹苦地拉扯一儿一女。儿子争气,三年前从学校毕业后就找到了工作,每个月嘘寒问暖,从不间断寄给家里的钱。   虽然一年见不上几次面,但一家人的感情依旧深厚。   直到去年七月前,邱嫂的小女儿顺利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想到哥哥也在这座城市里工作,便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等她按照哥哥说的租房地址找到目的地后,却发现那竟然是一座公墓!不仅如此,哥哥所在的公司也说他去年就突然失联了,连当月的工资都没有结算。   这下可惊动了邱嫂,她亦然离开了生活半辈子的家乡,和女儿一起四处寻找着儿子的下落,几乎踏遍了半个虞夏。   可奇怪的是,邱嫂儿子不见踪影,每月的钱却按时打到了邱嫂卡里,母女二人差点怀疑自家亲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为此邱嫂还特意去了一趟派出所“报案”。   结果却不了了之。   “不管小帆现在是好是歹,哪怕是死在外头了,我也想把他找到。”妇人希冀地望向宋承青。“大师,多少代价我都付得起,求您帮帮我吧。”   唔,找人的话,倒也不难。   宋承青摸摸下巴,道:“助人为乐乃我辈传统,这个忙我当然要帮。”   他让妇人把车开到郊外,确认四下无人后,抽出了妇人身上的血缘线,跟随者血缘线一路驾车前行。   离了盛京,辗转入南……   宋承青感觉不对味了,这条路,怎么越看越熟悉?   直到在远远看见了那开满半座山的白山茶和蜿蜒而上的青石路,他才恍然大悟:这不是上次那个吴家吗?   这家子可不好惹,宋承青连忙让邱嫂把车开进路边树丛里,关掉车灯。   “大师,我儿子是不是就在山上?”开了半天的路,邱嫂却不觉得疲倦,她望向延伸至山腰的红线,心里全是即将见到儿子的欣喜和忐忑。   宋承青看了一眼天色,道:“应该就是这里了。您别急,我们这样贸然上去可不行,等天黑了我再悄悄去打探一下。”   邱嫂一想也是,能霸占一座山头做宅子,山上的人肯定不普通,可别连累了大师。反正这么长的时间都捱过来了,她何必急这一时半会?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快,宋承青披上衣服下了车,隔着车窗嘱咐道:“您可千万别下车,乖乖等我回来。”   邱嫂连连点头:“放心吧大师,我会照做的。”   下一秒她就看见大师消失了眼前!   邱嫂先是惊讶得睁大眼睛,随后捂住嘴,忽然无声痛苦起来。   她的小帆,这回一定能找到吧……   ——   入夜后的吴家庄园一片寂静。   佣人们穿着轻柔的布鞋各自忙碌,连一句交谈也没有,生怕惊动了隐藏在庄园的恶魔。   宋承青隐息匿气,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有用的信息,索性自己去慢慢找人了。   经过洗手间时,隐约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听小琴说,那人今天又没吃东西。”   “何止,我刚才还看到管家去叫医生了,看来少爷又……”声音渐渐低下去,“又”之后就没词了,只听得一声悠长的叹息。   “说起来,那人也真是傻,被罚了这么多次也不长记性,也不想想,他要是死了家里人怎么办。” 第一百章招工   果然,从吴家庄园驶出来的几辆车都无视了停在树丛边的小货车,各自向着几个方向前去。   邱嫂忐忑道:“大师,我们现在该往哪儿走?”   出动这么多人都是为了找小帆,如果被他们抓住了……邱嫂不寒而栗。   宋承青不假思索道:“去奉京,天滨区西关大街,那里是我的地盘。”   俞帆仍有些不放心,他认识吴文暄多年,心知他找不到自己必定会那家人做要挟,连忙提醒邱嫂:“妈,小婷还没收假吧?让她也一起过去。”   邱嫂点点头,开始联系女儿。   小货车一路疾驰,在半道上接了俞婷,径直往奉京驶去,最终停在了研究所门口。宋承青第一个跳下了车,刚伸手要去开门,就看见里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躲了几天,好不容易淡忘,如今见到本人,正旦那天的记忆又重新浮现脑海,宋承青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也好过清醒面对这个和自己酒后乱性的男人。   殷责显然也是刚回到不久,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泥印擦痕,见到宋承青先是一喜,随后才发现他身后跟着的三名男女。   “有客人?”他打开门,接过宋承青提着的东西,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模样。   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当了真。   宋承青不禁扶额,闷声道:“先带他们进去吧,稍后我再和你解释。”至于解释什么,他还没想清楚。   小骗子看来还是很介怀那天的事……殷责在心里叹气,道:“家里没吃的了,你先招唿客人吧,我出门买几个现成菜。”   邱嫂母子三人连忙出声阻止:“不用麻烦了,我们一会就走。”   宋承青挨个扯进了门,不耐道:“走什么走,出了我这个门,吴家就是把你们生吞活剥了也没人说一句不是。”   他的话并没有说错,只一顿饭的功夫,就有苍蝇闻着味过来了。   凌晨时分,邱嫂和俞婷已经累得睡下了。   俞帆的性格还挺对宋承青胃口,两人聊了一会儿,正在伏案写报告的殷责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走到窗边,把窗帘掀开一条指宽的缝隙,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放下窗帘。   “吴家人找来了?”宋承青问道。   “嗯,人都在车上,看来吴文暄暂时还不想和你撕破脸。”   俞帆闻言,不由将目光放在了宋承青身上:“吴文暄行事狠辣,您得小心。”他心中同时也涌起疑惑,这位宋先生既然懂得那些神鬼莫测的东西,应该是玄门的人吧,怎么敢无视吴家和玄门的交情来帮助自己呢?   人活在世上就会有欲望,那些仙风道骨不染凡尘的人往往更卑劣,这个道理从他第一次被“高人”救回来时,就知道了。   看出他真切的担忧,宋承青无谓道:“放心吧,我能比他更狠。”   吴文暄要是能蠢到在他这里撒野,他反倒开心。   郁帆见状也不再开口,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吴文暄真的对他们下手,自己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   待俞帆走后,房间重新陷入寂静。   宋承青万分懊悔当初怎么没有多留两间房,如今要被迫和殷责再次共处一室。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粗声警告道:“地板和椅子你各选一样,别起什么龌龊心思。”   殷责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凝下来,逸出一声轻讽:“那天晚上是你先亲我的。”   宋承青不甘示弱:“那又怎么样?我喝了酒,你可没喝。”   殷责停下笔,抬头道:“你想把所有责任推到我身上,可以。”他瞥了一眼床上那一个象征主人独身的枕头。“只要你愿意承担让我负责的一切后果。”   言下之意,他要和自己确定关系……宋承青把脸埋进掌心,再次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下山。   殷责叹了一口气,没有再逼迫他,转身出了房间:“明天还有任务,我到楼下睡。”   宋承青没有开口阻拦。   听到门啪嗒一声关上,他才舒了一口气,两步并作一步跳上了床,手脚摊开作死尸状。   唉,牵扯到感情的事怎么就这么麻烦?   没等他想好对策,便敏锐地听到楼下大门打开的轻微动静,宋承青连忙蹦下床奔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往外偷觑。   视野中很快便出现了殷责的身影,高挑挺拔,却带着一股莫名的萧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研究所。   宋承青抿起嘴,无意识地绞紧了窗帘。   ……他怎么,忽然走了?   ——   一夜无眠的不止宋承青,还有吴文暄。   “打听到了吗?” 第一百零一章拍卖   没有过多犹豫,俞帆就应了下来。   宋承青不给半点后悔的机会,立马从众多投递进来的书信中翻出了一个看起来比较简单的单子,塞到他手里。   “今天就去把这单子做了吧。”   “……啊?这么快,可是我还没……”   “没事,这次就是让你锻炼一下胆子,真有情况就叫二黑出手。”宋承青安抚道。   俞帆看了看手里写满了那张“女鬼盘踞、床下异声”的纸张,又看了看娇小玲珑的二黑,欲哭无泪。   宋承青非常有资本家的潜质,压榨起人半点不含煳,连推带胁地将俞帆和二黑送出了门,末了还交待道:“记得给我带土特产啊。”   “……好。”   目的地并不远,一人一猫是坐车去的,眼看那辆出租车徐徐转过街角,原本停在附近的几部车子都不约而同地发动,打算跟上去。   可惜任凭他们怎么操作,车辆仍旧无动于衷。   宋承青眼尖地看到一个熟人,两三步走过去:“呦,吴大少爷,来得好快呀。”   车窗摇下,吴文暄俊美的脸上一片杀气,冰冷道:“宋承青,你我本井水不犯河水,你偷走我的人,是打算和吴家交恶吗?”   “首先,俞帆是自愿和我走的;其次,他的人格是自由的,不是你的所有物;最后,吴大少爷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小宠物和我交恶呢?”   吴文暄越听脸色越难看:“俞帆不是宠物,他是我的爱人。”   他二人自大学起就相识,其中种种情谊,岂是外人能知晓的?   宋承青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什么时候爱人是单方面自称的了?强取豪夺、囚禁虐待、无视他的意愿……这一切,不正是因为俞帆不爱你。”   情情爱爱下来,说得他腻味极了。宋承青清清嗓子,丢下一句警告:“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现在俞帆是我的员工,麻烦吴大少爷按照接人待客的标准来对待他。想用非法手段,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玄门对研究所的监视还未撤销,应该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想牵制宋承青就必须得用非人的力量,可之前为了独占俞帆,他并没有给俞帆一个名份。   吴文暄攥紧拳头,想不到他刚才对宋承青的威胁竟然应到了自己身上。   没错,在世人眼里,俞帆就是他的小宠物,玄门怎么会为了一个宠物和宋承青交恶呢?   吴文暄的心渐渐沉下去,有些后悔之前种种,可他到底骄傲,不愿承认自己做错了,更不愿让宋承青得意。   “我的本事当然比不上宋先生,连殷责这样的人都受你驱使,甘之如饴。”吴文暄霍然开口,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他在世人嘴里,可没有小宠物这样好的名声。”   宋承青蹙眉:“放你的屁!老子和殷责之间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没有看到他神情变化,吴文暄不禁有些失望,明眼人谁看不出殷责目光中浓烈的情感,他原本还以为……   呵,看来殷责和自己一样,不过是条求而不得的可怜虫。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您一样游走世情不沾分毫。”吴文暄点起烟,面容在烟雾中不甚清晰,随着他的命令,车窗在宋承青面前缓缓关闭。   黑色玻璃映出他冷淡的脸,宋承青怀着一肚子的疑问,提脚走回了研究所。   ——   保卫科如今有了殷责和大狸,渐渐地也不太需要宋承青了,他就待在了研究所,一边带新人一边在研究师门留下的传承。   俞帆胆大心细,聪敏好学,兼有二黑协助,很快就把名头打了出去,也有了自己的人脉。   这天俞帆带回了一个消息。   宋承青捏了捏那张精美绝伦的请柬,道:“给我的?”   俞帆笑道:“一共三张,我也是托了您的福才得了一张。”   拍卖会的主家没办法联系上研究所这尊大神,便想到让他转交,就算宋承青不去,他们也做到位了。   “拍卖场……我还没去过呢,有什么好东西?”   “我打听过了,这个拍卖场的背景非常厉害,虞夏顶尖的各个势力几乎都有入股。以往他们的拍卖品都会有风声传出,这一次却不同,直到现在也没有走漏半点消息。”   啧,还有饥饿营销那一套。宋承青有点兴趣了,反正他这段时间宅在家里也腻了,不如出门走走。   不过……他看着手里的三张请柬,颇有些头疼。   其中一张肯定是殷责的,可那人已经整整两个月不着家了,难不成还要他主动去问?   不行!   三更半夜离家出走,小孩子都没有这么幼稚,惯得他!   宋承青把手机塞给俞帆,道:“麻烦,你通知另一个人吧,我要去吃饭了。”   “……”   另一个人? 第一百零二章竞拍   会场整体呈半圆弧形,对面是被一整面玻璃隔开的展台,宋承青等人在侍从的带领下坐在了右侧斜上方。对其他人而言不算尊贵的位置,却正好可以一览整个会场。   俞帆有些忐忑,尤其是进入会场以后,就有一道目光如芒在背。他不禁皱起眉心,这感觉再熟悉不过了,不用猜也知道是吴文暄,只是不知道他躲在那个地方。   侍从贴心地为第一次来的三人讲解规则后,款款退至一旁。   “加码额度不得低于十万,玩得真大呀。”宋承青终于开口说出了他和殷责这两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之前在殷家,也是这么玩的?”   俞帆唬了一跳,严格来说,这是他和殷责第二次见面。虞夏同姓何其多,他怎么也没想到,殷责竟然出自那个“殷家”?   “我对这些场合没兴趣,今晚是第一次来。”   哦嚯,宋承青啧了一句,那他们仨岂不是现成的肥羊?   随着主持人充满蛊惑的话语,会场的气氛逐渐热烈,第一件藏品就被竞拍出了天价。   ……幸好我没钱,俞帆和宋承青不约而同地想道。   会场倒数第二排。   中年男子眼也不眨地盯着展台,在开着适宜温度的会场中,竟然出了一脑门的汗,头顶稀疏的发丝黏成了一绺绺。   ……老天保佑,那个东西可千万不要被谁买了去!   会场第三排。   两名生的一模一样的妙龄女子正撑着脸颊,百无聊赖地听着会场中一声高过一声的竞价。   其中一个佩戴孔雀胸针的女子忽然发现了什么,拉了拉另一人的手:“姐姐,你猜我看见谁了?”   姐妹二人心有灵犀,没等她说出口,陈彩就猜出了答案。   “殷责?”   陈虹惊愕道:“你怎么猜到的?”   还用猜吗?陈彩嫣然一笑,从进门开始他就发现坐在不远处的殷少泉脸色难看,时不时便故作不经意地掠过后方。   能让殷少泉露出这副表情,除了被逐出家门的死对头殷责还有谁?   会场第二排。   周仲松笑着对身侧的老人说道:“恭喜钱老得偿所愿,这一柄玉如意天生蝠纹,又是景泰年间的贡物,定能保您事事顺遂。”   钱老摆摆手,笑意不减,道:“不过是拿来把玩的东西罢了,我一个糟老头子,只盼着儿孙满堂。”   闻言,身边的小辈纷纷奉上甜言蜜语,哄得老人合不拢嘴。   钱凯的心思显然不在这儿,时不时回头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很快,钱老便发现自己孙子的异样,沉声喝道:“阿凯,你在看什么?也指给爷爷我瞧瞧。”   钱凯被斥责惯了,腆着脸说道:“这不是在门口见了个熟人,想着许久没见,就想去找他叙叙旧。”   钱老冷哼一声,没有揭破他的谎话,转过头继续去看接下来的拍卖品了。   “接下来这件珍宝,经我们的专家鉴定为先安时期的物品……”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都惊讶地抬起眼皮,不少人更是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神情。   先安时期的东西可不多见,除了流落在外的几件,剩下的可都藏在博物馆,是真正不可求的无价之宝。   “……出处不详,用途不详,材质不详,共七枚……”   三个不详非但没有打掉他们的兴趣,反倒让更多人将好奇的目光投在了展台上。   紫苑汇聚了虞夏各行业最顶尖的鉴定师,哪怕是一块碎石滚出来,也能立刻知道这是那位诗人枕过的青石。   一向以此为傲的紫苑既然都当众这么说了,就表示这东西确实令他们束手无策。   不管什么来路,单凭它是先安时期的东西,就足够在场的人为之争夺。   主持人话音方落,会场中便有人举起了牌子。   “五千万!”   “五千六百万!”   “六千万!”   价码逐渐提高,却仍有许多人面色从容。   再往上,才是真正权贵间的角逐。   随着一个个天文数字报出,倒数第二排的中年男子脸色越来越灰败。他倾家荡产才凑出来的九千万,在这些人面前不值一提。   该怎么办?   “真有钱啊……”俞帆感叹道,自己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数字。   “陈家、钱家、吴家都对那件东西势在必得,宋家还未出手。”殷责余光望向宋承青,道。“你想要和他们抢,难如登天。”   俞帆闻言诧异不已。   有这么些个不管事的老板和同事,作为研究所唯一的正常人,他一手挑起了财务后勤两大岗位,所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研究所的家底了。 第一百零三章诋毁   殷责,那不是从前殷肱的孙子吗?   听了这话,钱老亦有些诧异,道:“原来是他。”   殷耾当初对这个孙子百般看不上眼,没少让他们这群老头子暗中笑话。依殷责的能为,四十年内必能在军中夺得一席之地,届时殷家如虎添翼,他们几家只怕也只能望其项背了。   不过……钱老舒展眉头,微微一笑。   怎么说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拍卖结束后,倒是可以让阿莱去找他叙叙交情。殷责在殷家时,对他们而言是威胁,可离了殷家,却是一尾活鱼,端看会游进谁的碗里了。   一旁的周仲松张了张嘴,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默默把话咽下去了。   从前不觉得二人举止有什么不对,自从飞云古镇一役后,他心里越想越不对味,慢慢地也琢磨过来了。   这殷少,想来是真的和宋承青走到一处去了。   钱凯的话被不少人听了去,场上也有许多人认出了他。   “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   “听说当初是净身出户,没多久就找到靠山了。”   “就是他旁边的男人吧,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我听说看起来越……的男人越……哈哈。”   “他可是入过伍的人,什么玩法受不住?”   “估计他早就后悔当初离开殷家了吧。”   “后悔什么,一个给同性当玩物的男人,殷家巴不得断个干净。”   这次的拍卖会有不少年轻人拿了家里的请柬来凑热闹,其中纨绔居多,对着殷责这个曾经的“别人家的孩子”自然恶意十足。   以宋承青的耳力,即便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也照样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旋即又恢复平静,只是目光无比森冷。   ……   同样被围绕在话题中心的殷少泉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想不到,半年不见,殷责竟然过得比当初还要舒服!   反观殷家,自龙嵴岭一役后便渐渐走向了下坡,从前在紫苑第二排的尊位也已被宋家取代,竟落到了第四排这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宋家!宋承青、还有殷责!   总有一天殷家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殷少泉阴鸷的视线紧紧黏在前方宋家主的背上,后者浑然不放在心上,只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四亿而微微沉下脸。   身边的秘书侧身尽职地说道:“董事长,是人与环境研究所的宋所长。”   宋所长?宋家主在记忆里翻找了半晌,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   被虎口夺食的不悦变成了疑惑,宋家主沉声道:“四亿不是小数目,他竟藏得如此之深?”   秘书顿了一下,不确定道:“据我所知,这几位都是第一次来紫苑,或许是不懂规矩吧。”他只差没把恶意竞拍四个字说出口了。   可惜宋家主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或者说,这些个权贵疑心病都比较重,宋家主沉吟片刻,开始向另一个方向怀疑。   ……会不会是宋承青从殷家祖陵中取出了什么宝贝?   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消息只有多没有错,除了宋家主,其余几个家族的人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充满深意的目光令殷少泉脸一阵青一阵白,恨得直咬牙。   这群老不死的!夺了他殷家的权,竟还肖想他们祖陵里的东西!   秘书低声问道:“董事长,我们还要继续吗?”   宋家主微微摆手,道:“不必了。”   秘书有些不解,刚才落锤之时,明明还有数十人面露挣扎,怎么现在反倒一个个都平静下来了,就连一直势在必得的老板也放弃了这次竞拍。   他暗道:这些大佬的心思可真难猜,比迷宫还要九曲十八弯。   无数念头一闪而过,众人各怀心思,等待着拍卖槌再次落下。   刚摆脱了吴文暄的纠缠,从洗手间里出来的俞帆一回到座位就目睹了这一幕,好奇道:“四亿?我的天啊,谁这么有钱居然拍下来了?”   “我。”   “……”   一定是我听错了,俞帆默默安慰自己,可惜主持人却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恭喜74号嘉宾得偿所愿!”   接下来的什么8号藏品俞帆已经无心去看了,整个人脑子里都充斥着进门时听到的那句四亿,他脸色青白,努力维持理智,僵硬地问道:“宋、所、长,恶意竞拍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殷责淡然道:“缺乏信任,二黑是怎么带的新人?”   不加掩饰的不愉扑面而来,俞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却仍坚持道:“这是四亿,不是四万,我还是觉得——”   “研究所行为准则第五十八条第七例是什么?”殷责不带情绪地打断了他的话。   俞帆一愣,下意识地在脑海里搜索一番,却发现二黑根本没告诉过自己这个,只好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你就好好反思吧,不要开口影响我的心情。”   俞帆一阵无语。 第一百零四章卖簪   人家都把脸伸过来了,不扇一记也太浪费了。   宋承青旁若无人地扯着殷责坐下,似乎根本没把他们的话听进耳朵里。   这令众纨绔都心有不满,深觉丢了面子。   殷责以前有家族撑腰,傲就傲了,你宋承青又算什么东西,不过仗着一点旁门左道混吃混喝,竟然也这么目中无人!?   此时恰好有侍者端着酒水到来,殷少泉抬手,道:“给这两位先生来杯白罗曼。”这可是紫苑有名的销魂酒,用在这两个“滴酒不沾”的人身上还不得出尽洋相?   “不必了。”   一道清越女声传来,宛如泉水叮咚、黄鹂婉转,钱凯听得半边身子都酥麻了,美人就是美人,声音都这么好听。   “多谢殷少爷费心。”十一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走到众人面前,纤腰拧成了一个令人遐想无限的弧度,将托盘里的杯盏一一放置桌上。“只是我家主人素来娇气,用不惯这些枉矢哨壶,也喝不惯那些浪酒闲茶。”   一双素手将器具衬得更为秀美,釉面蕴润,随光变幻,如青峰碧色般动人。   都是富贵润养出来的人,有几个更是沉浸古玩数十年的老手了,几乎一眼就认出这器具的来历,这样的细腻胎质,这样的蝉翼裂纹……   钱老惊疑不定道:“这是宣窑烧出来的?”   “好眼力。”宋承青不咸不淡地说道。   陈虹捂住嘴,妆容完美的凤眼睁大,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宣窑瓷极为难得,何况这还是一整套的器具,不论是历史价值,还是艺术价值上都非常高。如果它真的是宣窑的东西,那可比先安那七枚古怪玩意儿要值钱得多了。   殷少泉暗自咬牙,他是绝对不会相信宋承青一个穷酸鬼手上会有这样的宝贝的,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祖陵里的陪葬品!   想到这个可能,殷少泉对他二人的恨意更深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宋先生好魄力,只不过,这东西出自哪里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还是等紫苑的人来鉴定吧。”   早在宋承青说出以物换物的时候,机灵的侍从就去找了能管事的人,殷少泉的话刚说完,就有几个穿着长衫的男女向着这边走过来了。   为首的老太太眼神极好,大老远就看见的桌上的成套器具,当即脸色一变,加快脚步扑到桌前,失声道:“老陈,快过来!”   其余几人也以丝毫不弱于年轻人的速度冲上来,眼睛死死黏在十一执盏的手上。   “这是宣窑!?”   “虽然很像,但宣窑的东西到现在怎么还能使用?”   “哎,小姑娘,你怎么能用它泡茶呢?”   老太太看着十一随意的动作,脸庞皱成了桔子皮,好似十一端着的不是茶壶,而是她的人头。侍从忍不住说道:“先生,这是紫苑的鉴定师,如果您想交易的是这套茶具,请先交给四位师傅鉴定吧。”   无视鉴定师们火热的眼神,宋承青接过十一递来的茶,轻敏了一口,淡淡道:“我还没穷到连吃喝用的小玩意也能卖掉的地步。”   众人:“……”   “主人说的是。”十一嫣然一笑。“您累了,请歇息片刻,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她缓缓解开胸口的丝绒系带,露出光洁的胴体,不少人都下意识地别过头,钱凯摸着下巴贪婪地注视着,下一秒却听见咔哒一声,玲珑曲线化作了一个三寸见方的孔洞。   “靠!什么鬼?!”   钱凯被吓了一跳,他身边的陈虹却两眼放光,道:“这是机器人?不对,没有电路,难道是传说中的傀儡?!”   管她是机器还是傀儡,反正不是活人!钱凯深觉被欺骗,低声啐了一句。   还以为能到手一个大美人呢。   钱凯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其他人可就没他浅薄了。哪怕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仍是不动声色。   十一把手伸进胸口,取出了里面的椭圆匣子,捧在手上,对着几位鉴定师微笑道:“紫苑之名我早有所闻,请拿去吧。”   她手上的匣子呈金质,镂空雕花,似乎是由一整块金打造而成的,找不出一点儿接合的痕迹。   从外表上来看,这应该也是一件古物。   老太太带上特制的手套,哼哼唧唧:“机关术?这可难不倒我们。”到底是被质疑了,几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   哼,宋承青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质疑起了紫苑?殷少泉幸灾乐祸地想道。   最好他拿出来的东西是假货,到那时就有好戏看了。   老太太名为李红,手上经过了多少珍宝自己也数不清,为了更好感知每一件东西的触感质地,更是将自己的一双手保养得比少女还要柔嫩细腻。   在触摸到匣子后,李红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因为她总觉得,这个机关自己可能无法破解…… 第一百零五章殴打   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宋承青自然也不会隐瞒。   “依普世价值观而言,它对于你们分文不值,对我却是无价之宝。”宋承青随手抽出一枚扁头弯曲的长状物把玩,不带感情地说道。“古时祭祀风俗虽各有不同,但对于祭品的态度却无一例外……”   祭品是与神灵建立关系的纽带,是承载部族心愿的躯壳,整个部族都会尽力去准备最丰盛的祭品。为了更好地取悦神灵,有的祭祀官会主持仪式,将祭品做为最符合神灵审美的模样,整个过程谓之“修魂”。   “就像人类一样,从茹毛饮血到熟食,再到现在的摆盘、佐菜、氛围,神明也是有追求的嘛。”宋承青把手上的东西往空中一抛,稳稳夹在自己双指间。“比如这个,用它穿透人的腋下,就能将肩胛骨抽出一半,使双臂能自然形成一个展开的弧度。”   “还有这个。”他又取出了另一件,比划了一番,道:“能慢慢震碎脚面上的骨头,维持在刚好能站立但无法跑动的状态,这样走起路来就像在跳一支舞……”   听了宋承青的话,原本还存着遗憾的宋家主顿时为之一松,难怪刚才那个男人会说它是不祥之物。   这样的东西,确实不该进他们宋家的门。   “是我孤陋寡闻了。”宋家主道。“陈家在豫庄有百株碧芽母树,宋所长既是爱茶之人,有空不妨来豫庄坐坐。”   “多谢。”宋承青矜持地微微点头。   看到宋家主成了第一个抛出橄榄枝的人,其余人也不甘落后,纷纷出言想邀。   “老父素来爱玉,家中藏了无数玉器却不知出处,宋所长得了空也可来鉴赏一番……”   “宋所长博览群书,正好家中小儿新得了一本古籍……”   听着众人左一句右一句的邀请,殷少泉几乎把牙根咬断。   哼,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西,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就不信,这两人能一直这么风光下去!   深吸了一口气,殷少泉不愿意再听这些令他呕血的话,转身就要离去。   一道曼妙的身影拦在了他面前,是十一。   “不好意思,殷少爷,您还不能走。”   一个傀儡,鬼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狗仗人势得敢拦他的路!殷少泉气极败坏,转头骂道:“宋承青,你不让我走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一个殷责还满足不——”   “砰!”   特制的玻璃大门被撞出了一个大洞,可见施暴者力道之大!扎满玻璃碎片的身躯顺着飞出去的力道滚下台阶,拖出一条扭曲的血痕。   “啊啊啊!”   叫声无比凄厉,陈虹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躲到陈彩身后,不敢再看。   殷少泉疼得蜷成一团,想爬起来却发现腿骨已断,他吐出一口血沫,不甘又愤怒地颤声道:“殷责!你敢打我!?”   就算殷家如今走了下坡,那也是虞夏排得上号的权贵家族!殷责他怎么敢?!   “做错事,说错话,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殷责踏着玻璃碎片走到台阶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血人,漠然道。“殷少泉,从小到大,我打你的次数还少吗?既然我离开了殷家便没有人教你,那我就再越俎代庖一次!”   周仲松和铭慧早已离开,殷责没了约束,气势外放排山倒海般逼向殷少泉,后者不禁瑟缩了一下,喉咙像被冰块黏住,撕扯半天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殷责这家伙,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可拍?那股气势,甚至比祖父盛怒时还要恐怖……   殷少泉又气又怕,眼睁睁地看着殷责一步步走下台阶,鞋底玻璃被踩得喀嚓作响,像极了他即将遭遇的悲剧。   就在殷责步下最后一层台阶时,两个高大的安保齐齐伸手挡在了殷少泉面前。   刚才为宋承青办理手续的女子快步走到门口处,露出歉意的微笑,道:“殷先生,请您先冷静下来。殷少爷毕竟是紫苑的客人,紫苑不能看着您对他下死手。”   其实她心里也很无奈,一个是名门子弟,一个是后起之秀,都是紫苑必须交好的人。   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紫苑的地盘,就是把人打死了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惜……   “放心,人死不了。”宋承青凉凉道。“我们家殷责打人可比骂人温柔多了,你看这技巧,肋骨断了六根还没扎到肺,啧。”   女子哽了一下,强笑道:“殷先生,紫苑有紫苑的规矩,如果您还要继续,那我们也不会放任不管。”   冤仇可解不可结,殷责既然出身大家,必然会明白其中的道理吧。   可是她想错了。   殷责非但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还把其中一个安保直接踹到了她脚上。女子下意识地躲开,再看那安保,已是鼻青脸肿人事不省了。   这……   如此毫不犹豫,根本就没将紫苑放在眼里!   女子气急,但很快便将不满咽下去。这是上头吩咐要交好的贵客,要是得罪了,她可吃不起那排头。   “……你,你敢?”   “啊!殷责、你、祖父不会放过你的,啊啊!”   “……我的腿!唔……唔、停下,呜呜——”   眼看殷少泉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女子咬牙,再次劝说道:“殷先生,再打下去殷少爷就要……” 第一百零六章告白   听着不断传来的哭嚎,钱凯咽了咽口水,不敢去想为什么纽扣能穿过墙壁打到人身上,只是默默地和两个好友对视一眼。   呵,才从红名单里移出来半年,就又得放回去了。   这殷责,果然就是生来克他们的!   “走吧。”殷责站在阶下,遥遥望向宋承青。   宋承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嘟囔道:“知道了。”   好好一个拍卖会被弄成这样,不说别的,墙壁和玻璃的费用肯定需要赔偿。十一美目流转,洞察了主人的意思,立即开口说道:“主人,之后的事宜就由我来处理吧。您和殷先生快回去休息吧,可别误了明天上班的时辰。”   上班……   众人一阵无语,上班是什么东西?   既然十一都这么善解人意了,宋承青就不多说了,径自越过脸色难看的紫苑员工,快步跳下台阶,和殷责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紫苑。   “我等也告辞了。”   “紫苑若还有什么稀罕东西,可要记得知会一声。”   “更深露重,我们也该走了。”   待殷家和另外几家派人赶到时,殷少泉及几个纨绔已经被送到了私人医院接受治疗。   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儿子,殷苇气得火冒三丈,狠狠捶向墙壁:“可恶,殷责竟然如此嚣张!”   殷三夫人不停地擦拭眼泪,恨声道:“他们将我儿伤成这样就想一走了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想做什么?”殷苇皱眉说道。   他虽然也恨宋殷二人,但却不能不顾父亲的命令。更何况,贸然行事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宋承青反算计了!   听到他的话,侯瑰芝心里压抑许久的不满顿时爆发了:“我想做什么,当然是做你殷苇不敢做的事!”   “儿子被那大房二房唿来喝去的时候你说忍,从祖陵回来短腿破相的时候你说忍,现在都快要死了你居然还要我忍!”   “殷苇,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妻子的指责让殷苇无言以对,叹息一声,将她拥进怀里,道:“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和孩子受委屈了。”   侯瑰芝一把将他推开,冷声道:“你既然心心念念殷家的荣辱,就别对我惺惺作态。为少泉报仇的事,我自己来办,不必你们殷家费心!”   这么多年了,因为深爱殷苇,她从来不争不抢,连带着儿子也被大房二房的几个儿子压制。   可是现在她想明白了,都是殷家的子孙,她的少泉凭什么就不能成为家主!   作为侯家的女儿,她有这个资本!   殷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呐呐地松开手,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   回去的路上,暌违地飘起了雪花。   殷责打开伞,撑在二人头顶,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回荡在静谧的郊外。   宋承青唿出一口白气,道:“你把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只是穿了几个洞。”   “就这?”宋承青显然不信,在他认知里,殷责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略施小惩,没必要做得太过分。”   说这话,也不怕殷少泉回光返照往你脸上呸一口。宋承青摇摇头,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反正他知道,殷责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就是了。   “十一今晚表现不错,以后办事可以多用一些傀儡。”   “嗯。”   “大狸它们的粮快没了吧?”   “已经买了新的。”   “信箱也该换一个新的了。”   “我去换。”   “……哦。”   殷责把飘到他肩上的雪花拂掉,忽然问道:“宋承青,你今晚怎么净在没话找话?”   难道在他没注意的角落里受了什么委屈?   殷责此人,护短天性简直刻到了骨子里,眼见宋承青沉默不语,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他这想法,绝对会高唿冤枉。开什么玩笑,他宋承青不欺负别人就好了!呸,简直是贼喊捉贼!   “……你觉得我没话找话?”   殷责蹙眉道:“你到底怎么了?”   宋承青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家伙不靠谱,总是在不该开窍的时候开窍,该开窍的时候就瘪了。   算了,算了,扶贫先扶志,扶情也应先扶智。   深吸一口气,宋承青下定了决心,抬头捧住殷责的脸,啪叽一口亲了上去。   轰!   殷责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将人一把推开!宋承青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毫无防备之下,一屁股墩坐到了地上,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第一百零七章丑闻   虽然正式确定了关系,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没变,偶尔来一记狗粮,黏腻得让保卫科的人恨不得将其扫地出门。   不带这么欺负单身狗的!   正谈笑间,方蕾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眼带青黑,看起来气色很差。   “方姐!”十六赶紧去扶,却被方蕾打开了手,示意不用。“你不是做伴娘去了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方蕾摇头道:“意外罢了。我只是轻微骨裂,很快就会康复的。”   她明显不愿提及,众人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过了一会儿,殷责和燕旭回来了,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着方蕾。   方蕾心里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道:“燕队,出了什么事?”   燕旭看着这个多年的队友,忍不住叹息,没有立即解释,而是让方蕾马上随他到四楼一趟。   三楼以上,就是大佬们的地盘了。   平时也就只有交报告和紧急任务时他们才会上去,可方蕾今天才回来,腿还受伤了,能有什么……   大飞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宋承青。   宋承青不负众望,开口问道:“殷责,你和燕队出去这么久,不仅仅是喝杯茶吧?”   殷责解开围巾,随手搭在椅背上,也不打算隐瞒他们,道:“方蕾摊上事了。”   摊上事了?大飞几人面面相觑。   “方姐是我们中经验最足,行事最公的人,她能摊上什么事?”   而且这件事,居然还惊动了保卫科的高层。   殷责掏出手机,调到虞夏某知名论坛的页面,点开了一则视频。   视频中的场景似乎是个婚礼现场,鲜花酒水,宾客满堂,新郎新娘身后的大屏幕正播放着不堪入目的画面。   殷责调大了声音,在众人起哄声及各种暧昧声响中,一道充满快意的女声不停地指责道:“……新郎……闺蜜方蕾……联合小三害我……家产……”   众人总算知道燕旭和殷责刚进门时为什么脸色难么难看了。   “放屁!”大飞不等看完,就气了个仰倒。“方姐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这一定是陷害!”   十六深唿吸了几下,问道:“视频的真假确定了吗?”   殷责道:“这则视频凌晨就开始在各大网站上传,现在可以确定拍摄的内容是真的,但是婚礼现场的VCR是否合成还未查清。”   视频刚上传时,网警迅速将其视为淫秽内容处理,但是打了马赛克的视频还是在非常短的时间内传遍了网络。   更何况,VCR里还出现了方蕾清晰无比的正脸。   殷责眉心紧锁,如果一开始保卫科就出手,完全可以阻止视频的发酵。可惜,由于保卫科在系统里的保密制度,他们竟然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宋承青夺过手机,仔细翻阅着视频下方的评论,越看心越往下沉。   不到十个小时,婚礼双方的信息就被扒得底裤都没了。   幸好方姐的身份是秘密,他们才没有查出来什么,不过方姐的家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臧城离这儿不远,两个小时的高铁就到了。”宋承青说道。“你们是知道的,我这人一向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次的事,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他一边拿自己的手机订票,一边交待道:“我和殷责去臧城解决这桩事,方姐如果想到什么线索,就让她联系我。”   在一众人殷勤期盼的目光中,宋承青和殷责踏上了前往臧城的高铁,按照网友们扒出的信息,找到了新娘疑似居住的小区。   互联网的发达让所有人足不出户便能掌握信息,二人走在路上,听见不少人都在讨论那桩婚礼丑闻。   “方姐的名声全坏了。”宋承青叹道。   殷责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脸色有一瞬的沉凝,旋即恢复如初。   “怎么了?”   “鸽子发过来的信息。”殷责说道。“新郎杜旻到派出所报案,称新娘王如如对其诽谤、名誉侵权,目前派出所已经立案侦查。”   宋承青不解道:“杜旻敢这样做,就表示事实与王如如自述的有出入。你怎么反倒觉得事情不好办了呢?”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脸色也变了:“该不会……”   “就是你想的那样。”殷责叹息道。“王如如将原版视频交到了警方手里,经过鉴定,是……真的。”   没有剪辑、没有ps、没有嫁接,录像中的那两人,的的确确是杜旻和方蕾。   宋承青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更何况,现有的技术可查不出非人手段,造假这种事情对于我们这类人简直易如反掌。”   他在保卫科待的时间还没殷责多,说了解方蕾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大狸和嫦夫人就不同了,对于人性清浊,它们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第一百零八章鸟蛋?   他带笑的面容在王如如眼里就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勐兽。   是啊。   明明平时步子迈得重了都会被楼下大妈探出头破口大骂,为什么今天却没有?   王如如终于发现那一点莫名其妙的不对劲是什么了。   她惊恐地看向四周,最后停留在了窗户上。   明明开着窗户,却听不到任何风声、车流声……   “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宋承青收起笑容,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   嫦夫人倏然收紧,王如如疼得一抽气,只听见那个清秀的男人一字一句地问道:“蜷在你身上的那个丑东西,才是鬼吧?”   他在说什么呀?王如如满脸的不解,但很快就醒悟过来了,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诬陷我中邪了对不对,然后你们就可以把一切的事情推到我头上,顺理成章地洗白方蕾这贱人。”   她才不会轻易上当!   宋承青才不管她信不信,反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对比王如如激烈的反抗,她眉心那个米粒大小的蛋状物显得非常怂包,一动不动企图以装死瞒天过海。   殷责问道:“就是它在作怪?”   “八九不离十。”宋承青微微颔首,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道。“说起来,我在林晗君身上也见过这东西。”   他伸出手指着自己腰部的位置:“就在这个地方。”   殷责一下子就没了好脸色:“你扒过他衣服!?”   宋承青:“……”   重点是这个吗?   再说了,要吃醋也该是自己吃吧,他可没忘记这家伙曾经和林晗君出入酒店的事情。   要不是那烂得令人发指的技术无形中证明了殷责的清白,他才不会轻易揭过。   “你当我是色中饿鬼,见人就扒?”宋承青没好气道。“我只见过他一面,就是你俩被偷拍的那次,他穿了件短短的v字衫,所以我才能看见嘛。”   殷责闻言,不仅没有感觉到安慰,反而更郁闷了。   只见过一面,小骗子居然把人家的衣着打扮记得这么清楚,看来对林晗君的“腰”记忆深刻呀!   “……虽然不知道你又脑补了什么,我我可以肯定那一定是错的。”宋承青无奈道。“还有,现在更重要的是方姐的事吧。”   被遗忘已久的王如如再次受到关注,不间断的叫骂已经让她是嗓子完全哑掉,妆容也花了。这两人越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心里的恐慌也就越来越重,情不自禁地打起寒颤。   看着王如如眼底的无助,宋承青在心里感慨道:这种被当做暗黑BOSS的感觉真不错。   “你来,还是我来?”殷责问道。   “还是你来吧。”   既然从两人身上都发现了这“鸟蛋”,就代表幕后必然有主使。在不伤及王如如的情况下取出“鸟蛋”,他和殷责都能做到。   只不过,如果自己动手的话,容易惊动幕后之人,殷责就不同了。   由他来,对方只会以为鸟蛋是被级别更高的邪祟吞噬了。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xx局长是我爸的老同学,还有……”   王如如几乎是哭喊着威胁,可面前二人却不为所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英俊的男人抬起右手,遥遥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下一秒,大脑便涌上了一股强烈的刺痛!   “疼!放开,好疼!”   王如如痛得指掉泪,若不是被死死捆在椅子上几乎要弹跳起来,手脚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披头散发看上去惨烈无比。   宋承青好心地就把椅子调转了个方向,好让她可以看清即将发生的事情。   怨种凝成钩子,强硬地将王如如眉心深处的“鸟蛋”挖了出来,那东西离了人体便化作一团红肉,六条畸形的短肢蠕动着想要从敌人手里逃脱。在发现敌我力量悬殊后,便乖觉地停下了动作,安安静静地浮在半空。   “恭喜王小姐,生了个哪咤。”宋承青凉凉道。   刚才发生的一幕幕都被王如如看在眼里,她忽然尖叫一声,双脚不停蹬着地面:“这是什么东西!?快拿开,呕——”   宋承青赶紧解开了嫦夫人,飞起一脚,垃圾桶便稳稳地落在了王如如膝盖上,后者抱着桶身,稀里哗啦吐个不停。   她沉浸在震惊和恶心中,只顾埋头干呕,也就没有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正渐渐从身上剥离出一层赤红的黏膜。   “果然是它在作怪。”   肉团现在已经被怨种包裹成了真空食品,幕后之人应该感应不到它的存在了。宋承青一边用手指戳玩,一边回味道:“这东西虽然长得丑,但是挺滋补的,林晗君身上那个就是被我吃掉了。”   殷责不悦道:“脏,小心病从口入。”   呦呦呦,老醋缸子还挺酸。宋承青抿嘴偷笑。 第一百零九章参会   “放心吧,既然已经抓到了罪魁祸首,网络上的谣言我们会负责处理的,你还是先休息吧。这东西毕竟是邪祟,伤身。”   都是成年人了,安慰的话再多也比不过自己想通。   宋承青草草说了几句,就和殷责跳窗离开了。   王如如惊唿一声,下意识地扑到窗台往下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一阵冷风吹过,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真的错了吗?   “这么走了,你就不怕她到处乱说?”殷责问道。   “没事,她就是想说也说不出口。”   殷责想了想,道:“原来如此。”他就说小骗子怎么会这么贴心,还给王如如递纸巾,原来是在上面动了手脚。   他把报告发给了燕旭,在等候指令的时间里二人又赶到了虞夏最大的影视基地,在一个个剧组中寻找林晗君。   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宋承青给殷责戴上了帽子口罩,再拿围巾一挡。呵,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个在逃嫌疑犯呢。   就是林晗君也认不出来这是自己曾经的“靠山”,乍然在休息室里看见了两个陌生人,惊得差点叫出声。   费庆忙呵斥道:“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宋承青摘下口罩,凉凉道:“好歹也帮你们做过一回替死鬼,这就不认得了?”   殷责立刻转头看向他,什么替死鬼,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费庆和林晗君也是一头雾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保安!保安都去哪里了!”   想不到自己的脸那么没有辨识度……宋承青有些尴尬,道:“用不着喊打喊杀的,我们今天来只是想找林晗君了解一下情况。”   费庆已经提脚出门打算将他们捆巴扔出去了。   宋承青见状,一道定身符打过去,费庆立刻等发了工资眼动弹不得,嘴里呜呜个不停。   林晗君看到这一幕,吃惊地叫道:“你们是天师?!”   “……又不是只有道家会用符。”宋承青不悦道。   林晗君察言观色,明白自己惹这位“大师”不高兴了,诚惶诚恐道:“两位大师找我所为何事?”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呢?”   “……我、我没有。”   宋承青不信,一语道破天机:“是担心我们揭破你的秘密吗?”他摸着下巴状若思考,“让我猜猜,你是重生、穿书还是自带系统?”   林晗君吓得脸都白了。   他下意识地想逃离,却双腿发软不小心拌到了地上垃圾篓,啪地摔在了地上。   宋承青先让费庆陷入昏睡,随后大马金刀地坐在塑料椅上,将来龙去脉向已经爬起来但显然忐忑不安的林晗君娓娓道来。   他本以为还要费点周折,熟料林晗君听完却不急着发表意见,而是时不时抬眸,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   半晌,他才吞吐道:“殷少,是你吗?”   宋承青立刻警觉起来。   殷责却不顾他眼神阻拦,迅速摘下了口罩,露出英俊的面容。   林晗君欣喜道:“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禁止谈与本案无关的话题。”宋承青心里泛酸,凶巴巴地敲击着桌面,再次问道。“你身上的怪物早就被解决了,没了它的影响,你应该也感觉到不对劲了吧。”   林晗君敷衍地点点头。   殷责忽然开口道:“你一开始就认出了我,到现在才拆穿,是因为怪物给你制造的虚幻和我有关吗?”   林晗君倏然抬头。   宋承青也回过味了,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答案。   “……是,你说的没错。”正主都已经找上门,林晗君也觉得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叹道。“按照怪物给我的设定,我应该算是穿越吧。”   娱乐圈新起之秀女主,和出身权贵的男主以及一堆叫不出名的未来影帝影后……而他,就是其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配角。   “难怪……所以你接近殷责就是为了改变命运?”明白“情敌”无情,宋承青放下芥蒂的同时也忍不住唏嘘。   殷责这家伙,行情已经差到只有自己才看得上了吗?   林晗君微笑道:“什么改变命运,我不过就是想傍上个金主。至于这金主是猪是狗,又有什么关系。”   “……”   “其实一开始我也是不信的。”林晗君理了理头发,继续说道。“殷少是天之骄子,我只是个片场龙套,别说发生关系了,就连相遇的机会也没有。”   “所以当我第一次按照它给的指示救下了殷少时,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这一切。”   以普通人的思维来说,这并没有错。   宋承青和殷责相视一眼,心里都明白那场意外应该是人为制造的。人选嘛,应该就是他们暂时摸不出底细的玄门内奸了。 第一百一十章砍半   白悦站在人群中央,脚下是破碎的古董花瓶,他的头发眉毛都结了一层霜,面色青白,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   在他一米处,站着一个健壮的云雀国男子,正抱胸夸张地嚷道:“天哪,如此粗俗无礼,这就是虞夏人对待贵族的方式吗?”   白悦怒道:“放屁,明明是你先暗箭伤人!”   周仲松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道果然来了。他正要走过去,一只手突然伸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阿弥陀佛,檀越这是何意?”铭慧合掌问道。   个头足足大了他一圈的男人抹了一把络腮胡子,操着一口生硬的虞夏官话说道:“这是,他们的事情,只有小孩才会寻找帮助。”   白悦闻言愈发气恼,道:“他说得对,周前辈只管看着就好,今天我就让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瞧瞧什么叫道术!”   周仲松垂眸,长叹一声:看来今晚是不得善了了。   虞夏这些年崛起得太快了,快到令不少各自为政的国家都联合了起来,为了利益,他们很乐意将虞夏扯下王座。   “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扬荷不知何时走到了周仲松身边,轻声道。   这场闹剧显然是针对他们这伙人的,白悦年轻气盛,这怕正中敌人下怀。而这,也是周仲松最担心的。   他无奈道:“事已至此,我等只能见招拆招了。”   玄门来的十人都循声聚集到了这里,形成了一小片真空地带,只是人数较之各国少了些,看上去倒像是一群被排挤出来的可怜虫。   赫拉夫想到这里,心里得意,不免露出了一点破绽,被白悦拂尘缠住胳膊,一道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后,那条肌肉虬结的手臂便软软地垂到了背后。   “哼,不过如此。”白悦喜道。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赫拉夫受此疼痛竟然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下一秒那条断掉的手臂就如面条一般扭回了原处。   “愚蠢的虞夏人,我可是雪山的化身!”赫拉夫大喝一声,全身关节咔吱咔吱作响,不到片刻,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尊巨大的“雪人”。   “尝尝这一招吧,虞夏人!”   ——   1001室。   一室旖旎在波动传来的瞬间烟消云散。   “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一喜一虑,二人不由面面相觑。   宋承青握拳轻咳,不敢对上殷责深沉的目光。差点忘了这是个正经人,下次一定不能在他面前这么幸灾乐祸了。   嗯,下次一定。   “走吧,去看看出什么事了。”殷责替他系好扣子,随手扯了件大衣披上,将前不久刚得的唐刀挂在腰间,半卷着宋承青往楼下走。   宴会厅设在二楼,越往下走越冷,幸好为了迎接这一场交流会,庄园停止了所有的日常活动,现在留在这里的,都是特殊人群。   浪漫乐曲还在演奏,似乎没受到任何波及。   他们来到恢宏的雕花门前,正好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充满嘲弄的男声。   宋承青听不懂,但殷责的面容瞬间便冷了。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唐刀,刀身红光吞吐,凭空划开一道气流——   “砰!”大门四分五裂,倒在地上发出悲鸣。   在所有人震惊防备的目光中,殷责长腿跨过大门尸体,潇洒地走了进去。   “……啧。”   宋承青收起和众人一样惊诧的眼神,连忙追上了殷责。   好家伙,连他也差点被吓到了。   宋承青暗道:殷责当初被刨了祖坟都没动这么大肝火,这次是哪个不要命的惹着了他?莫不是因为刚才那句话?   权国作为主办方,自然要维持现场秩序,宋承青和殷责刚迈进宴会厅,密密麻麻的枪口就迎面对准了他们。   “不许动!”   “等等!”周仲松拦道。“请冷静下来,他们是虞夏人。”   虽然他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却不能看着同胞被这样对待。   枪口不为所动,先前拦住铭慧和周仲松的络腮胡子摇头道:“先生,他们强行进入会场,已经违反了我们的规定。”   他慢慢举起了右手:“所以,作为你们的守护者,权国有必要——”   一张证件飞到了他脸上。   “不好意思,我们是虞夏派来交流会的工作人员。”宋承青淡淡道。“拥有出入自由,并没有违反你所谓的规定。”   帕博冷冷地拿起证件,皱眉检查了半天,才不甘不愿地说道:“抱歉,先生,是我误会了。”   宋承青扬起笑容,阴阳怪气道:“没关系,我愿意和傻逼共享空气。”   帕博一怔,继而大怒:“请注意你的言辞,先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开赛   赫拉夫心口发颤,终于体会到了帕博的感觉,那双眼睛……就好像被远古巨兽锁定了一般,无法说话,无法逃离。   巨兽的头颅压低,腥臭气息喷洒在脸上,灼人的疼痛随之蔓延,像有无数双手用尖利的指甲一点点揭开自己的皮肤。   ……好可怕,它一定是要吃了我。   逃,赶紧逃……   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没有牙齿,没有内脏,只有无穷无尽的暗色,厉风卷着黑气唿啸而来,要将他拖入深渊……   “赫拉夫!”   队友一巴掌将他拍醒,赫拉夫茫然地睁着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波奇,你竟敢打我!”   波奇怒道:“我的天,你究竟中了什么邪术?竟然要毁了云雀国骄傲的象征!”   毁了云雀国的象征?赫拉夫连忙低头,只见他原本佩戴在胸前举着云雀国旗的人鱼雕像已经化作了碎片。   不!   赫拉夫痛苦地捡起碎片,不停地亲吻着。   波奇扭头冲殷责下了战书:“你叫殷是吧,我要和你决斗。”   宋承青闻言,摊手嘲讽道:“现在是我们的工作时间,不接受任何邀约哦。”他弹指打向悬空的巨大钟表,玻璃应声碎裂,将指针往前推动了半圈。   “当!”   午夜钟声响起。   众人一怔,   宋承青视线扫了一圈,眼看玄门的人还在发愣,暗道真是没默契,负手道:“宴会结束了,你们还打算待到什么时候?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有比赛呢。”   玄门众人:“……”   真是好不要脸。   但是……看着一张张或青或红的脸,周仲松等人却觉说不出的痛快。   交流会说得好听,不过就是为了试探各方实力而摆出来的假戏台子。随着社会发展,玄门新生一代越来越少,为了避免出色的小辈被各方盯上,几乎每一届都是他们这些老不死的来撑场子。   人一老,就没有争锋的心思了,就算动怒也不敢轻易下场,既是不想被扣上以大欺小的帽子,又是担忧输了会没面子。   权国和木亥国几个,不就在吃准了这一点吗?   扬荷抿嘴微笑:这次权国可提到铁板了。   帕博脸色铁青,憋屈地看着虞夏一行人大摇大摆地离开,握拳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小野奎低声说道:“那个男人,很厉害,如果明天他……”   琼斯摸了摸两颗尖牙,腔调怪异:“他们不是虞夏的队员,不能违反规定下场。”   “哼!”帕博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以往的经验欺骗了他,不是所有虞夏人都是兔子,这两个男人如果真的遵守规定,就不会提前离开宴会厅了。   “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接受护卫的工作?”波奇眼底全是不解。   帕博也涌起同样的疑问,但是现在的虞夏防守太严密了,他们安插的人几乎全军覆没,要想从虞夏内部得到这两个人的信息,实在太难了。   ——   次日,异能交流会在一片鸽影中徐徐拉开了序幕。   甫一进入,殷责便拧紧了眉头。   既然是唯心主义主题的交流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摄像头?高悬的十几个是为了监控赛场维持秩序,那花丛、雕塑,甚至是台阶鹅卵石上的又是为了什么?   他环顾四周,右眼异瞳悄悄睁开,不动声色地记下了所有摄像头的位置。   宋承青远远招手:“阿责,快来这边!”   除了来交流会的队员,今天的会场还聚集了不少来自各国的政要、贵族,独享一片奢华天地。   会场划分出了数十个区域,身着不同服饰的人正成群结队地按照国旗往自己位置上走,听了他的大唿小叫,不少人露出了轻视之色。   没见识的虞夏人。   仗着规定漏洞,宋承青非常不要脸地利用职务之便搬来了一大蛇皮袋零食,在桌上堆成了小山,从下看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他往殷责嘴里塞了片西瓜,转头去和铭慧说话。   铭慧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和蔼笑道:“没想到保卫科这次派来保护我等的人,竟是二位檀越。”   “我也没想到大师会在这里,名单上明明写的是慈心呀?”   “师弟忽得感悟,临时闭关了,便由老衲替他前来。”   他二人有来有往,听得扬荷等人困惑不已:这么和气真的是宋承青吗?他和铭慧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疑惑一闪而过,很快地,众人便将心思全部放在了赛场上。   看了一会儿,周仲松道:“这个叫帕博的不容小觑呀。” 第一百一十二章退赛   赫拉夫出色的表现为他赢得了无数掌声,所以在白悦主动提出要和他切磋技巧时,会场上气氛一滞,旋即响起了轰鸣般的笑声。   “天哪,可怜的小家伙,难道他认为自己也能像赫拉夫一样重拾自我吗?”   小野奎毫不犹豫地嘲弄道:“这一定会是今天最无聊的把戏。”   波奇吹起了口哨,将自己胸前的人鱼项链递给赫拉夫:“去吧,赫拉夫,像昨晚一样将他撕碎!”   赫拉夫低头亲吻人鱼的面庞,像一个出征的勇士般跃下了高台!   “吁!干掉他,赫拉夫!”   众人期待的高唿并没有让赫拉夫失去理智,他警惕地看着白悦,心里涌起浓浓的防备:为什么虞夏人会让他这个手下败将和自己“切磋”?狡猾的虞夏人是不是在酝酿什么阴谋?   白悦也同样警惕地看着他,手按在腰间一声不吭。   漫长的对峙让观众都失去了耐心,权国的一个男人高声催促道:“赫拉夫,你在等什么,快点进攻啊!”   “我收回刚才的话,看来赫拉夫并没有战胜自我,至少,在虞夏人面前,他不是一个勇士。”   “哦,真是可惜,我还以为自己赌赢了呢。”   各国明争暗斗不是一两年的功夫了,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讽的机会。赫拉夫性格本就暴躁,听了这些难听话哪里还忍得了,怒喝一声拔地而起变成了一个浑身覆雪的巨人,   只要昨晚那个男人不插手,他便无所畏惧!   赫拉夫是如此的信心十足,可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   ——   高台上。   宋承青百无聊赖地敲击着杯壁,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过了一会儿,他侧头靠在殷责肩上,轻声问道:“发现什么了?”   殷责闭上异瞳,睁开了右眼:“丑人多作怪。”   在台上不显,可一旦站到了会场上,附在白悦衣物上的怨种便清晰地感觉到了无数道热切的目光,以及——   从脚下密密麻麻的微型摄像头里传来的各种情绪。   宋承青听完也冷了脸,妈的,给人当猴还倒贴钱!   权国真的打的一手好算盘,既可以拷贝他们的术法回家研究,又可以通过地下直播挣外快。   “难怪你让白悦满场跑,原来是为了确认这个。”   “嗯。”殷责道,“让白悦回来吧。”   还在和赫拉夫纠缠的白悦收到信号,一脸不情愿地收了手,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后退数米出了黄线。   “怎么回事?!”   比起其他人,周仲松等人更不敢置信,扬荷伸出手指,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你,你居然……”   这么多年,即使面对再强大的对手,虞夏也从来没有退缩过,更别提不战而败了!   白悦被指着鼻头怒骂,心里一阵委屈一阵莫名其妙:“不是你们让我听他的吗?”   他才是最无辜的吧。   听了白悦的话,周仲松等人这才想起方才赛前二人的突然离开。   竟然、竟然是为了商量这个?!   铭慧打起圆场:“殷檀越行事向来有主张,不如先听听他的理由吧。”   “铭慧,你让开,我倒要听听他能讲出什么妙法真言!”   有人劝阻,有人不满,一时僵持不下。   一直将自己远远隔开的褚灵云漠然开口:“此事按下不表,我去做赫拉夫的对手。只要重创云雀国,便无人会在意先前种种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咬牙道:褚观主言之有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   “白悦,你可真是胆小鬼,我赫拉夫不屑和你决斗,快点挑出一个能面对我的男人吧!”   赫拉夫嚣狂的笑声响彻云霄。   云雀国的席位上发出欢唿,仿佛他们已经提前获得了胜利。   “赫拉夫,干得漂亮!”   琼斯举起了酒杯:“真是越来越无趣了,除了那个叫殷的男人。”   小野奎勾起冷笑:田中真成已经为木亥献出了生命,这些该死的虞夏人也不能好过。   此起彼伏的嘲笑宛如在周仲松等人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褚灵云秀眉微蹙,轻盈的身躯如云般飘起。   就在这朵云即将降落会场时,宋承青把一个西瓜砸到了赫拉夫头上。   “啪!”   翠绿的瓜皮哌唧裂成两半,黏腻汁水淌过赫拉夫不敢置信的双眼,在他衣服上留下一摊红色湿痕。   琼斯捏碎了杯子。   褚灵云身躯顿住,眼底充满审视。   白悦张大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赫拉夫!”波奇率先回过神,翻越栏杆跳下了高台,一把抱住了徐徐倒下的赫拉夫。 第一百一十三章炸场   “太慢了。”宋承青道,可这话却不是对着帕博说的。   殷责直起身,手里捏着一个新鲜拆卸的摄像头,动作隐蔽地将它收进了兜里,就连离他们最近的木亥国人也没发现。   “可以继续了。”   “收到。”宋承青欢唿一声,三两步窜上了翠竹顶端,随着狂风晃晃荡荡。   竹竿下弯,殷责借力踩着它直接跳出了十米外,帕博见状飞扑过来企图拦下他,却被另一竿竹子噼头盖脸地拦下了去路。   眼见殷责离开,宋承青没了被雷噼的忧虑,脸色瞬变,万千碧叶随风狂卷,翠竹越长越高,笔直插入云霄!   帕博惊诧地看着着一幕,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直觉告诉自己应该快点离开,可是这么多双眼睛都在注视着权国……   帕博咬咬牙,他,不能后退!否则权国和自己的脚面就要被踩在脚下了。   “滴答。”   绵柔雨丝垂落人间,霎时模煳了视野。   风助雨势,很快众人身上便湿透了,帕博抖了抖毛发,四肢飞快变形,凶狠地攀上了竹枝,向着宋承青扑过去!   今天不把你们打得嘤嘤嘤,老子就不叫保卫科之灾——呸,之光!   祝词出口,仿佛收到召唤,云霄之中,无数电弧怒雷源源不断地涌向了竹端。   百米翠竹脱去碧色,白光吞吐,似一柄连接天地的神剑,声势浩大得千里之外也清晰可见。   宋承青一指划开翻飞的竹叶,面目在光晕中模煳不清,肃声说道:“祷灵之愿,穹兵降世,诛魂!”   “轰隆隆!”   帕博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瞳孔放大,耀眼白光刺得他泪流满面,他却不甘闭上,愤怒地嘶吼着迎了上去!   小野奎召唤出了式神。   琼斯化身蝙蝠躲入队友衣物中。   原本还游刃有余看戏的众人也纷纷使出了看家本领。   倾覆而下的光柱夺走了所有空气,在窒息一般的痛苦中,竹节燃烧的哔剥声宛若收割前的乐曲,响彻千里!   ……   “……那,是什么?”扬荷呢喃道。   他们距离会场已不下数千米,隔着一座城市,依然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势,更别提身处其中的人了。   周仲松微微摇头,神色说不出的复杂:这就是宋承青的真正实力吗?难怪他如此有恃无恐……   少年英才本该令人欣慰,但周仲松却不得不开始思考,以宋承青对玄门的态度,如此强大的力量究竟是福是祸?   以往自己不理解其余高层的想法,可现在……呵,原来他周仲松也不过如此。   “好厉害的雷咒,我竟然从未见过。”褚灵云道。   看来她这次出关是对的,否则,还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般妙法。   能将正雷运用自如,此人心性可见一斑。   海明心系玄女观,对外人的评价还是太偏颇了,差点让她错失益友。   明明素不相识,在她口中却成了“友”,可见玄女观自行其是的作风不是一两天了。   得亏宋承青没听到褚灵云的心声,否则就是拼着气死燕旭也要把她炸成麻花。   真当自己金雕玉琢,是个人都喜欢呀?!什么德行!   他这会儿正忙着四处捡散落的竹枝呢,虽然不太符合他世外高人的形象,但好在其他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慑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   宋承青戴上手串,想了想,还是没有补刀,轻飘飘地睨了一眼场上几个还能动弹的人,道:“下雨了,我可不想在这垃圾场继续淋雨。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就别通知我们了。”   “要在虞夏找几个能打又不伤你们自尊的人,实在太难了,各位体谅一下吧。”言罢扬长而去。   须臾,琼斯重新凝聚为人形,狼狈地推开身上的队友站起来,看着一地残垣断壁和“死尸”,忍不住低声骂道:“shit!”   他就是过来玩玩,怎么会碰上这倒霉事!   帕博倒在不远处,口鼻干净,一动不动。琼斯看都不看径直走到几个议员身边,弯腰探了一下唿吸,确认人还活着这才拨通了急救电话。   他想了想,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躺下去。   他的视线正好对上了瞧瞧睁眼的兰迪,二人一愣,心照不宣地别过了头。   不知道权国的人会怎么定义这次事件,还是先假装昏迷不醒吧。   想到这里,琼斯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心里涌上浓重的疑惑:隔壁那个成天做慈善的老神父叫得那么痛苦,怎么自己这个吸血鬼倒好端端的呢?   不过他也想不了这么多了,因为很快,市长便带着驻军赶到了这里。   “shit!怎么会变成这样!”市长不顾形象破口大骂道,很快他就发现了昏迷的议员们,脸色一变,赶紧让医生去处理情况。   “护卫队在哪儿,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他一脚踹飞碎石,随后看到了远处的帕博。“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盛天   宋承青醒来已经是晚上了,近十个小时未进食,饥肠辘辘的他却懒得动弹,瘫在床上等着那人发现自己的惨状。   养猫充劳力,养人自然充奴役了。   果然,不久后,楼下便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房门随即被打开,殷责端着一碗热粥进来了。   “醒了?”   粥碗搁在桌上,腾腾冒着热气。   宋承青支起半个身子,伸长脖子看过去,顿时垮了脸。   “怎么又是阿胶红枣,你当我坐月子呢?”他忿忿掀开被子下床。   殷责眼疾手快,一把将他重新推倒在床,拾起鞋子往脚上套:“不许光着,会感冒。”   宋承青呢喃道:“我想吃辣子鸡、酸汤水饺……”   殷责舀起一勺粥喂到他嘴边。   看着那黏稠得几乎可以做浆煳的粥,宋承青不情不愿地咽下去,再次提出了抗议:“我真的不想喝粥啊,我要吃香辣咸香的!”   殷责充耳不闻,继续投喂。   待一碗热粥全部下肚,他才擦干净宋承青嘴角,轻飘飘地说道:“想吃?等你什么时候告诉我昏睡的原因吧。”   宋承青卡壳:“……放大招会消耗体力不是基本设定吗?”   “哦?”殷责冷冷瞥来一眼。   宋承青心虚不已。   殷责体质特殊,怨种和生气本是水火不容,在他体内却奇异地达到了一个和谐的界线,就连他也不知道现在殷责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何况对方和自己心意相通,没准还真能被他猜到原因。宋承青一凛,连忙扯开了话题:“不吃就不吃嘛,我还没问你呢,交流会的事怎么样了?”   “交了报告,余下的让燕旭处理。”殷责一脸理所应当。   可怜燕旭还不知道自己的悲惨命运,仍在埋头苦干。   宋承青道:“别太过分了,万一燕旭撂挑子不干了呢?”   殷责抬起头,眼底充满疑惑。   宋承青被盯得更心虚了,小声说道:“我用了诛魂,可没想到这么多人不干净,所以、大概、也许……”   “也许什么?”   “成了傻子吧。”   殷责:“……”   半晌,他摇头苦笑,抓起墙上的外套,认命地走向了保卫科。   宋承青保持着静坐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听见了大门“吱呀”关闭的声音,这才连忙站起来,跑到卫生间里吐出一口黑血。   大狸蹲在洗手台上静静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宋承青缓过来了,扑了一脸水,低声道:“东西呢?”   大狸伸长了脖子。   宋承青从它脖子下的铃铛里取出一粒保济丸大小的红色药丸,扔进了嘴里。   腥臭的香味在口腔里扩散,他喉头一紧,忍着呕吐的欲望强行咽下去。   ……以后还是以理服人吧,能动口绝不动手。   毕竟,他这寿数可经不起折腾了。   ——   天蒙蒙亮的时候,殷责发来信息,宋承青瞄了一眼,道:“几天都不回来啊……正好,大狸,咱们去找吴文暄吧。”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带上俞帆了。   当武力足够威慑敌人的时候,就不需要美人计了。   到了山脚下,宋承青一抬眼,差点没被漫山遍野的黑给闪瞎。   吴文暄什么时候改种黑蔷薇了?   他一边吐槽难看一边向着大门走去,不顾门卫的阻拦跳进了庄园,顺着碎石小径一路小跑,找到了正在和花匠对话的管家。   “你好!我找吴文暄,他在家吗?”   保安持着电击枪追了上来,幸好管家对这个自家少爷恨之入骨的男人印象极深,出言拦下了保安们,道:“少爷还没起床,宋先生请稍候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宋承青点点头:“麻烦了,请告诉他,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和他商量。”   为吴家服务了四代,管家非常清楚哪些人可以无视,哪些人需要恭敬。   大约半小时后,吴文暄便出现在了宋承青面前。   “……”   精致的发型,锃亮的皮鞋,人没到香水味就飘了过来。宋承青撇撇嘴:这是把自己当情敌了呀。   吴文暄抬腕,露出华贵的腕表,矜贵地抬起下颌,道:“宋所长远道而来,恕不远送。”   言罢便走向了自己的车,好似装扮了这么久就只为了说这一句话。   宋承青反手拉住保险杠,连人带车往前拽了几步。   司机惊得面色都白了,吴文暄皱眉,摇下车窗,道:“让俞帆来和我说,否则我一句都不会听,更不会应允你的任何要求。” 第一百一十五章温泉   所谓的褚家已经处理,都是骗他的!   吴文暄这会儿指不定在狠狠嘲笑自己这个傻子呢,宋承青牙根儿痒痒,上下两排啦嘎吱作响。   鸽子只当是大飞刚才那句话惹着他了,道:“宋先生别在意,大飞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啊,我又怎么了?”大飞一脸无辜。   殷责掐住宋承青的脸,似笑非笑:“大飞说错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床上方能知是非。宋承青毫不犹豫地说谎了:“当然没错了,我好想你啊。”   殷责挑眉:小骗子今天怎么这么宽和?虽然知道是假的,可他还是坦然收下了宋承青的甜言蜜语,甚至悄悄开了录音。   鸽子边吃狗粮边在前头带路,向一头雾水的宋承青解释了始末。   枯钭麓位于凰岭山脉以北,风景秀丽植被茂密,政府几年前就有意开发,只是一直找不到大的投资商。   直到前年枯钭麓勘探出了天然药泉,价值噌噌上涨,这才吸引了大量目光,最后吴家脱颖而出拿下了该项目,并命名盛天。   天然药泉是盛天主打卖点,可奇怪的是,从去年动工开始,便屡屡出现古怪。先是泉水隔夜便红,再是石中传出怪声,修着修着,温泉池子竟然变成了棺材的形状。   到了最后,所有工人都不敢继续干下去了。   吴家也想过办法,玄门接连来了几拨人,却是无疾而终。即便是恢复正常,也只是暂时的,四十九天之后便又开始作怪了。   吴家已经投入了大量金钱物力,绝不能放弃这块肥肉!   至此,吴文暄终于想到了研究所,可他和宋承青已然结怨,只好另辟蹊径,找上了保卫科。   宋承青闻言,也只能暗自啐了一口:呸,不要脸的奸诈小人,难怪吴文佩被打压成了个鹌鹑。   一行人走到了边缘处,那里正站着头顶安全帽几个男子,不耐地跺着脚,显然已经等了挺长时间。   见到他们,为首的男子几步走过来,介绍道:“你们就是吴总说的大师吧,我叫卫东,这几个就是当时负责开凿温泉的工人。”   宋承青打量了一眼,发现那几个工人都低着头不说话,哪怕卫东不停使着眼色,他们也站着不肯动,似乎是打定了注意不踏入这一块地界。   看来这里确实是发生过什么令人忌讳莫深的事……   殷责道:“先说说吧,闹鬼是怎么回事?”   工人没开口,卫东喝道:“大师在问你们呢!”   还是一阵沉默。   卫东有些挂不住脸,殷责心思急转,大概猜出了他们这般态度的原因。   他看向宋承青,后者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你们是怕遭到鬼怪报复,这样吧,我们换个地方谈,怎么样?”   其中一个工人抬起头,半晌才嗫嚅道:“小伙子,你们还年轻,不知道厉害。鬼会飞天遁地,能有什么瞒得住它的耳朵?”   几个工人说完更丧气了,后悔不该听卫东的话,要是知道今天来工地是为了这档子事,就是给钱也不肯来!   这大老板也是越来越煳涂了。   以前找的大师虽然斗不过那鬼东西,可身上都是有真本事的,哪像今天这几个,看上去比他儿子还小呢。这不是让人白白送死吗?唉。   宋承青一转手腕,七枚符咒钉出,无形的波动瞬间笼了下来。他平静道:“你们既然不愿意换地方,那就在这儿说吧。吴少爷可是有钱人,一个字1元呢。”   闻言,几个工人都不禁动心了,但一想到那可怕的东西,又忍不住摇头。   “有钱也得有命花才行呀。”其中一个工人说道,“卫工,对不住,我实在是怕呀。”说着就往外走,可还没等他走出一米,就重重往后跌倒在地。   “小李,你怎么了?”同伴将他扶起来。   李明捂着头,惊慌道:“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   “能有什么东西?”另一人站起来,走到了他刚才摔倒的位置,忽然停下了脚步,“欸,真的?!”   闻言其他人也有些稳不住了,生怕又是鬼怪出没,几人双手不停在空气中摸索着,比划出了一个大约直径四米的圈子。   鸽子笑道:“各位冷静点,这是宋先生设下的结界,在这里,谁也进不来。你们总可以告诉我们事情经过了吧。”   宋承青露了这一手,李明等人自然心服口服,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个叫大刘的先开口了。   原来在他们刚开始挖温泉的时候,就有附近的村民们过来闹事,扬言要是不给够钱,就会遭到报应!   起初谁也不相信,但是渐渐的,怪事发生了。   几次做法,几次失败,将工人们的心都吊凉了,可上面又压着,连个倾诉的人都找不到。直到一个叫钱宏的人掉进了温泉,这才引起了恐慌。   “不对呀。”宋承青道,“石头里流血你们都不怕,怎么死了一个人就慌成这样?” 第一百一十六章闹鬼   这是把他们认成吴家的人了?   看来是误会一场,不过宋承青才不管这个,他又不是殷责和鸽子这种事事宽容的人民公仆,被打了还赔笑,当即喊得更卖力了。   那群人听得不耐,也站出来几个妇人和他对阵。鸽子奔过去把受伤的卫东扶起来,十六和大飞站在双方中间劝架,无奈声音比不过,阴阳怪气也比不过,到最后却是把自己说得冒烟了。   15分钟后,项目负责人终于赶到了,乌泱泱地一帮人,瞬间就把手持棍棒的村民们的气势压了下去。   “洪天,又是你带头闹事!”   洪天不屑地挥了挥手里的铁铲:“谁闹事了?说清楚,谁闹事了!我们全村老小就为了讨个公道,有这么难吗?这不是欺负咱们老百姓吗!”   岳通和他们打了这么多次交道,非常清楚这群人不见腥不撒口的,二话不说就带人围住了村民,喝道:“我已经报警了,不想再进去就快给我滚!”   洪天一愣,狠狠一砸铲子,怒道:“你他妈对谁说话呢?!”   “就是,有钱人了不起啊,警察来了头一个抓的就是你!”   “别跟他们废话了,洪哥,咱们今儿就把这砸了!”   村民们纷纷帮腔,岳通气急,威胁道:“补偿款你们已经收了,再三天两头来闹事就别我不客气了。”   闻言,洪天立即把身后的老人亮了出来。   随着一声凄厉的“盛天打死人了”,老妇瘦弱身躯就地一趟,呜呜哀鸣起来,看那熟练的架势就知道没少做过。   妈的,今天再让你们拿捏住我就不姓岳!   岳通一声令下,众多工人“呵”地冲了上去,有的手里还卷着几捆绳子,看样子是要把洪天等人暂时控制住。   洪天哪里会怕,反正自己这边都是老弱病残,量他们也不敢真伤了!   双方都是一腔怒火,不要命地干了起来,手里的武器纷纷露出真容,铁铲锤子钢管应有尽有。混乱中鸽子等人也被误伤,一边出手阻拦一边艰难自保。   殷责深深拧起眉头,强势地插入人群中,一手拎起一个往外抛。   宋承青看得起劲,忽然听到一阵警笛声,迅速叫道:“警察来了!”   听到这话,岳通为首的人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动作不由一滞,村民们可没有他们这种担忧,眼见机会来了,一窝蜂地扑上去单方面殴打。   宋承青听见脚步声,赶紧冲进去把殷责和鸽子等人拖了出来,单手压在地上装作被祸及的那条池鱼。   不到半分钟,身穿制服的数名警察就闯了进来,熟练地制服住两拨人,全部带回了派出所,就连宋承青几个也没放过。   想着方便调查死去的钱宏背景,几人没有反抗,直到进了派出所才表明身份,双方执手相看,发出了“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叹。   宋承青向来是没有什么团体意识的,且坐了这么久的车早就想吐了,眼见鸽子几个畅谈甚欢,便悄熘熘地沿着后门跑了。   刚跑出百米,就被殷责像逮小鸡似的提熘了起来。   “去哪儿?”   殷责握在肩上的力道逐渐变大,臭着脸问道:“先是骗我在家,现在又想瞒我偷熘,嗯?解释!”   看来今天这一顿“皮肉之刑”是躲不过了。宋承青只好哄道:“光天化日不要拉拉扯扯嘛,回去我再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这句话不知又是哪里捅到了殷责的肺管子,冷眉冷眼扫过来,默不作声地松开了手,一头扎进人潮中。   温暖的阳光下,他高挺的背影就如同一个……大渣男!   宋承青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又是哪里说错了?可转念一想,殷责这家伙可不就是公主脾气,总归是自己隐瞒在先,姑且让让他吧。   他再度追上去,软磨硬泡了一路,殷责依旧没有给他半个笑脸,不过也没有驱赶就是了。   待回到派出所门口,方蕾等人已经苦候多时了。   “那群人是怎么回事?”宋承青问道。   “他们是盛天项目原址的村民,因为对拆迁款不满意,这一年多来多次骚扰施工方。”鸽子答道。“对了,在工地上死去的钱宏也是他们村的人。”   这可就值得去看看了。   宋承青沉吟片刻,道:“现在我们有两个地方需要调查,我和殷责肯定是一组的了,你们呢,选择村里还是刚才那几个民工大哥家里?”   鸽子不假思索,道:“我们共四个人,刚好一人对接一个,您和殷哥去村里吧。”   话刚说完,宋承青的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上下打量着他们,最后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   鸽子忽然涌上一股不详的感觉。   果然,下一秒,就听宋承青说道:“那好吧,你们就去好好调查、调查,记得把嫂子们受孕期间的所有事情和预产期问清楚哦~”   鸽子:“……”   十六:“……”   大飞:“……啥玩意?!” 第一百一十七章刨坟   宋承青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待他再次回到殷责面前,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鼓面村村民眼中世外高人的化身。   殷责抱胸靠在墙上,看他手撕鬼头、符斩僵尸,把众村民哄骗回了屋子闭门不出,不禁浮起笑意:果然是小骗子,唬起人来头头是道。转念想到宋承青把这招数用到自己身上,又沉下了脸。   宋承青刚套完话,正想过来和他商议,有幸目睹这一变脸绝技,顿时心有戚戚。   殷责看上去暴躁的很,还是不去招他了。   他蹭蹭往后退,殷责见状,大步上前,以一个非常强势的姿势勾住了他的脖子拽走。宋承青双脚离地,挣扎无效后果断地接受了,耷拉着头看着眼前景物一一倒退,嘴里却还不服气:“你再这样虐待我,我就要去告你家暴了!”   殷责头也不回,冷淡道:“可以。我们先去结婚,才能落实你的控诉。”   宋承青噎住了。   见他这个反应,殷责更躁郁了,眼底的黑气几乎喷薄而出。   宋承青从肩颈上的力道就能感觉出他此刻有多不悦,直觉这怒气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又想不通原因在哪儿。   要是男人心也有海底针这一说法,殷责就是妥妥的boss升级版。毕竟海底针自己还能勉强捞起来,海底月就是真的捉摸不透了。   待殷责停下脚步,他才发现二人竟不知不觉来到了祠堂门口。   宋承青道:“刚才不是查过了吗?我觉得我们应该去钱宏的坟墓看看。”   殷责不答,纵身翻过了墙,宋承青没办法,只好也跟着进去了。   刚刚走了一遍,他们对祠堂的结构还算熟悉,一进入正厅,殷责便一声不吭地跳到了横梁上,摸索片刻,带着一个小巧的铜匣回来了。   宋承青三两下挑开机关,定睛一看,脸上不由浮起厌恶:“是一套完整的剥皮工具。”   他又问道:“谁放在这儿的?”   “带着帽子口罩,看不清脸,手上有斑,应该是老人。”殷责道。宋承青和村民们浩浩荡荡穿村入户时,他兀自生着闷气,所以没有一起跟去,正好目睹了贼人藏赃的一幕。   老人?宋承青想了想,道:“先放回去吧,别打草惊蛇。”   殷责依言照做了,二人便趁着夜色深重,按照洪六给出的位置在原鼓面村几公里外的山里找到了钱宏的墓。   一见了这荒草丛生的凄凉景象,殷责便皱眉道:“清明才过一月,怎么就长了这么多草?”   宋承青蹲下来拔草,漫不经心道:“鼓面村的人这么怕他,又怎么会来上香呢?”自己不过变了个小魔术,就把村民们心里的恶鬼模样给勾了出来。   不知道这钱宏有什么古怪,才让村民们下意识认为抽屉里的人头就是他。   殷责把他推到一旁,从行军包里拿出最新型的折叠铲,扔了一把给他,二人便闷不吭声地刨起了坟。   月黑风高,枝头老枭时不时扑腾两下,期间还夹杂着宋承青的不满的抱怨:“挖坟违法,损尸违法,成精也违法,这不是逼着我换工作嘛……”   “少废话了。”殷责一铲子下去,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见宋承青望过来,解释道:“可能是挖到石头了。”   这土质,哪来的石头呀?   宋承青绕到他身边,对准了刚才的位置深挖勐刨:“说不好,应该是挖到棺材了。”   殷责耳濡目染,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石棺?”   随着二人的卖力苦干,一副石棺从泥层中现身,四角削圆,看起来颇为怪异。宋承青道:“还担心老头子骗我呢,这下确定了,里面葬的人一定是钱宏。”   “原因?”   “钱宏在池中淹死,这石棺却特意做成了下方上圆的形状,不就是想将他永远困住吗?”宋承青指着周围的几棵树木,“还有,这个叫做水锦树,水锦水井,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而这一切,也解释清了鼓面村村民对“钱宏”人头惧怕的原因。   殷责不再追问,利索地撬开了石棺,宋承青眼疾手快,用刚才攥在手里的杂草捂住了他的脸。   一股绿盈盈的气体自棺中升起……   待恶臭消散,殷责一把扯掉脸上还沾着泥点的草根,一手捏住宋承青腰间软肉,一手掐开他下颌,把唇上的泥土喂了过去。   “殷责你他妈——”   这可是死人坟头泥!   宋承青转过头不停地呸呸呸。   他这厢还在扎小人诅咒,那厢殷责早已把钱宏的尸首里里外外研究了个透彻,扬手招唿道:“过来,看看这里是不是被剥了皮?”   宋承青老大不情愿,嘟囔道:“你见过的活人死人可不比我少,自己看不就得了……”嘴上是这么说,可他还是乖乖凑了过去。   这一看,不由心神震动。   殷责感觉到了他的情绪,蹙眉问道:“怎么了?”   连问三声,宋承青才回过神来,轻轻咬着下唇,正色道:“殷责,回村后找个借口把鸽子他们送走吧。”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这事儿我自己就能解决了,何必牵扯到普通人,而且……”宋承青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事关我和天烬,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师门秘密。”   殷责凝视他半晌,忽然问道:“此事和巫有关?” 第一百一十八章换皮   待他们来到了村里的篮球场,只见光滑的水泥面上凸出了一道道痕迹,村民们心里一颤,互相扒拉着走到了球场边缘,远远叫道:“大、大师!”   宋承青从对面四楼一跃而下,引起一阵惊唿。他背着手,甩出一张图纸,张口就来:“昨夜腥风血雨,恶鬼大行人间道,幸好被我二人抓住,岂料那恶鬼奸诈,竟使了**之术,只留下这一影子。”   白花花的纸上画的正是球场的凸痕,凌乱的线条普通小孩随手涂鸦,看似毫无规律,却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人的眼睛不忍离开半点。   洪六失声道:“大、大师,这是……您说这是恶鬼留下来的?!”   “没错,此乃恶鬼遗蜕。”   宋承青说完,果然看见洪六和大部分村民们脸色大变,心道不枉我费力气造了这东西。   钱宏后颅的皮缝接处几乎分辨不出,一看就年代久远,估摸着是幼童时期造成的。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想必这个村里还有不少人记得吧。   素芬兀地捶地大哭:“我咋就这么倒霉嫁过来,儿子才上初中,家里就遭了鬼!”她扑到宋承青身上,差点没把他撞了个踉跄,“大师、我不想死呀!您法力无边,一定要把这恶鬼杀死啊!”   另一个妇人也把鼻涕抹到了宋承青裤子上:“大师、大师,那您倒是快点啊,不然那恶鬼可要吃人了,我闺女还不到一岁……”   “大师、您一定要帮我们呀!”   宋承青微微弯腰。动作温和却不失强硬地将人扶起来,道:“各位请放心,驱鬼祛邪本就是我辈职责。”   再不起来,他的裤子都要被这群女人给扯掉了!   殷责从村道另一端疾走过来,村民们纷纷让路,面带恐惧,死死盯着他手上的肉团。趁着众人目光都在殷责身上,宋承青赶紧背过身,飞快提高了裤头。   再转过身,便又是世外高人了。   经过大狸的不懈努力,从林晗君和王如如处搜刮来的两团怪肉成功凝成一团,并在生命威胁下,展示出了过人的伪装天赋。   殷责手指一捏,肉团便发出了尖厉的男声:“好热,水、好多水!水为什么是热的!好烫,救命啊……我不想死!”   最后一个死字无比怨毒,村民们听得冷汗直冒,手脚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   素芬尖叫一声:“是钱宏!是他回来了!”她像握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宋承青的大腿,刚提起的裤子眼看就要被拽下,殷责目光一寒,将手里的肉团抛到了她头上。   “啊啊啊!”   素芬两眼一闭,软软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不敢去扶她,就连她的丈夫,也忌惮那个面目狰狞的肉团,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宋承青赶紧跑到殷责身边,经过素芬时顺手捡起了肉团放在地上故作疑惑地问道:“钱宏是谁?”   没人回答他。   殷责冷漠道:“既然你们不愿意配合,那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一听这话,刚才和素芬一起哭诉的妇人受不住了,无视洪六凶狠的目光,高声嚷嚷:“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们,求大师救救我们一家四口!”   洪六用手里的龙头拐棍狠狠击打地面,怒道:“喜子,把你老婆带回去,在家犯病我就不说了,还出来丢人现眼。”   人群里站出来一个瘦小男子,抿着唇一言不发,犹豫片刻,终于蹲下身试图把妇人抱回家。   宋承青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肉团,那东西颇为乖觉,从中裂开缝,露出上下两排肉芽,在众人眼里就如同一张血盆大口。   “病了,全病了!黑心病!咕噜噜……皮……咕噜噜……我的皮!”肉团惨叫着,忽然弹跳起来,直直冲向了洪六。   洪六转身就要跑,其他人也惊慌失措,幸好那肉团在半途就被大师截了下来,重新贴上符纸困住行动。   受此一惊,洪六一张老脸全是冷汗,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喘着粗气喝道:“喜子,你还愣着干嘛,快把你那疯婆娘带回去!”   他在鼓面村横行多年,喜子被骂,下意识就要照他的吩咐去做。   喜嫂现在满心里都是那恐怖的肉团和钱宏泡得发胀的尸体,哪里还愿意听这老东西的话,当即甩开丈夫的手,指着洪六鼻头恨恨道:“你都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当然不怕,可我还年轻,又不是你们鼓面村的人,凭什么为了那神经病一样的风俗陪葬!?”   “老不死的偷人,小的帮按着脚,你们鼓面村的人都是一路货色,我呸!” 第一百一十九章悦灵   惊恐的喜嫂赶紧把事情告诉了丈夫,丈夫却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喜嫂看着丈夫摸后脑勺的动作,脑海里轰地一声,终于明白了所谓的规矩究竟是什么。   争吵、打架、回娘家,最后无奈妥协,这其中有一半是因为那狗屁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另一半则是源自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谁不怕呢?   就算她只读过小学,也知道在没有医生、没有消毒的情况下,一个小孩子受了剥皮换皮的酷刑,是决不可能活下来的。   可她的女儿,对这件事竟然没有哭诉过一句……   女人低哑的哭声回荡在球场上,其他妇人也被勾起往事,纷纷换上一副愁容,有的还背过了身低声啜泣。   大家的境遇都一样,喜嫂痛苦,她们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洪六凶狠剜了一眼喜子:没用的东西,连自己婆娘都管不住!他心知没法继续隐瞒,又有洪天的事未解决,只好寻思着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便使了个眼色给洪涛等人,几人凑到了边上小声商量着。   宋承青问道:“换皮一事确实可怕,但你为什么说他们养了怪物?”   喜嫂毫不犹豫道:“我闺女自打那时起,就天天嚷着饿,可不就是被那人皮给吸了精气!”   “……”   宋承青暗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问。   他转了转眼珠,换了个说法:“这么说的话,这怪物会附身在人脑了?”   喜嫂频频点头:“当然了,那东西一定是喜欢活人,人一死就全跑出来了。”她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滔滔不绝,“我公公婆婆死的时候,就是我给擦身的,那后脑勺上全是怪物,可把我吓坏了。”   “和这个一样吗?”宋承青扬了扬图纸。   “对对,就是这鬼东西!”喜嫂眼睛滴熘一圈,发现洪六不在,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不瞒大师,钱宏被运尸车拉回村里时,尸体都快成流出水了,就那一块皮是干净的。我和素芬还摸过,您猜怎么着?”   宋承青配合地露出好奇神情。   喜嫂的表露欲得到满足,便不再吊人胃口,道:“那块皮……居然还是温的!您说,这不是怪物是啥?”   “嗯嗯,没错。”   宋承青心不在焉地点头,只说鬼怪难缠,自己要回去备下法器才好行事,喜嫂等人害怕自然不肯让他离开,洪六却欣然同意,心道大白天有什么可怕,何况大师还给了保命的符咒,怎么也能撑到他们藏好秘密吧。   ——   鼓面村往东六公里就是主城区。   鸽子四人按照定位上的地址找到宋承青二人时,忍不住发出了疑问:“咱们的经费有这么多吗?”   宋承青擦了擦嘴,道:“你可以拍个照片问问燕旭。”   大飞拼命摇头:“算了,还是算了吧,燕队他老人家身体不太行……”   宋承青摇头叹息:怎么能说人家不行呢。   殷责给宋承青倒了一杯果汁,抬头看向鸽子四人:“辛苦了。你们也快点吃吧,过后还要谈正事。”   鸽子等亦不推辞,酒足饭饱后,六人各自讲述起自己的发现。   方蕾四人在商议过后,决定不分开行动,而是找上了卫东牵线,再次将几个民工聚集在一处,一个个地询问起了宋承青交代的事情。   被问到隐私,起初李明几个还不乐意,随着问题的深入,不仅鸽子等人震惊,就连他们也不由自主地惶恐起来。   几人虽然住在一个宿舍,可老家天南地北,平时聊天也多是吹吹牛皮开开黄腔,很少会提到家里的事。所以他们压根没想到,对方竟然和自己一样,老家的媳妇都怀上了孩子。   更可怕的是,按日期推算起来,几人妻子怀孕的时间正好是他们刚到温泉区开工的那几天……   这哪里是什么宝贝孩子,根本就是索命的恶鬼!   ……钱宏那会儿还没娶媳妇,没准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被池子里的鬼怪给害了。   自以为猜出真相的李明几人吓得差点晕过去,联想到早上发生的事情,直把方蕾四个当做了活神仙,一个劲儿地求他们救人。   “一直哭,怎么也不肯离开,我们只好把护身符送给了他们。”鸽子脸色有些凝重,道,“宋先生,李明等人的妻子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我看他们的意思,是想到医院打胎……”   胎儿没了,任凭它多厉害的恶鬼,不也照样魂飞魄散吗?   因为工作的原因,鸽子几个没少进村下乡,接触过许多思想落后的人,心里大概能猜出他们的想法。   说的直白些,就是因为那些无知却残忍愚昧的恶俗,才导致他们保卫科事务日益繁重。   鸽子几人正是担心李明他们惧上心头会不管不顾,强行用土方法使人落胎……   宋承青无奈道:“直接骗啊,不要被无理的诚实束缚住。” 第一百二十章论神   宋承青把图案抹掉,重新描绘。   补画后的线条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手指的移动剥离,组合成了另一个模样。   殷责看着那潦草的几条线,道:“这是……人?”   “嗯。”   一群火柴人围成圈,接着画面一变,小人或抬手或弯腰,或相互拉扯抱头,举止癫狂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肃穆。   “他们在跳舞。”殷责笃定道。   难得,这家伙还有几分艺术修养……宋承青颇为诧异,道:“这才是真正的悦灵。”鼓面村那个连徒有虚表都称不上。   “你刚才说它的含义是杀戮,难道是指这些跳舞的人最后会变成刽子手吗?”殷责拧着眉问道。   他体内的怨种和生气水火不容,可这个图案出现后,两股力量都开始热切躁动,令他不禁生出疑问。   ……悦灵,究竟是什么仪式,才能同时呈现两个极端?   宋承青手指顿住,含煳道:“差不多吧。”   生灵为引,舞乐悦神。   当祭祀之舞落下帷幕,身为祭品的舞者便会被灌进药砂,蒲草裁衣,口含鸡心,一根长棍送上树顶,等待神灵的享用。   “这个世界真的有神灵吗?”殷责忽然问道。   虞夏口耳相传的神灵,来源不外乎三种,一种是天地孕育,一种是肉身炼化,最后一种则是星宿应命。   短短半年便见识了这么多诡秘难言之事,殷责不免对于那传说中造化万物、通天彻地的神明好奇。   宋承青笑道:“那你相信吗?”   他本是打趣,可出乎意料的是,殷责竟然微微颔首:“我信。”   这可就让宋承青诧异了:“……你?”   殷责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杯壁上清晰映出他的面容,双目清亮,眼神坚定。他傲然笑道:“我就是自己的神,为什么不信?”   宋承青怔住了。   直到窗外忽如其来的烟花声将他从漩涡中扯出,他摇头甩开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道:“你说的没错……”   音量小到自己都听不见,不知道是在回答殷责还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宋承青曾不止一次吐槽过殷责和天烬的“循规蹈矩”,觉得做人就要像自己一样随心逍遥。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真正被束缚、用虚假的安慰一层层裹身的人,竟然是自己。   ——   虞夏最北端。   虹桥之下,彩光湛然。   褚海明一瘸一拐地走进山谷,见了坐在巨石上的男人,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想到,居然是你。”他兀地笑道。“我早该想到的,能为大人做事的,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天烬没有任何回应,仿佛站在眼前的只是一块石头、一株草。   高傲惯了的人也有好处,至少褚海明就没为此气恼,甚至觉得天烬这个样子才是他心目中的玄术第一人。   他跟随狐侍的脚步,慢慢走进了山谷深处,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那张还算驻颜有术的脸此刻盈满了得意,可见他刚才献上的东西有多入焚春的眼。褚海明得了赞赏,忍不住喜道:“天烬道友,看来你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想来大人很快便能如愿以偿了。”   天烬怀中的机关鸟儿张口,平平道:“与你何干?”   褚海明笑意倏然一收,但很快就恢复了从容,道:“难道你不渴望吗?”   “在人间,无处不是约束!”   “杀好人违法,杀恶人亦是犯罪;胜者必须自谦,败者犹能狂吠;我这一生只为成就大道,玄女观却用光复师门逼我留在山中坐井观天……什么恩义!什么栽培!本就是相互成就的事,为何只要我付出代价!”   褚海明心里是难得的酣畅淋漓,伪装得久了,连他都快忘记自己藏了多少委屈。   他话锋一转,道:“可神世不一样,在那实力至上的世界,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心灵自由。”   言罢,褚海明探究的目光投向了天烬:你难道不是为此才来到大人身边的吗?   鸟儿闭上了嘴巴,展翅飞向远方。   天烬伸出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褚海明便真的不能言语了。   鸟儿衔着一朵黄色的野花,亲昵地送到他脚边。天烬捋了捋它坚硬的翅膀,淡漠道:“感受到了吗?”   人间,并非无神。   —— 第一百二十一章伯爷   殷责远远缀在洪六身后,看他挥汗如雨,折腾了半天才把钱宏的墓给挖开,起钉、掀棺、俯身……   “咔哒。”   随着机括发出的轻微声音,石棺闭合,洪六的身影随之不见。   殷责走上山,同时发出了信号。   宋承青收到后,立刻对众人道:“各位,殷大师千里传音,说他已经抓住了鬼怪!”   众人一阵惊唿。   宋承青又道:“太阳还没下山,人间阳气充足,那鬼怪已经动弹不得了,各位,随我一起去吧!”知道他们不乐意,他狡猾地抛出了大饼,“这可是行善积德的大事,能福延子孙、惠及三代呢。”   鼓面村的人多少知道自家事,说不心虚是假的。听了宋承青的话,原本还在犹豫的人也坚定了起来。   一行人坐着摩托车来到了山麓下。   殷责在山顶上弄了片乌云,村民们还没上山,就被这阵势镇住了。   “……雷公电母都来了,果然、果然是有鬼。”   一半是好奇,一半是畏惧,众人一步两停地上了山,顺着殷责清理出的路线来到了钱宏墓前。   在场的人几乎都参与过他的葬礼,对坟墓中的情形也一清二楚,此刻面对正主,心里愈来愈没底。   ……不会诈尸吧?   就在此时,他们看到了树下的轮椅。   “哎嘛,这不是二伯爷吗?”   轮椅上的人性物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能勉强认出是个活人。宋承青道:“你们确定这是村里的人?”   素芬道:“大师放心吧,我可不会认错。二伯爷辈分大又痴呆,每天都是我们各家媳妇轮流送饭。”   喜嫂也道:“就是,您闻闻,这风油精的味儿多重啊,还是我昨天给他抹的呢。”   宋承青点点头,却没有被村民的话说服。他望向那个缩成一团的人,心里泛起了嘀咕:怎么回事?既像活物,又非人族。   他暂时把疑惑压在了心底。   在村民的注视下,殷责单手抬起石棺,放到了一旁的草堆里。   石棺忽然发出吱吱呀呀的抓挠声,村民们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宋承青身后躲。   “大、大师,还是直接把它弄死吧……”   “对呀,万一它……”   宋承青道:“各位放心,鬼怪已经逃不了了。”他捧出刚才在祠堂里发现的铜匣,“此匣沾染血腥,乃不祥之物,今天就让它和鬼怪一起消失吧。”   殷责缓缓打开石棺——   素芬离得最近,第一个跳起来:“这、这不是六叔吗!?”   其他人也看清了这一幕,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喜子刚张口喊了一声六叔,就被喜嫂凶狠地掐住了手背肉:“叫什么,你当他还是咱六叔呀?没准早就被调了包……”   这句话提醒了想要上前的几个男人,脚步一顿,不约而同地退了几步。   宋承青故作吃惊:“想不到洪老先生竟然和鬼怪有勾结。”   殷责伸手入棺,将人提熘起来,半靠在棺材上。   山风拂过,洪六渐渐转醒,看到眼前乌泱泱的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当自己是进了阎罗殿。   “洪老先生,醒了吗?”   “啊……大师!”洪六一瞬间清醒,老泪纵横,“大师救我,钱宏他、他诈尸了!”   村民们悄悄往后退。   这“六叔”别是假的吧,哪有人关在棺材里这么久还不死?   宋承青道:“你的意思是,钱宏诈尸跑到了千里之外,把你从派出所抓回了棺材里?”   洪六噎住。   半晌,他才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是,那个,我是来祭奠……”   闻言,村民们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六叔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呢?一定是鬼怪上了身!   宋承青见他不肯说实话,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不愿意实话实说,那我们也无能为力了,告辞。”   见状,不仅洪六大吃一惊,村民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素芬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大师,别,您不能走啊,您一走咱们可就没活路了!”   “你们都是修行人,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修行人的法力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洪老先生几次误导我们,害得我和殷大师平白消耗法力,再这样下去,就算我有心也杀不了鬼怪啊。”宋承青一脸愤怒。 第一百二十二章帗魈   “它不会说话,不会动,白天就像一个活死人,可一到晚上,就会变成喝血吃肉的怪物……就算是最粗的钢绳,也困不住它。”   素芬一拍脑袋:“难怪天天都见到你们家杀鸡。”   洪六无奈苦笑:“可不是,这鸡都是留着生蛋的,再说了,儿子媳妇都在城里,我就是再馋也不能一天就吃掉只啊。”   宋承青扔掉草根,不耐道:“说了半天,想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直接看不就好了,正好也快到黄昏了。”   他走到树下,一把掀开二伯爷的帽子,嗯,还是人脸。   看来是要等天彻底黑了才会出现变化。   殷责道:“林深树密,容易逃跑,还是先带回祠堂吧。”   “说的也是。”宋承青应了,便选了两个胆大力壮的青年扛着轮椅,连同村民们一起回了祠堂。   日落西斜,路灯接连亮起,生怕天黑,村民们几乎是飞一般地把人送进了祠堂,旋即逃难似的躲回了房间。   洪六看着一下子就空了的祠堂,长吁短叹:“我都是为了他们,可他们倒好,一点儿也不顾念我这糟老头子……”   宋承青懒得继续装高人了,打开灯,粗暴地拽起二伯爷,将它整个“人”剥得精光。   殷责在一旁不满地皱眉。   二伯爷眼神涣散,面容呆滞,和寻常老年痴呆的老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洪六慢吞吞地往外挪,被宋承青一把拉回:“别着急,还有事儿没了呢。”   “大师,这,我该说的都说了,您千万别把我留在这里啊,这万一你们顾不上……”   宋承青自顾问道:“你们平时都是怎么和它交流的?”   在殷责迫人的目光下,洪六丝毫不敢隐瞒:“哪个和它说过话呀?都是它自个儿拿主意。”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二伯爷听到,“要是照咱们村的族谱来看,它至少也活了快一千五百年了。我琢磨着,是会说话,只是咱们人听不懂罢了。”   宋承青手机一震,是十六发来的信息,二人一看,不由抬眸看向洪六:“枯钭麓原来是你们的祖地啊。”   洪六一愣,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古怪:“是……但是我们也是没办法呀,大家都是地里刨食的,没钱没势的……”   他的答非所问让宋承青和殷责都警觉了起来。   “再说清楚些。”   “大师!”洪六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一听你们说枯钭麓就明白了,是不是老祖宗恨咱们,所以阿宏才会在那儿被淹死,村里才会闹鬼……”   他哭的鼻涕眼泪直淌,宋承青试了几次都拔不出腿,只等迁怒似的恨恨瞪向勾起嘴角的殷责。   “我求您了大师,您告诉老祖宗,是子孙不孝!求他们看在我们都是流着一样血的份上,就放过我们吧……”   从洪六的哭诉和十六传回的信息中,宋承青大致拼凑出了真相。   很久以前,有个得道高人路过此地,发现枯钭麓这一风水宝地,言其只要功德圆满就能昌盛万代、长生不老,便交待子孙把自己安葬在此,且永远不许将宝地卖、赠他人。   子孙不仅照办了,还按着他的遗言全家搬迁到这山沟里,落地生根繁衍子息。   后来的人几乎都忘了这些事,只知道清明重阳去枯钭麓扫扫墓,直到某一天,县里来了几个人……   考察考察,那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嘛。   毕竟埋着这么多人呢,光是迁坟的补偿款就少不了,何况还有卖地的钱……鼓面村的人只觉天上掉馅饼,可一想起那句传了数代的话,有人不免嘀咕:老祖宗说了,不许动这块地……   终究是财迷心窍,这种顾虑很快就变成了另一种自欺欺人。   有什么不能动的,不是说功德圆满就能昌盛万代吗?想必这功德圆满四个字就应在了他们这一代!所以才会天降横财。   村民们越想越觉得有理,经过连番扯皮、抬价,最后将枯钭麓卖给了吴家。   如果只是这样,洪六等人根本不会害怕。   他们算好了日子迁坟,在刨开一个个坟茔后,只发现了三分之二的尸骨,剩下的那些连棺材都烂成泥了,更别提尸体了。   村民们一合计,补偿款是按坟头数算的,反正他们已经拿到手了,还管这么多干嘛,总不能把这儿的泥全拉回村吧?那多费劲啊。   在众人默许下,那些找不到的尸骨永远留在了枯钭麓,随着盛天项目的建设被一一推平。   拿到了钱的村民们摇身一变成了半个土财主,对这件事也就渐渐淡忘了,直到工地负责人的电话打过来……   “阿宏一死,我们就全明白了,这是老祖宗在怨我们哪!”洪六泣不成声。   宋承青不客气地说道:“你们这样做等于亲手把他们挫骨扬灰,恨你们那是应该的。”   洪六哭得更大声了。   殷责道:“好了,你先回去吧,等会儿打起来可顾不上你的安全。”   “是是是,大师,这一切可就拜托你了。”洪六说着,飞快地跑出了祠堂。   殷责看向正在沉思的宋承青,道:“你觉得钱宏的死因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北凰   枯钭麓是后来者起的名字,因为位于凰岭山脉以北,很久以前,它被称之为北凰山。   帗魈已经记不清他们在北凰山神的庇佑下自在了多少年,只知道忽然有一天,碧穹断裂、坤灵成渊,海水倒灌入九州,天地间仿佛有一股极强的吸力将万物生灵卷入其中……   在那之后,神州大地便隐隐产生了变化。   没了灵气,却还有生气,就这样又过了很久,凰岭山脉被尊为八神山之一,帝王在生气汇聚处设祭坛祀天地。   每一次求雨成功,就意味着凰岭山脉对周围山神的掠夺,逐渐失去力量的山神老去,化作北凰山滋润万物的一场雨。   也许是一千年,也许是一万年,终有一天,北凰山饱和的生气会再次孕育出新的山神……   帗魈是这样坚信着。   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帗魈说,那个男人很厉害,不仅霸占了山神原本的居所,更把山中精怪当做邪祟一一消灭。”   “北凰山不是他们的地盘吗?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击溃?”   宋承青道:“因为他手上有红契。”   “红契?”殷责沉吟道,“之前我就想问了,为什么封建王朝对你们会有约束效力?”   就像当日在飞云古镇,钱诚同时对云曦和铭慧进行审判,可二人承受的力度却大不相同。   云曦苦痛万分,铭慧却犹有余力。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隐约有个猜想。”宋承青道,“人皇应运而生,令神州大统,导致后来每一个诞生的王权都会受到人皇的遗泽,也就是玄门常说的帝星护体。”   官府机构从王权分出,代表帝王的眼、耳、鼻、口,也多多少少沾了光,就算是玄门异人也得退避三舍。   毕竟,二者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体系。   云曦是野路子,铭慧则不同,他出身的渡恩寺传承少年,受过皇家香火,官府又怎么敢打压太过?   “正是这个原因,让那混蛋堂而皇之地把北凰山据为己有。”宋承青看着在嗜血和理性间不停转化的帗魈,无声叹气。“光这样还不够,他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把北凰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场,而帗魈,就是他选中的守墓人。”   殷责惊疑道:“变成了坟场,还算什么风水宝地,这不是违背了他的初衷?”   宋承青来不及回答他,眼瞅着帗魈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忙一个箭步上前,骨针不怕折似的往肉里扎。   他叫道:“快来帮忙啊!”   殷责熟练地帮他按住手脚,忙活了有一分钟,宋承青忽然醒悟:“鼓面村那高人祖宗果然和巫族有关系,我这一套起不了什么作用,还是你来吧。”   “怎么做?”殷责和他交换位置。   宋承青一根根拔出骨针,道:“用重瞳吧,帗魈是中了术才会变成这样,本质上仍是以生气为源泉的灵兽,否则也不会一见到我就认亲了。”   殷责点头表示明白,旋即闭眼,再睁开时瞳孔便成了一片璨然的金波。   帗魈瞬间停下了挣扎,痴迷地望着他的眼睛。   生气如一只调皮的鸟儿,飞出金波渊海,盘旋几圈,俏生生地停在了帗魈的手指上。   帗魈眼中浓黑褪去,生气一遍遍梳理他的血液骨骼,带来暌违的温暖和满足感。   片刻后,殷责的眼睛变回了原本的瞳色,帗魈也陷入了平静,双眼眯起,似乎正在舒服地睡觉。   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和帗魈建立起了一种莫名的联系,仿佛陪伴许久的家人、久别重逢的故友,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这是?”   “这是你第一次使用生气,”宋承青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很奇妙吧?这就是我的感觉。”   殷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说的没错,确实很……奇妙。”   从前他看山,是一抹青碧;看水,是一条玉带;看石,是一方坚土。   而今,它们都鲜活地走了出来,从群山、褐地、寒潭,走到了他眼里。   殷责无声唏嘘:如果从小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他说不定也会和宋承青一样,觉得别人才是异类。   “那你感受到了吗?帗魈的心。”   那是……当然。   记忆中是一片茫茫的白,不是雪,而是燃烧的银屑,老人还残留着一口气,被他的儿子装进棺材后,僵硬而沙哑地重复着:“记得,要守规矩,不能让外人知道,这样才能永生。”   老人的话如同圣旨,所有人都恭敬地应下,哪怕眼前的人即将成为一具尸体。   扎着小鬏的孙子孙女跪下磕头,露出狰狞的后脑,老人直勾勾地盯着,眼中热切而虔诚的目光几乎要将人洞穿。   然后,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永远地沉睡了。   殷责挥去脑海中忽然闪现的画面,看着打起咕噜的帗魈,道:“可惜帗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守墓人的,不然我们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第一百二十四章鷉部   “宋承青?”   “宋承青,睁眼看我!”   不知道是因为竹串消弭,还是因为身前人的唿唤,以往逮着空隙就疯狂撞击笼门的戾气今晚却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宋承青暗暗松了一口气,睁开眼,信口开河:“没事,就是操之过急,被悦灵反噬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骗他了,宋大高人毫无愧疚感。   殷责虽然怀疑,可眼下不是逼问的好时机,只得沉声道:“下次不要冒险了。”   宋承青毫无诚意地应了声“嗯”,顺手把刻有悦灵的石头揣进了兜里,手电筒的灯光在石坑里划拉了几下,道:“看起来像是挖完了,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   殷责四下打量,目光停在一人多高的池壁上:“我记得李明他们说过,因为枯钭麓地质特殊,产出的石头多光滑平整,且带有花纹,所以他们在建造温泉时就地取材,挖出的石头几乎都用在了这里。”   吴家对盛天这个项目非常上心,每一个区域都请了不同的设计师规划,或华丽、或田园、或复古,力求给人不同的极致感受。温泉城讲究的是天然风情,一块块形态各异的青石、白石堆砌得错落有致,此时被灯光照到,池壁上的“花纹”渐渐瞧出不对劲了——和刚才挖出的石头一样。   巫族隐姓埋名,可他学的是游觋之术,按照规定需要历练人间,就和从前的赤脚大夫一样走街串户精进技术。   为了让他下山后不被当成骗子打死,或是一事无成饿死,师父决定双管齐下,一边教巫术,一边让他自学现代医术。   宋承青从小就没少面对各种动物标本,他师父更是把不少骸骨都捧到了面前,压根儿没考虑这些动物已经灭绝的事实。   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化石都属于鸟类——就是太凌乱了,找不出一具完整的遗骸。   他把这个发现个殷责说了,二人都认为这绝不是巧合。   殷责沉吟道:“鸟类绝大多数都是在树上筑巢,你之前说参与悦灵仪式的人到最后都会被送到树上,这其中会不会有关联?”   宋承青如醍醐灌顶,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他赶紧联系帗魈,后者形如鬼魅,不到片刻就出现在了数公里之外的盛天项目。   见到二人,帗魈又蹦又跳,看得出来无比开心。待听到宋承青的问话,它捧着脑袋想了很久,比手画脚地回答起来。   北凰山西向百里,有一个叫做鷉的部落,崇拜巨鸟图腾,据说他们居住的地方也有一个神明,只不过从没见过。帗魈几次游玩经过,都看见部落族人在祭祀神明。   崇拜巨鸟、悦灵……   宋承青看向殷责,皆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帗魈不通世故,可他们不傻。   鷉部的神明应该有鸟类体征,才会选择在树顶筑巢,而它的信徒们会通过祭祀,将族人定期送到高高的树顶,这便是悦灵的由来。   “后来呢,鷉部怎么样了?”宋承青问。   帗魈告诉他,山神消失之前,它就很少见到鷉部的人了,如果鷉部还在,不可能看着自己的祭坛坍塌还置之不理。   宋承青心道:这就对了。   和享人信仰的鷉部神明不同,只要北凰山还在,便能再次孕育出新的山神。鼓面村的先祖——不,应该是鷉部的后裔,想必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这才大费周章将北凰山据为己有,利用北凰山的生气和百鸟躯体企图令部落神明复活。   帗魈说完,乖乖地站在一旁等待指令。   对于这样听话贴心的小宝贝,宋承青向来不吝啬赞美,把大狸的专配口粮分了一半出来,满脸宠爱地进行投喂   帗魈的体型和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殷责想不通他怎么会这么喜欢:“二者的关系,说句仇深似海也不为过,鷉部的后裔为什么要留着这样一个隐患呢?”   宋承青道:“你看悦灵的仪式就知道了,鷉部肯定和他们喜欢的鸟儿一样能歌善舞,对于帗魈这种擅长敲石作乐的生物肯定很喜欢。”   说起来,鼓面村的名字没准还是起源于帗魈呢。宋承青暗道真是好一个认贼作父,不知道鷉部后裔魂灵有知会不会气死?   想到鼓面村的人,他忍不住幸灾乐祸,那意思表露得如此明显,殷责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想到什么了?笑得这么……”猥琐二字都难以形容。   宋承青挤眉弄眼道:“你知道吗?悦灵究根结底就是一种巫术,没有巫力的人是根本看不懂的。就算鼓面村的先祖是鷉部纯正的后裔,可一代代下来,早就没有了可以接收巫力的血脉。”   “所以?”   “所以,我看到的悦灵才是赝品啊。”宋承青拍拍手上的肉屑,声音变得又轻又冷。“以鷉部的做派,即使是将帗魈控制成了自己的奴仆,也不会放心让它知道悦灵的真正面貌。”   幼儿没见过蛇却会下意识地惧怕,因为这是天生的本能,是源自于先祖的遗传基因。   鷉部后裔一定是把悦灵刻录进了自己的血脉基因中,当帗魈动手剥皮时才会显现出来。而帗魈,就按图描样似的把悦灵雕在他们皮下,最后再缝回去。   可惜了。   越是血脉淡薄,悦灵的呈现就越艰难,到了现在,竟然成了个四不像。 第一百二十五章化石   “老师,您的病刚好,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就行了。”   汤红用力抓住学生的手腕,急切道:“娜娜,刚才坐在那边的两个人怎么突然消失了,快帮我找找。”   许娜四下打量,并没有找到汤红说的那两个人,安慰道:“可能是有事先走了吧,人太多一时没看见也是正常的。”   这话恰好被经过的十六听见,他看了一眼,发现宋承青的背包还在,便猜到二人应该是躲进了结界。可是这唯心主义的话实在不好和眼前这位生物界的泰斗明说,只能解释道:“汤院士,宋先生喜欢清净,刚才就已经离开了。”   闻言,汤红不禁面露失望。   保卫科并没有透露宋承青的身份,只说有群众在某地发现了新物种及灭绝动物化石,因此科研所的人都以为这是一次偶然事件,而宋承青就是那个踩了狗屎运的人。   汤红不知道十六和宋承青的关系,轻声拜托道:“小伙子,要是你们有发现人的联系方式,请务必告诉我。”   十六只好含煳地嗯了几声。   对面忽然爆发出一声欢唿,旋即奔出来数个欣喜若狂的男女,神情激动,远远对着那几个病号服颤声道:“老师,是新物种,我们发现了新物种化石!”   好似在油锅里滴进一滴水,众人为之一振,气氛高涨,场面差点失控。   看着来回奔波的同事,宋承青撇撇嘴:“明明是我发现的。”   他不敢说的大声,生怕惊扰了一旁的殷责。   待殷责收回力量,他才狗腿地上前擦汗递水,道:“怎么样了?”   殷责摇头。   宋承青有所预料,倒也不是很失望,只不过看着一脸懵懂的帗魈,不胜唏嘘:“难道真要我去找天烬……”   殷责冷眼一瞥,生硬地说道:“不用这么麻烦。”   宋承青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暗道怎么就多嘴告诉他了呢?这一段年少朦胧的初恋,估计得被他忌恨一辈子。   “……那你说说,有什么好主意?”   殷责道:“不管缶交部用了什么办法,究其根本都是将把帗魈绑上自己的战船,既然如此,索性让帗魈把缶交部吃进肚里,反客为主。”   宋承青:“……”   虽然简单粗暴,但往深处一想,倒也不是不可行。   就在他们默默享受二人世界时,吴文暄匆匆赶来了。   作为盛天项目的唯一股东,自己的地盘上挖出了化石,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吴家都得有个人出面。吴家家大业大,本来随意派出个人就行了,只是吴文暄刚从俞帆处吃了个闷亏,心里头正不爽,便想着来刺一刺宋承青。   只不过,吴文暄也想不到,竟然惊动了这么多人。   他不悦地看向秘书:连赵繁和汤红两个院士都来了,自己居然没收到半点儿风声。   秘书战战兢兢地垂下头。   吴文暄没在计较他的失误,本欲和几位院士交谈,转念一想又停下了脚步。他在人群中找到了燕旭,客套地问道:“久闻不如一见,燕队长,你好。”   燕旭几不可见地一僵。   二人双手交握,正打算来一场符合虞夏美学的会谈,就见宋承青从结界里钻出来,臭着一张脸,道:“吴文暄你个杂碎,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吴文暄反唇相讥:“钟叔告诉我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个想法。”   殷责背起包,恰好听见了这句,敏锐地问道:“宋承青去找你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同为男人,吴文暄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道:“这是我和宋所长的私事,殷责,你要是想知道,何必舍近求远?”   殷责脸色一沉,心情更坏了。   燕旭打起圆场:“我们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解决,吴先生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带他们俩走了。”   吴文暄道:“这是自然。”   看着三人消失在烂尾楼的身影,他缓缓沉下脸,掏出一根香烟,也不点燃,只是夹在指尖轻轻嗅着味道。   宋承青过的越好,他就越恨。   凭什么他能和殷责如胶似漆?自己吃肉,却要剥夺别人喝汤的权利!   想到俞帆,吴文暄心里更烦躁了。   恨恨地踩掉香烟,他转身甩掉秘书和保镖,走出了项目大门打算独自待一会儿。   夜风吹过,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出现在了对面。   吴文暄拧着眉头,有些疑惑:“……褚大师?”   ——   刚把报告交给燕旭的殷责一顿,和宋承青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远处,目光怀疑又警惕。 第一百二十六章彩旗   李明一个糙汉哭起来比他老婆还要生动,宋承青不愿自己的耳朵再受嘤嘤嘤摧残,给李家四口下了个禁言套餐。   发觉自己突然说不出话,李父李母和秀芳顿时惊慌失措,李明倒还好鞋,心知是大师不高兴了,赶紧伸手示意其余三人。   “现在开始,一切都要按照我说的做,你们有意见就摇头,懂了吗?”   李家人点头如捣蒜。   今时不同往日,既然确立了关系,就得多注意点避嫌。宋承青带上手套,卷起秀芳的上衣隔着肚皮感受了一下胎儿的波动,不禁有些诧异:“居然是喜蝉?”   什么是喜蝉?李家四人想询问,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殷责便替他们问了。   宋承青道:“蝉婴也分两种,一种是祸蝉,就是吴家老头子弄出来的那个;还有一种叫喜蝉,虽然都是会夭折的六月子,但喜蝉的死,是将自己的生命分给亲人,所以又称六月母断肠。”   李家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听懂了那句将生命分给亲人。   秀芳眼睛一闭,忽然哗哗掉起了眼泪。   李明张张口:“啊……”他惊觉自己又能说话了,急切追问道:“大师,你说什么六月子,那是什么东西?这、这……不是钱宏来索命吗?”   “这不是鬼胎,你们别自己吓自己。”他调阅过工地的监控,钱宏所谓的死而复生被框在了温泉池半径五米的地方,一看就是缶交部残魂搞的把戏。   李明闻言,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不是鬼胎……那这个孩子是正常的了?大师,是不是这样?”   宋承青避开他们热切期盼的目光,解释道:“别白高兴,孩子是正常的不错,可他生下来就只能活六个月,你们可以选择生下来或是让我把他提前取出来。”   听到孩子只能活六个月,秀芳和婆婆如遭雷亟,双双抱头痛哭。李明小心翼翼地问道:“后面一个有什么不一样?”   “蝉婴天生没有魂魄,活六个月已经是极限,如果提前取出来供养,或许某一天他还能重新托生到你们家。”   李家四口沉默了,李明喃喃道:“……大师,你让我再想想。”   不出所料,几户人几乎都选择了供养蝉婴,对外只说孩子早产,生下来就没了气息。   蝉婴只有躯体,用亲人的情感来充当自己的生息。能成为喜蝉,必定是因为这家人爱它逾己,有这样的选择也不出奇。   时间在埋头研究中一天天过去。   俞帆从老家回来,打开门,艰难地从一屋子杂乱里找到宋承青的半条胳膊。   “老板,半个月没见,你这是怎么了?”他一边动手收拾东西,一边拆开土特产倒给嗷嗷待哺的群猫。“二黑都瘦成皮包骨了,殷先生呢,怎么没管管你?”   杂物里传来宋承青有气无力的回应:“升官发财死老婆,他现在升职了,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黄脸男。”   帗魈的安置、蝉婴的由来、鷉部的旧址……这些脏活累活都要他一个人干!可不就成了这个鬼样子。   俞帆笑笑,没再问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端着一碗清粥进门:“先吃点东西吧,有什么事说出来,一起想想办法也好。”   宋承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狼吞虎咽。   快见底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什么,道:“俞帆,你对吴家家主熟悉吗?”   俞帆一愣,摇摇头:“不熟悉,吴文暄极少让我出门,我对于吴家的一切认识都是通过他的只言片语。”   “这样啊……”宋承青不禁有些失望。   俞帆猜到他的烦恼应该和吴家有关,便仔细回忆起关于吴家主的事情,半晌才不确定地说道:“我记得,有一回吴家姐弟争执,吴文佩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   俞帆轻笑一声:“他们争执的原因是我,吴文佩落了下风当然要拿我出气,讽刺吴文暄的眼光比他老子还差,我连天然居的贱人都比不过。”   宋承青没想到会是这个,登时有些尴尬,觑见正主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意思,便把尴尬一收,道:“天然居,听起来倒是诗情画意。”   不过从古至今,越是诗情画意的地方就越是藏污纳垢。   俞帆道:“那应该是个风流地方,吴家主的一个情妇怀孕时,吴文暄曾吩咐管家把她送回天然居找生父。”   这……宋承青抽抽嘴角,吴文暄的舌头还真是厉害啊。   俞帆提到的信息不由让他心生怀疑,匆匆放下碗就去找了燕旭,托对方帮自己查几个人。   燕旭还没从昨夜的加班中恢复,闻言,勐地灌了一口浓茶,不耐道:“滚,去找你男人。”   !!!   宋承青受惊不小,这还是那个古板严肃的队长吗?他捂着胸不敢置信:“你怎地言语如此粗鄙?”   燕旭抬起肿胀的眼皮,手掌大力拍向桌子:“你看看这些人!”手指伸出,所到之处哀鸿遍野,纷纷低下头,露出油光锃亮的头顶。“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后悔,当初应该和你一起去权国,这样的话,你玩雷的时候就能把我一起噼死了。”   宋承青:“……”   看来今日不宜出门,恐有血光之灾。他果断抱头,拉上口罩,心虚地跑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鷉神   “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挤在潮湿闷臭的下水道里,殷责拍开帗魈即将送进嘴里的蟑螂,后者一脸委屈,吭哧吭哧往前蹦。   宋承青道:“不许质疑本大师的判断。”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抱着大狸好似抱着一挺机关枪,不时端起来凑近管壁,几次之后,大狸猫脸一垮,留下几道红印便逃之夭夭了,   “嘶,大小都这么没良心。”宋承青忿忿道。   “你把猫当狗来用,它怎么可能不反抗?”   “我倒是想养只好狗……”可惜身后这个品种变异,分分钟能噬主。   下水道是整个城市所有污秽汇聚之处,极阴极臭,和象征神圣的祭坛恰恰相反。本来分辨这两股气息是非常容易的事,,只不过现在缶交部灭亡,祭坛也毁了大半,只有靠狸主这个同是吸收信仰力量的“同类”才有机会找到。   漫无目的在下水道走了数十分钟,大狸忽然鼻子一抽,跳下肩头,竖着尾巴在前面转角处低头勐嗅。宋承青追过去,问:“是不是在附近?”   大狸爪子一划拉,切豆腐似的割出了一个方洞,昂起下巴看向帗魈   帗魈心急火燎地蹦过来,单腿支地,沿着大狸指点的方向开始发力,健硕双臂如同装上了螺旋桨,顷刻便消失在地道深处。   真不愧和石精齐名。   宋承青快速把自己从头包到脚,脚朝下滑进了地道中,殷责和紧随其后。   帗魈的工程做的不怎么样,全凭着一股莽劲在行动,很多时候宋承青和殷责都得小心翼翼地控制身体前行,不时给头顶松散的土层加固一下。   等两人追上前面的一猫一魈时,已经满脸黄土,外套也被尖锐的石块划破。宋承青艰难地调转方向,捅了捅大狸的屁股:“怎么停下来了?”   大狸喵呜了几声。   殷责道:“它说什么?”   “前面应该就是祭坛,被一层力量包裹住,帗魈没办法深入。”   “先让他把地道扩大吧,这样子我们根本没办法行动。”   帗魈执行力很强,很快就按照要求整出了一间“土坯房”。   宋承青直起腰,眼前好像涂上了一层马赛克,看什么都模煳不清,他摸着下巴,道:“看来鷉部并非没有后手,我们要进去可不容易。”   如此醇厚的力量,说不定,鷉部残余的东西就藏在里面……   殷责重瞳绽开,祭坛内部霎时无所遁形,但下一秒他就被反弹回的力量震得口角流血。   宋承青扶住他:“您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下佩服得很。”   别看鼓面村那群孬孙不中用,就以为他们的先祖也不行。   巫族也是旧时部落中的一员,自然明白他们的厉害,宋承青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担心鷉部设伏,没想到殷责比他先一步动手了。   “敌人比我们强大,抢占先机才有机会获胜。”殷责舔去血丝,淡淡道。“祭坛里有一块石头,给我的感觉很……奇特。”   “石头?”宋承青不禁诧异,怎么又是石头,他们这是和石头过不去了?   “起初我只注意到了祭坛四周的一些祭器和图腾,但当我发现那块石头之后,守护祭坛的那股力量就开始攻击我了。”   由此可见,那块石头一定是鷉部最珍贵的宝物。   比祭器还重要……究竟会是什么东西呢?宋承青一边思考一边顺着祭坛游走,大狸忽然在他身后叫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什么。   宋承青如醍醐灌顶:“对啊,我怎么就忘了。”   他咬破手指,迅速在祭坛前画上悦灵,把帗魈扔进去充当祭品。不到一会儿,云消雾散,鷉部的祭坛便清楚呈现在二人眼前。   “快!把祭器给我!”宋承青喊道。   殷责依言行事,宋承青拿到祭器后同样在上面画上悦灵,只不过献身的对象成了大狸。   一个祭品不能同时奉献给两位神明,两两相抵,帗魈的命算是保住了。   宋承青这才有心思去找殷责所说的石头。   宝物在哪里都自信放光芒,几乎是第一眼就吸引了在场所有生物的目光。   何况这块石头……也太大了吧。   宋承青抬头仰望,道:“我总觉得它很熟悉。”   “嗯。”殷责也有同样的感觉,而且他的记忆力可比宋承青好多了。“和我们在温泉池找到的那块一样。”   “你是说哪一块?”   “刻有悦灵的那一块。”   宋承青如梦初醒,嘴里“哦哦哦”了好几声,对啊,不仅形状和色泽一样,就连那种“半死不活”的感觉都一模一样。   仿佛站在面前的是一个植物人,仅剩跳动的心脏在延续生命。   宋承青凝视片刻,忽然正色道:“殷责,我有些猜想需要证实。”   殷责双手抱胸斜倚着墙壁,脸色冷漠,语气却藏着若有若无的温柔:“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为你护法。”   宋承青便放下心了。   前额抵在石头上,冰凉的触感和疯狂上涌的巫力令他意识渐渐模煳。   一个灼热的物体出现在他面前,跳动间蓬勃生气四散,又被一滴不漏地收了回去。   宋承青道:“您果然是鷉部的神明。”   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你不是觋。”   宋承青心道我当然不是,巫族就只剩天烬一个独苗苗了,偏那人还有龙阳之好的嫌疑,只怕百年后巫族就要真正灭亡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减寿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二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好在经此一事,帗魈和鷉部的关系便斩断了。   这也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紫苑言出必行,岷市北部的那一片山——他后来才从县志中知道,那里叫做灥竹岭。现在已经成了宋承青的地,那里有结界,又是水神之所,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最适合帗魈暂时栖息了。   一路上,帗魈都沉浸在乔迁的喜悦中,上蹿下跳,宋承青提前体会到了带孩子的痛苦,恨不得用绳子把它捆起来拖走。   “阿巴阿巴桀、嘻嘻……”   真是的,宋承青捂住耳朵,有这么开心嘛,明天我就给你寄过来一套幼儿园教材,想必水神很乐意教导熊孩子!   他把帗魈送到灥竹岭,和日渐康复的水神聊起了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   不知为何,宋承青对帗魈说过的天地异变一事非常感兴趣,也想从水神这里探听探听,看看有没有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很可惜,水神诞生得比较晚,根本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宋承青有些失望,但很快地,他便顾不上这档子事了。   回到研究所后,迎接他的不是爱人的嘘寒问暖,而是横眉冷对。   宋承青累得很,没怎么注意他的脸色,打着呵欠往楼上走。   殷责头也不回地扔出一支笔。   看着笔直插入台阶,因力道过大还在微微发颤的笔杆,宋承青收回抬到一半的脚,冷冷道:“有病就去治,少在我这儿发疯。”   殷责直切正题:“说我发疯,你疯起来比我更厉害。”   “你知道了?”   宋承青倒没有多意外,这就是命格相连后果之一,殷责想知道自己的踪迹虽然不像吃饭喝水这么容易,可也不是难事。   殷责直起身走到楼梯下方,虽然是抬头仰视,眼神却如同掌握了主动权一般,宋承青不由皱起了眉,总觉得自己像是被看透了。   “这段时间,你诱供天然居员工套出往来人员信息,还频频追踪到过天然居的孕妇,究竟想做什么?”   “殷责,我觉得我们应该说清楚了。”宋承青踩住笔杆,啪嗒一声,不知道断的是笔杆还是双方的理智。“我是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隐私权,你没办法以任何身份要求我将一切剖析给你看。”   殷责手掌攥紧,他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事到临头,便身不由己了。   起初他以为宋承青只是单纯想帮助那些怀了蝉婴的孕妇,后来他的所作所为却推倒了这个猜测。   如果真的只是救人……   “我只问你一句,那些药丸是不是你炼制给自己的?”   宋承青一愣,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发现了。   内鬼二黑默默钻进了猫窝,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打起了咕噜。   既然殷责已经知道,他也不必再找借口了。宋承青点头承认:“没错,是我吃的。怎么,你觉得恶心?”   殷责唰地沉下脸:“那可是一个个胎儿!”   “那又怎么样?”宋承青毫不退让。“那不过是因为鷉部泄露的一点生气而诞出的蝉婴,没有魂魄没有心跳,甚至连生命体都称不上。既然它们的父母都不愿意要,我为什么不能物尽其用?”   “……”   殷责下颚倏然收紧,双手咯吱咯吱作响,沉声道:“物尽其用?所以,你……吃那些东西又是为了什么?”   “这就与你无关了。”宋承青指向大门,直接下了逐客令。“如果你还要在这个问题上和我计较,那请自便,我不想将时间浪费在争吵上。”   冷漠的态度让殷责有些受伤:“我们就不能好好谈一谈吗?”   “砰!”宋承青转身摔门。   二黑探头探脑,不解地喵了一声。   殷责蹲下身轻轻摸着它的头,喃喃道:“我并非气他用胎儿炼药,只是……”   “只是想知道他吃药的原因?”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稚气的声音,殷责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道:“你会说话?”   二黑摇摇尾巴,被摸得十分舒服,喉咙里不停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可在殷责听来,却成了字正腔圆的虞夏官话。   “小声点,别让他听见了。”   二黑舔了舔爪子,继续道:“宋承青的身世你也知道,他并不是巫族的血脉。虽然机缘巧合传承了游觋之术,可每一次使用巫力,都会消耗他的生命……”   殷责如遭雷击,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宋承青的房门。   他咬紧牙关,几乎是把掌心的肉扣出了一块,才忍住冲上去将人抱在怀里逼问的念头。   “……有什么方法能减除这个副作用?”   二黑金色的瞳孔里一片平静,悠悠道:“如果有办法,他那师父早就用了。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多服用一些增寿延命的药物,直到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 第一百二十九章内奸   褚灵云将盘踞心上多日的想法说出,果不其然遭到了一众人的反对。   “观主三思!”   “我玄女观历来尊贵,怎能和那些旁门左道一般?”   “大长老说的对,这样岂非自甘下贱?!”   褚海明忍不住冷笑,看吧,这就是掌控玄女观的高层,真是一群傻子!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褚灵云打的是这个主意,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动了这个心思?   褚灵云怒斥道:“不入世?长此以往,世人都只知风水协会而不知玄女观、”柳眉上挑,一双美目绽出寒光,“就如同我一般。不过闭关数载,年轻一辈便无人识得观主二字了!”   众人一凛,原来这段时间褚灵云频频打压他们是因为这个?   不管起因是什么,至少褚灵云这个提议很合他的心意。褚海明道自然是支持的。几派代表争执不休,直到天黑也没议出个子丑乙卯来。   褚海明回到房中,只觉说不出的畅快,旋即又怒上心头:若是褚灵云能早日领悟,他又怎么会蹉跎多年!   罢了,如今的他,也看不上玄女观这小地方。   褚海明运转周天,忽然心念一动,挂在房中的魂铃亦随之响起。他站起身,翻过轻轻旋动的贝铃,背面赫然写着吴文暄三字。   “吴家……呵。”   魂铃收集的力量越来越多,褚海明满意地露出了笑容。像宋承青这般夺了殷家气运又如何,只不过是一时的风光,倒不如循序渐进,既能得到这些大家族子弟身上的祖运,又能将其控制为己用。   再有几天,吴家便和其他几家一样,是自己的囊中物了。   ——   吴文暄从梦中惊醒,呆坐了半晌,赤脚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顾不得冷热一饮而尽。他走进洗手间,任由冰冷的水花从头浇到脚。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办法驱逐内心的寒意。   刚才,就是这双手,把俞帆……吴文暄一拳砸在镜面上,质量良好的玻璃并没有受到半分伤害,反倒是他的手红肿不堪。   宋承青!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   吴文暄再也坐不住了,驱车赶往K市,仪器上的那个红点似乎已经入睡,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待他找到了那间旅馆,却不敢继续上前了,血腥的梦境和现实的冷漠夹在一起,折磨得他憔悴不堪,只好不停地抽着烟。   不一会儿,车厢里便弥满了白雾,吴文暄皱眉,降下窗户,白雾却越来越浓。他意识到了不对劲,这白雾,是从外面涌入的……   察觉到了这一真相,吴文暄连忙关闭车窗,一只腐烂的手却牢牢扒住了玻璃,长长的指甲几乎触碰到了他的脸。   吴文暄暗骂一声倒霉,果断发动车辆离开,车辆拖着死尸一路疾驰。堪堪开到下一条街时,车身一震,玻璃溅入他眼睛,吴文暄顾不得疼痛,连忙急转车身避开了前面的商铺。   受伤的眼睛淌出鲜血,深藏在他体内的肉卵仿佛嗅到了什么美味,开始躁动起来,并将这一情况如实传递给了自己的主人。   就在吴文暄被逼入窄巷,避无可避弃车逃离时,褚海明从天而降,三两下便解决了尸鬼。   他回头,望着惊魂未定的吴文暄,道:“吴少,我们又见面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吴文暄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庆幸,要是今晚褚海明没有出现,恐怕他就得交待在这里了。   褚海明道:“吴少怎么会被尸鬼缠上,您身上有护身符,这些邪祟应当不敢近身啊?”   吴文暄显然不想多说:“护身符我送给别人了。”   送给别人?褚海明不屑道,只怕是送给了那个小情人吧?听说他如今可是宋承青的员工,学会了不少驱鬼之术,又怎么会看得上这小小护身符。   想不到这吴家少爷倒是个情种。   不过也多亏了他这一份痴情,才给了自己这样大的惊喜。   吴文暄平日里有护身符护着,别说受伤流血了,就是头发也没掉过一根。自己竟然一直没感受到他体内不属于普通人的气息……   褚海明深吸一口气。   没错,这个感觉,是天地造化之物的气息……   他眯起眼,笑容满面地问道:“吴少近来可是食用了什么大补之物?否则那邪祟怎会无缘无故袭击你呢?”   这老狐狸,也不知是想从自己身上打探什么?吴文暄暗自冷笑,换做玄门其他人,不管是基于什么理由,第一时间就会询问自己的伤势,褚海明倒好…… 第一百三十章十竹   “玄门出了你这么一个品行卑劣的混账,旁人自然耻与为伍!”   云曦再也听不下去了,提着长剑就走了出来。   果然如此!褚海明冷笑一声,他就知道,宋承青既设下了局,不看到自己身败名裂怎能甘心?目光掠过徐徐出现的铭慧、周仲松等人,褚海明朗声道:“玄门好大的架势,能得诸位看重,褚某真是不胜荣幸啊。”   周仲松叹息:“褚道友,利用邪物控制普通人本就有违玄门铁律,你竟然还意图与外人勾结……”   褚海明不耐道:“既然撕破脸,就别再假惺惺了,周仲松,我不需要你为我修饰事实。”他背后长剑脱鞘,六道寒芒围绕在身边,显然已经做足了战斗准备。“没错,我是和田诚有来往,但他可不是外人。”   “你放屁!”云曦大怒。“他一个木亥国的间谍,不是外人难道是你内人?”   褚海明无意与她争辩,神州大地很快就会重启,届时还有什么内外之说?可惜,这些事情,他就是说了,这群蠢货也无法理解。   见他沉默不语,云曦登时怒上心头,大喝一声飞身过去和褚海明缠斗起来。褚海明方才的话已经是承认了自己的背叛行为,玄门其他人自然是不肯放过他的,纷纷加入战圈,逼得褚海明频频后退。   巷子太窄,对褚海明非常不利,他一边艰难地抵挡多方攻势,一边不着痕迹地引着众人远离街道。莫广东拧眉道:“各位道友,切莫让他逃了!”   多方夹击下褚海明竟然只是受了些小伤,显露出的实力已然令他们心惊不已,要是让他到了广阔处,一身绝妙剑术岂不是如龙入海?   不行,决不能让他得逞!   怀着这样的念头,玄门众人下手更狠厉了,褚海明亦难以招架,余光瞥见躲在车和墙壁间的男人,心生一计,剑锋倏然变势斩向吴文暄!   “不好!”周仲松连忙救人,其余人也因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微微分心。   可就是这一刹那的分神,在回过头来,褚海明便不见了。   可恶!云曦顿足,急忙追了上去。   周仲松扶着吴文暄,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宋承青:“宋所长既约我们来此,又为何不愿出手?”   宋承青凉凉道:“怎么,保卫科替玄门找出叛徒还不够,是不是还得管你们结婚生子带娃啊?”   周仲松便不再开口了。   吴文暄冷冷道:“麻烦周大师为我治一下眼伤吧,我的助理迟迟未到,再拖下去恐怕会有失明风险。”   他眼部肿胀,鲜血还未凝固,看起来非常可怖。周仲松心里挂念褚海明那边的情况,加之对医术不通,只得草草为他止了血,暂时保住眼球的完好。   “要不要我替你打120?”宋承青看着周仲松远去的背影,幸灾乐祸地对吴文暄说道。   吴文暄咬牙道:“不必了……多谢宋所长关心。”   他还真怕宋承青把救护车叫来,这样的话,明天的商版头条就成了吴家的笑话了。   宋承青道:“一报还一报,这只眼睛就是你上次耍我的代价。不过你放心好了,保卫科还需要你做人证,所以我是不会让你出意外的。”   说着,他把一个罐子扔给了吴文暄,不耐道:“不想瞎就自己抹点药。”   吴文暄别无选择,只能拿起罐子,下一秒就被嫦夫人卷着带往了城郊。   二人到达时,双方已陷入胶着,宋承青熟料地放下拖油瓶,过快的颠婆使得后者面容微微发青,却为了维持优雅风度而努力压抑呕吐的欲望,扭曲之下,一张脸更显得难看了。   宋承青丢来嫌恶的一眼,找了个绝妙的位置看戏。   吴文暄道:“据我所知,宋所长和褚海明关系不和吧,这么一个大好时机摆在眼前,宋所长不去凑个趣儿?”   宋承青才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不去,研究所不搀和别人的家务事。”他拧开瓶盖,下一秒汽水就从嘴里喷了出来。   吴文暄迅速避开,把刚才那嫌恶的一眼还给了宋承青。   宋承青被自己人打脸,别提多酸爽了,当即把瓶盖扔过去:“咸吃萝卜淡操心,哪里就需要你强出头了?”   瓶盖还未落地就被锋锐的罡风撕碎,有一瓣还被反吹回宋承青身上,他登时恼羞成怒,狠狠剜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吴文暄,在心里将殷责骂了个透。   有了殷责的加入,褚海明顿时不支,重创之下连逃离都做不到。褚海明咬咬牙,恨声道:“我本不愿为难你们,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言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截断尾,不知是什么兽类,上面还长着几片羽毛。   殷责在他拿出来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庞大的力量,当机立断:“撤!”   可褚海明是定下了鱼死网破的心,哪里会让他们轻易跑掉。   兽尾吸收了他的心头精血,竟显露出一个狐状虚影,摇曳生姿,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抹黑气。   众人连忙掩面。   那黑气出了兽口,顷刻间便铺天盖地,旋即化作一只只黑气凝成的狐狸,争相扑向众人。   铭慧一面抵挡一面喝道:“褚檀越,休再执迷不悟!” 第一百三十一章暴露   不巧,宋承青也是抱着这个想法。   十竹的最后一诛,诛的是佩戴者的戾气。竹串离身后,他整个人就没了约束,和巨狐站在一起竟分不出谁更像野兽。   殷责欲奔向他身边,刚一动就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蔓延全身,踉跄几步,靠着唐刀支撑地面才没让自己倒下。   怨种趁虚而入,不再和黑气纠缠,转而成股成股地刺入他四肢百骸,迫使他不得不停下压制。   一个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人类,就算再努力锻炼,也只是肉体凡胎,它们压抑得够久了!   内脏被腐蚀的痛楚比不上心里的焦急。殷责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远处的人影。   宋承青……   他能感觉到,宋承青自刚刚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虽然有些痛苦,内心却是无比畅快,甚至能引起怨种的共鸣——要不是这样,自己也不会被压制至此。   “刀剑无眼,都给我滚开!”宋承青说着便迎了上去。   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怀疑他的话,众人纷纷后退至安全地界。   只见巨狐窜至半空,前爪一拍便将宋承青拍飞数米远,后者趁势借着这股力道乘风而起,一个翻腾,手里就出现了几根长短不一的钝器。   “这是……”周仲松一眼就认出来,那东西和宋承青在紫苑得到的天价拍卖品有异曲同工之妙。   巨狐比他更熟识,当即嗥叫起来,牙齿不停往下滴着涎水,将地面腐蚀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宋承青暗骂一声畜生,十指如风,飞快在刑器上画上诡纹。   但在众人眼中,却是他在巨狐爪下四处游走,毫无还手之力。   褚海明见状,从低笑变成了开怀大笑。玄术天才又如何?在那位大人的分尾面前连一击之力都没有,果然,这世上能称之为惊才绝艳的只有天烬一人……就连自己,在面对那人时,都只能心甘情愿地仰望。   褚海明环顾四周,笑容在看到殷责逐渐平静的神情后倏然一顿。   不对!   以他二人的情意,殷责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除非……!   褚海明霍然回头,转身之际被一股巨大的波动冲击出去,连飞带滚,撞断了好几棵树后才倒在地上。   他咳出几口血,费力抬头,只见巨狐伏下头颅凶狠咆哮,浑身毛发炸开,四肢被万道流光锁在地上,任凭它怎么挣动也脱离不了束缚。   “你什么时候?!”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忽然起了变化,令褚海明不甘又愤怒。   宋承青隔空甩了他一耳光:“蠢货,你真当我没办法对付它?”   褚海明咬牙:难怪他刚才闪闪躲躲,原来是在步下阵法。   刑器已成,杀阵骤开,宋承青踩着巨狐的爪子上了背,面无表情,握着一枚钉子扎进了狐背。不足寸长的骨钉在进入狐身后瞬间化成数十尺长的骨柱,诡异纹路遍布其上,泛出红光,一道道血迹逆流而上。   云曦睁大眼:“那东西……在吸收狐血?”   巨狐自然不肯乖乖受制,狐尾高高扬起,如一道镰刃斩向宋承青。卷起的狂风吹散树石,就连数百米外的玄门众人也感觉到了那澎湃之力。   要是这一击打中了宋承青,便是他也无法避免骨折腑裂吧。   宋承青不闪不避,目光一厉,一手撑开两根相连的骨钉,另一手狠狠揪住狐尾,骨钉左右钉入,硬生生把公交车大小的狐尾锯成了两半。   鲜血淋漓的一幕并没有发生,巨狐疯狂甩头嚎叫,狐尾渐渐化成一滩黏腻的水,被地上的法阵吸收。   “放血、融骨,”宋承青轻盈走在狐背上,一直走到了狐狸后颈处,呢喃道。“接下来是什么呢?”言罢,他狠狠踩住巨狐的脖子,力道之大,将巨狐半张长脸都埋进了泥土里。   “如果把脑袋剖开,里面会不会存有你们的记忆呢?”宋承青呢喃道,脸色轻快似在开玩笑,可他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减残暴。   褚海明拼尽全力叫道:“宋承青!你也看得出、咳咳,这不过是我主的分尾。你对付一个尚且这般吃力,若是、若是,咳咳……我主降临……”   宋承青又赏了他一记耳光,左右对称,完美无瑕。   他竟然敢?!褚海明气血上涌,仿佛听到玄门众人的低声嗤笑,他强忍羞耻,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宋承青隔空掐住了脖子。   窒息感涌上大脑,褚海明面色紫涨,双腿在半空不停地踢动。   宋承青缓缓收紧了嫦夫人,眼神冰冷:“我不想听废话,你只要乖乖惨叫就好了。”   无耻之徒!褚海明奋力挣扎,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声,他越是反抗宋承青便越是不快,嫦夫人几乎将人勒成了两截。   褚海明此时已经力竭,没有法力傍身的他与普通人无异。可宋承青却不愿意让他死的这么轻松,嫦夫人收紧又松开,在生死边缘来回折磨着褚海明。   铭慧看不下去了,刚要开口就被云曦挡住,坤道清冷的声音在每一个想要试图阻止的人耳畔响起:“恶人自有恶人磨,褚海明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吴文暄亦在结界中说道:“我相信宋所长有分寸,各位身上带伤,还是先调息吧。眼下战况激烈,说不定等会儿还会有帮忙的时候。”   不管有理没理,既然可以不用担上见死不救的骂名,周仲松等自然欣然接受吴文暄给的借口。   吴文暄见状也松了一口气。明眼人都能看出宋承青的状态不对,他还真怕这群老家伙不管不顾地冲上去送死。 第一百三十二章追截   一夜的时间,足以让褚海明逃之夭夭,也足以令玄门下定杀心。   “殷责身上怨气之重,生平罕见。如若不除去,后果不堪设想!”   白眉道人微微拧眉:“松儿,你既是亲历者,便说说自己的看法。”   周仲松闻言,低声道:“师祖,确如莫道友所言。那怨气极其厉害,依我看来,如果不是宋承青忽然插手,只怕那巨狐会被怨气吞噬殆尽。”   他话里提到了昨晚的事,按理来说,玄门对褚海明背叛一事态度应该更为急迫,可在座的人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巨狐二字,只把目光盯在宋殷二人身上。   “如此说来,你们亦束手无策了?”   周仲松当即起身,垂下头,语气里充满惭愧:“……是,仲松无用,不能为虞夏除害。”   白眉道人便闭上了眼,状似思考。   莫广东又道:“我之前一直不解,为何殷责会放弃殷家子弟的身份,舍下少校一职的责任,选择和宋承青……”接下来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不过在座的人都能明白。   断袖分桃,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莫广东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者,以宋承青的能力,不会发现不了殷责的怨气,所以莫某才斗胆怀疑,此事会不会是人为?”   至于这个人是谁,就仁者见仁了。   “莫道友言之有理,现在想来,怨气的出现似乎正是在殷责进入研究所之后。”   “此事没有证据,还不能妄下定论。”有人接过话,“但是殷责被怨气附体却是板上钉钉的事,现下还是先专注这一桩吧。”   “不追本溯源,岂不是白费功夫?”   “如果真是研究所所为,又怎么会轻易让我们发现?”   殿内虽争执不休,声音却控制在大殿之中,殿外竟无一人听见。   白眉道人终于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俯身抬手:“还请会长(掌门)下令。”   “……将殷责带来,除怨气、清灵台、明神智,”白眉道人面容严肃,声音如钟声般徐徐传出了大殿。“还有,褚海明欺师灭祖、勾结外人残害无辜,罪无可赦!务必要将此人找到,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是!”   ——   俞帆是在上班途中接到的电话,他看了看那个陌生的号码,最终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反正不管他怎么拉黑拒绝,吴文暄还是能够找到他。   果然,电话一接通,对面便传来了吴文暄沙哑的声音。   “俞帆,今天别去上班。”   “这是我的工作,与你无关。”   俞帆心里有些诧异,刚开始的时候吴文暄说过很多次让他离开的话,但在发现无果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了,怎么今天又故态复萌了呢?   下一秒,吴文暄的话便让他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他急切追问,“为什么玄门要针对我们研究所?他们有什么权利随意扣留别人?”吴文暄忍不住哂笑:他的俞帆,跟在宋承青身边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天真?笑容牵动伤口,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道:“玄门不是执法机构,确实没有这个权利。但你别忘了,有的时候,一些人。一些事是可以凌驾法律之上的。”   俞帆冷笑道:“就和你一样?”   吴文暄自知失言,暗自后悔,但又拉不下面子和他道歉,只好故作若无其事,道:“你明白就好,记得躲远一些,玄门的人可不都是分得清青红皂白的……”   俞帆不等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加快车速往研究所赶去。   吴文暄的消息不会有错,玄门好面子,如果要动手势必会在无人之时。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看,说不定……   俞帆熄火停车,看到研究所一切如常,稍微安下了心。   等他进了门,只见大厅如狂风过境,桌椅板凳几乎成了齑粉,宋承青坐在唯一完好的藤椅上,听到他的惊唿后睁开眼,疲惫道:“来得正好,收拾一下吧。”   俞帆以为他说的收拾是指跑路,虽然有些意外,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好,我这就去收拾,您打算先去哪里?”   宋承青诧异道:“什么去哪里?”   “您不是要带我们离开吗?”   “怎么可能?”宋承青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我是让你收拾垃圾,顺便替我送一封信。”   俞帆好奇道:“什么信?”他可从来见过宋承青有什么往来好友。   宋承青阴恻恻地笑了,十指用力,一条钢管就在他手里折成了花:“没错,给玄门的信。”   “……”   俞帆敏锐地感觉到了恶意,他小心翼翼接过那个薄薄的信封,犹豫了一会儿,试探道:“我可以问一下信的内容吗?”   “放心吧,你就是个跑腿的。”宋承青把大狸塞进他怀里,“全程由大狸负责商谈赔偿事宜。”   “等等,赔偿?”俞帆越来越听不懂了。   宋承青一脸理所应当,指着一地狼藉,道:“他玄门弄坏了我这么多东西,不该赔钱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斗法   飞马自行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哐当一声倒在墙下,任由烈日曝晒。   大飞把车推到阴凉处,朝二人努努嘴,食指不动声色地指向了上方。宋承青会意,点了点头便和殷责一齐走上了四楼。   今天的保卫科出奇的安静,以至于他们还没走到会议室门口,就清晰无比地听见了里面传出的怒斥。   “一派胡言!”   二人并没有收敛气息,会议室里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道:“玄门出了叛徒,我等责无旁贷,定不会包庇纵容令人耻笑。我想,陈科长也是如此吧?”   宋承青推开门:“包庇纵容也要有包庇纵容的本事,玄门老眼昏花,识人不清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想来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说话间他已经坐到了空位上,双手撑桌,将目中无人一词发挥到了极致。   不待玄门的人开口反驳,他继续道:“既然玄门心有余而力不足,何不广邀虞夏能人异士帮忙,也好早点把褚海明绳之以法。还是说,玄门只是说说而已?”   一陌生道人道:“褚海明的下落自然有人追查,宋所长还是先解释清楚殷责的怨气来源吧。”   “听说玄门有种日曜术?”宋承青忽然问道。   道人思路被打断,微微拧眉,总觉得这句话里头有陷进,但他还是如实点头,反问道:“是又如何?”   宋承青嗤笑道:“这就对了。日曜之下,只照得见别人,却照不见自己。”   话里话外充满了讽刺,亲近如燕旭等都觉得这几日被逼迫的怨气一扫而空,只是面上不显罢了。这种时候不去找褚海明,反倒揪着殷责不放,恰如宋承青所言,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心思太毒。   道人被气个仰倒,几次交锋均败下阵,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狠狠瞪了一眼沉默的周仲松和李善才,心道难怪宋承青一来这两人就成了锯嘴葫芦,原来如此,哼!   出头鸟出身未捷身先死,余下的人自然更不愿开口了。   周仲松心道好狡猾的手段。第一次来保卫科讨人时,玄门尚且占了上风,可高层们并非时时有空,且深居高位,自然不能三番两次出现人前。前几天的次次扑空令玄门不快之余又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以至于今天宋承青的出现如此猝不及防。   他不动声色地和李善才交换了目光。   眼下只有他们三人,不管在气势上还是实力上都输了一层,可要是什么都不做,传回玄门便不妥了。   周仲松半晌才道:“其实我们的来意宋所长很清楚。殷先生和我们也是旧相识了,彼此为人如何都还算是了解。如此浓重的怨气却没对殷先生造成伤害,想必宋所长从中出了不少力。”他话锋一转,“虽然一时无虞,但长此以往,怨气必然会损坏身体,这个道理宋所长也明白吧?”   宋承青不作声。   周仲松以为他是被说动了,趁热打铁:“净化怨气,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嗨,还望宋所长能好好考虑。”   宋承青还是没有回答,周仲松失望之余也不由起了疑心。   正如他刚才真心之言,怨气就是个定时炸弹,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这样的危险出现在殷责身上,宋承青竟然无动于衷?   如此反常,倒真让周仲松开始相信玄门一些人的猜测。   也许,这怨气,真的是宋承青制造的……   宋承青不发一言,保卫科作壁上观,殷责更是生人勿进,所有人的反应都不在玄门预料之中,就在周仲松三人进退两难之际,会议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鸽子的声音随即响起:“科长,清一道长来了。”   保卫科老大覃传脸色不变,平静道:“请进来。”   燕旭面向宋承青,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宋承青和殷责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号,但也猜得出来,这个所谓的清一道长肯定是个硬茬子。   果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中饱含真气,犹如石子落入水中,涟漪一圈圈扩散在市内,被它拂过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不小的压力。   周仲松三人起身施礼,恭敬道:“师父(真人)。”   清一道人面容慈和,伸手扶起他们,短暂地和覃传寒暄几句后,才看向三人,温声道:“事情如何了?”   周仲松把头垂得更低了,道:“弟子惭愧。”   从进门开始他就没正眼看过当事人,仿佛宋承青和殷责就该接受玄门的安排,而不能有赞成以外的意见。   “也罢,为师知你心软。”清一道人转过头,终于打量起了他徒儿口中的“良才美玉”。   六目相对,清一不禁一咯噔。   幸好今日他来了,否则让殷责逃脱,便成了虞夏一大祸害。   仲松几人修为尚低,看不出来怨气和怨种的区别,自己却不是那么容易能瞒过的。清一暗道研究所果然有鬼,若真是心怀众生的修道之人,又怎么会放任怨种不管呢?   只一眼,清一便下定了决心。   虽然他面上不显,可宋承青和殷责都是对情绪极其敏锐的人,怎么会感觉不到清一的杀意? 第一百三十四章相争   宋承青问:“玄门是什么说法?”   燕旭便把这几日的事都简单说了下,在他说到玄门对怨气一事的看法时,殷责忽然开口说道:“不是怨气。”   覃传和燕旭立即看向他。   宋承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个呆子!就让他们蒙在鼓里不好吗?   殷责并非感受不到他的恼怒,只是觉得没必要隐瞒,他解释道:“我身上这个叫做怨种。”   燕旭追问:“有什么不同?”   “游轮和航母的差别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覃传和燕旭不约而同地沉下了心。   “周仲松眼力不济,玄门之前应该是认为我被怨气附体,所以并没有怎么针对我。”至于那些胁迫、追截,不过是借题发挥想压一压研究所罢了。   殷责心里明白,从清一变化的态度就知道他肯定识破了怨种的真身,等他回到玄门,势必会引起一阵狂澜,届时招待自己的就不是那些小打小闹了。   覃传道:“那你们呢?为什么身上有这种东西却不让宋承青净化?”   虽然是问他们两人,但覃传锐利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宋承青身上。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宋承青的理由正当,殷责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身上有任何不可控因素的。   事实上覃传的想法没错,殷责一开始是存着和怨种同归于尽的心,可是……   “理由很简单,因为怨种和怨气不同,它没办法被驱除,更没办法被净化。”宋承青冷声道。   覃传心念一动,微微拧起了眉。   宋承青直视二人探究的目光,道:“玄门想要毁灭怨种,只有将宿体一同销毁。”看到覃燕二人惊疑不定的脸色,他继续道。“很可惜,怨种有自主意识,如果没办法从玄门手中逃脱,它会在殷责死前就选择同归于尽。”   燕旭轻声道:“……同归于尽之后呢?”   宋承青冷笑一声,如果同归于尽就能让怨种消失,殷责早就这样做了。   “这么说吧,怨种是所有恶念的集合体,它一旦爆炸,恶念会和核辐射一样扫射四方,被波及到了的人就会成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怪物。”宋承青一字一句说道,“而这一切,我无法阻止,玄门更没有办法。”   覃传沉默了。   无法控制情绪,意味着暴躁、嫉妒、仇恨引起的杀欲会无处不在,每个人都有可能因此犯下重错。   人人为之猜忌、社会变成乱局……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覃传握紧拳头:“殷责,你知道自己的情况吗?”   殷责点头,道:“我一直都很清楚,宋承青也在努力寻找解决的办法。”   “解决办法?”覃传拍桌而起,厉声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单独隔离在一座永远不能打开的囚笼!”   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任何风险。   但覃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玄门需要利用怨种立威,宋承青想要保住殷责的性命,而保卫科折中的想法却又不被二者认可。   宋承青不甘示弱,亦拍桌道:“我不会同意的!殷责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有权利享受鲜花和自由。”   覃传冷硬道:“可他现在是一个可怕的移动病原体。”   宋承青还要反驳,殷责拦住了他:“别气了,老大说的是事实,怨种的存在对普通人来说本就是个巨大威胁。”   “所以呢?你想舍己为人,做个无名英雄?”宋承青没好气道。   殷责但笑不语。   牺牲自己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可背上爱人的命却难如登天。   他总会找到方法的。   覃传不耐道:“宋承青,你给的理由说服不了我。”他背过手面向窗外,道路两旁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满着烟火气息,这令覃传的心更加坚定。“殷责无辜,所以我不会让玄门带走他,但也不能允许他和从前一样。”   “这件事我会向上请示,届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不容置疑的语气令宋承青恼怒不已,他同样强硬地答道:“老大,你的方法的确两全其美,玄门或许愿意接受,殷责……”他冷冷地瞥向对方,“哼!他巴不得这样做呢。”   覃传转过身,面孔背光而显得模煳不清,他似乎也知道这对于宋承青而言很困难,于是放缓了语气:“想要制造一个能封住殷责的地方,没有你的帮忙是不可能完成的。而且,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对于你而言也是来去自由。”   “你要是想去探望,随时都可以,何必三败俱伤?”   哼,说的好听!   金子做的便不是笼子了吗?   宋承青嗤笑道:“老大,你心里明白的很。”面对覃传锐利的目光,宋承青毫不退缩,面容充满冷傲。“除非我愿意,否则这世上没有人能让我受委屈,我的人也一样!”   覃传闭上眼,脸色渐渐凝重。 第一百三十五章遇伏   所以你大费周折弄来这些东西是想要做什么?”   宋承青白眼一翻,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为了你。”   再厉害,他也只是孤身一人,要是玄门有意打车轮战,难保他们不会趁着自己力竭“偷人”。更何况……宋承青冷哼一声,老大一番晓之以情,家国大义压下来,殷责说不定就主动投降了。   到那时,自己可就两面不是人了。   殷责听他话中深意,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和其他人一样,被宋承青狠辣的术法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却忘了他本以医术见长。   要不是因为他能救柏欣言,以自己当初的脾性,恐怕他们早就错过了。   “所以,你打算用东西交换我的自由?”   宋承青点头,不忘给自己找借口:“嗯,我就是看不惯玄门,估计老大也一样吧。”他说着忽然笑出了声。“你瞧他那天的表情,活像两房小妾在争风吃醋。”   哪有把自己比喻成小妾的道理?殷责失笑,从后抱住他,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两人也不说话,静静感受着彼此有力的心跳。   然而温情只有片刻。   殷责忽然收紧双手,不受控制地移上了宋承青纤细的脖颈,虎口和拇指按压在动脉上,不一会儿就听见怀中人急促的唿吸。   殷责连忙松开手,余光看见桌上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抓起来往洗手间走。   没过一会儿,浓郁的血腥味便飘散到了大厅中。   宋承青轻轻扇着风,一缕怨气悄然来到了他脚下,没等他动手就被洗手间传来的巨大吸力吸了回去,旋即便是一声难耐的闷哼。   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宋承青忍不住苦笑。   自从怨种失控,这样的戏码几乎每天都有上演三遍,尤其是在外被玄门围追堵截之后,殷责对怨种的压制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但凡是人,必然会有七情六欲,在理法之下,它既是亮点,也是弱点。   殷责面无表情地把脸埋进蓄满水的洗手台里,直到肺部热辣得几乎要爆炸才拔出来,如此重复自虐,非但没有将高涨的欲望消灭,反而愈演愈烈。   他把湿透的头发撩上去,看着镜子里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不由握紧了拳头。   果然……怨种在挑动人心这一块,可谓是信手拈来。   殷责在洗手间待了半个小时,出来后宋承青已不见踪影,大狸翻过肚皮,露出被压了一半的字条。他伸手捡起来,一目十行地扫过,往外的步伐也渐渐停下。   科学院……他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不待他细想,大狸忽然警惕地跳起来,耳朵压低,向着大门方向低声威胁。   殷责早有预料,把字条撕碎扔进垃圾桶,慢慢地走出了研究所,四面八方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他身上,如同饿了几天后见到荤腥的狼,一眼都不舍得眨。   殷责向北比了一个手势,随后便上了车。   来人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甚至比他更不愿在闹市中抛头露脸,见了他的动作先是一愣,嘴角缓缓勾起微笑,似乎此事已经十拿九稳了。   几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奉京郊区。   殷责从小在这儿长大,自然知道哪里最安全,最不会有人发现。他才抽出唐刀,不远处就陆续出现了陌生人影。   “你们是玄门的?”   “殷责是吧?你想必对我们的来意心知肚明,何必挣扎呢?”一个头插柏枝的花白老妇粗声说道。修习玄术虽然不能青春永驻,至少不会怎么显老。可这妇人却和一般的玄门中人不同,不仅形容刻薄,两鬓至腮下还描了一圈红花,看上去奇丑无比。   殷责自入了研究所,便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了不少玄门内部的情况,此时见老妇打扮如陖地民族风格,便猜到了她的身份,道:“滁女士,幸会。”   滁英闻言倒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倒是个实在人,有礼貌有教养,就是人太倒霉了些。”   喜宗行事随心所欲,宗内弟子在其余教派面前便低了一头,如她这般踩着亡夫牌位求入喜宗的人更是臭名远扬。哪怕她的实力比起清一那老头还有深上几分,玄门也有大半人看轻她。   因此听了殷责的称唿,滁英心里畅快极了,对他的观感也好了不少。   “年轻人,听说你还是个退役军人?年轻有为啊,真是可惜了。”   殷责淡淡道:“世上可惜的人和事天天都在发生,这和身份并没有关系。”   这话对了滁英的胃口,她夸张地笑出声,腮边红花皱成一团。另一名玄门中人见状不悦地沉下脸,道:“滁英,你别忘了我们到这儿是为了什么。”   研究所的结界一时无法破开,这次要是让殷责跑了,再想找到机会可就难如登天了。   滁英当然明白,她嘴里喃喃自语了几声,似在抱怨什么,但下一秒,她长长的袖口处便甩出了两条黄黑相间的毒蛇!   殷责迅速后退,但那毒蛇却没有如预想中的那样扑过来,而是缠上了滁英的胳膊。   他这才发现,滁英藏在衣衫下的手脚竟然都是灰黑色。   滁英见他面露惊疑之色,便笑道:“小子,这便是我喜宗的功法,般舍沙掌。” 第一百三十六章献药   “小同志,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看看,x病、f癌……”   宋承青眼明手快地拉上背包拉链,这一举动令正在查看瓶身的老人面露失望。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不尊老爱幼了呢?   赶在被踩踏之前,覃传眼明手快地将宋承青踹进了房间,众人随后涌入。   没有人怀疑他话里的真假,覃传是什么身份,科学院又是什么地方,如果是骗子,根本连大门都进不了。   “这位是吴院士,病毒学专家。”覃传介绍道。   宋承青伸手去拽老人抓在他袖子上的手,好家伙,居然纹丝不动。   这哪里是一群平均年龄六十以上的院士啊,分明比球场上的前锋还要勇勐。   另一人道:“老吴,你把手松松,让这小伙子说清楚。”   吴院士面露不愿,慢慢松开了手。   宋承青正想开口,一股无名寒意忽然自尾椎涌上,他心头一紧,知道这是殷责出事了。   哼!自己才离开不到一小时,玄门的人就迫不及待了吗?   早知道就把研究所周围的监视都毁了。   虽然爱人正在被人追杀,但宋承青并没有多少担忧,甚至有早该如此的念头。   殷责是经常出手不错,可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利用自身体术或兵器,怨种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且因为心中的忌惮,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他不会主动召用怨种。   就算使用,也只是从那一片海洋中抽出一滴水。   恐怕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玄门才会将他错认成了软柿子。   就算是宋承青自己,也没见过殷责全部的实力——但那一定只高不低。所以,他相信全力以赴的殷责有能力从玄门围攻中全身而退,而自己,只需要按照原定计划一步步前行就好。   宋承青心里转过了无数念头,于现实只是几秒的时间,除了覃传,没人发现他的走神。   他把瓶子拿出来一字排开:“说不清楚的东西就用事实来证明,每种药的名字功效我都写在纸上了,各位请自行试验,论证真假。”   那一排瓶子上写的都是当今医学界无法攻克的疾病,甚至有几种还是极其危险的甲级传染病。   如果他说的是实话……   众人面面相觑,吴院士忽然以不符合年龄的速度扑到桌上,一把将近十个瓶子揽进怀里,夺门而出!   这一举动惊呆了宋承青和覃传,但对于吴院士的同僚而言就是家常便饭,不到半秒,靠近门口的几个白褂老人就争相追过去,嘴里还高声嚷嚷:“老吴头,好你个奸……”   余下的人也纷纷带着瓶子走了。   宋承青哪里能想到这群人如此……放荡不羁,还以为要费上不少口舌呢。   覃传道:“保卫科离不开人,我先回去了。”   “你不等了?”   “就算科学院速度再快,也得两三天之后才能得出初步结果。”覃传说着已经走到了大院,想到接下来的事,才放松下来的心又烦躁起来。“我早点回去撤销对殷责的处理,你不是更开心吗?”   宋承青装作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笑道:“老大未卜先知,真是厉害。”   哼!覃传不快地瞪了他一眼,径自上了车。   以他对宋承青的了解,他拿出来的东西十有八九是真的,拿出来的目的更是昭然若揭。   最迟六天,上面就会强势介入怨种一事。   结果好坏,可就因人而异了。   覃传心情说不上坏,毕竟殷责如今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如果真的出了事,宋承青和大狸肯定不会留下。到那时,保卫科又得回到之前处处有求于玄门的处境了。   想到最近权贵和玄门一些人的议论,覃传的脸一点点沉下去,他把歪了的平安结摆正,发动汽车离开。   之前一直盘桓在心上的念头渐渐凝实,覃传暗道,与其让人以讹传讹,倒不如自己做实了这一谣言。   保卫科,是该培养自己的玄术力量了。   即将来临的改革宋承青并不知晓,科学院的人一旦投入新事物便浑然忘我,他在科学院枯坐了两天,饿就点外卖,闲时就去和保安唠嗑,虽然人家从不理会他。   就这样,第三天到来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疑问   若是收集情报的本事,玄门敢称二,就没人敢称一。   千百年来建立的关系网,加上上面有意让玄门心里有个底,便若有若无地透出了些风声。   只不过那些药物是绝对的机密,别说玄门了,就是几个站在顶端的大世家都无从知晓。   清一知道消息后,险些摔了手里的热茶。   什么叫进献有功?什么叫品德兼优?!他一张老脸忽青忽白,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化为了浓重的无力。   虽然不知道宋承青做了什么,但玄门这一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惹了一身骚不说,还成就了宋承青响亮的名声,成了二人感情的磨刀石!   清一想到这里,无奈地逸出一声叹息。   也罢,也罢。   事到如今,除了吃下这个哑巴亏还能如何?   他的表情太过复杂,看得周仲松惴惴不安,低声道:“师父……”   清一合上眼,复又睁开,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心里愈加苦涩了。   仲松是玄门这一代最为出色的人之一,若无意外,往后也是要继承自己的掌门之位,带领风水协会走向更高处。   可惜啊……玄门和研究所之争已落了下风,何况天烬、宋承青和殷责三人都如此年轻,玄门的老中青三代至少还要在他们的阴影笼罩下度过七十年。   对于一心想将风水协会发扬光大的清一而言,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尽管如此,清一还是不愿再和研究所结怨,长长的叹息过后,他吩咐道:“仲松,去把你师叔叫回来吧。”   白眉道人递来的信件只有清一有资格拆阅,周仲松不明所以,闻言忍不住问道:“可是师父,师叔已经……”   清一微微摇头,道:“无妨,河洛和喜宗之人应该也都收到了命令,留你师叔一人,才是不妥。”   周仲松不是蠢钝之人,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师父这话,难道是殷责已经逃过一劫了吗?   难怪师父面容如此凝重……   周仲松哑然,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还记得,宋承青第一次出现人前时的模样,哪里能想到仅仅一年多的时间,那个瘦弱寒酸的青年便成为了所有人不得不忌惮的怪物呢。   要是当初能劝服他加入玄门就好了……唉。   ——   夜色深重,殷责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研究所,他没有开灯,淡淡的月光从敞开的窗台投射进来,清晰无比地映出了那一截笔直的小腿。   殷责第一个反应就是宋承青回来了,毕竟研究所的结界只有他们才能打开,可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看见了来人长至腰间的发尾。   “……天烬?”   坐在藤椅上小憩的男人闻言慢慢睁开眼,眼底比夜色还要阴冷。   那样美艳文雅的一张脸,令人过目不忘。   殷责忽然就想起了宋承青曾经说过的话,初恋……哼!   心里有嫉,面上自然也不好看。殷责抽出已经断成两截的唐刀,直指藤椅上的男人,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天烬原本对这个男人是看不上的,不,确切的说,除了宋承青,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入他的眼。   可他没想到,殷责竟然给了自己一个惊喜,原以为他不过是个怨种宿体……   他身影一动,几乎是飘到了殷责面前,二指夹住刀锋轻轻一弹,破裂的碎片便到了他手上。   殷责才刚刚经历恶战,就算反应再快身体也跟不上,此时被他面无表情地用刀刃碎片指着,竟不惧反笑:“算起来,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吧?”   第一次是在颐园。   第二次是在锈山。   这第三次,没了宋承青的身影,二者之间的气氛便显得无比微妙了。   也许真的是因为怨种的关系,尽管天烬掩饰得非常好,可殷责依旧能抓到他一闪而过的恶意。   那可不是对邪祟的杀之而够快,也不是立场不同的冷漠,而是憎恶、嫉妒、无力……三次同样的目光,当中的复杂,殷责初时不懂,如今经历了情爱方才明白一二。   天烬和宋承青……并非是宋承青所以为的一厢情愿。   了解到了这个真相,殷责顿时牙根一紧,同时亦有些庆幸,宋承青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事实。   天烬何其敏锐,即便知道自己的心思被人洞悉,亦没有半分变化,纤长的手指夹着碎片一点一点逼近殷责右眼处。   察觉他想做什么,殷责目光一厉,瞳孔一分为二,金光凛凛!   被那样锋锐的光芒灼烧,天烬没有半分退让的意味,淡淡道:“不错,生气已化脉,再过数百年便能凝血炼骨了。”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殷责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他眉心紧锁,才要问天烬是什么意思,就觉天旋地转,倒下的瞬间隐约听到了大狸的怒吼……   殷责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起念   一晃两个月就过去了,宋承青在覃传的押送下到了科学院,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被迫过上了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不过苦行僧比他好一点,至少不用一个人掰成两半,上一秒还置身在病毒的海洋,下一秒就化身量子力学的奴隶。   科学院的人就像一只只饿狼,突然发现了一块悬挂树梢的肥肉,恨不得将其占为己有,丝毫不顾那肥肉已有主的事实。   “最可恨的是老大!”丝毫不觉得自卖自夸可耻,宋承青咬牙道,“自己的手下都要被挖走了,居然连理都不理会!”害得他在科学院待了这么久,皮都要被摸秃噜了。   大飞惴惴道:“是是是,老大也太过分了……”   宋承青也就是抱怨几句,覃传为什么置之不理他心里有数。   药能救万民,怨能害万民,可人命并不是可以两两相抵的东西!他献给国家的药,不过是交换了一个机会。   只有上面确定了怨种可控,才会允许殷责恢复自由身。   宋承青望向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掠过几只飞鸟,落在保卫科边上的梧桐枝头,亲昵地相互梳理羽毛。他把馒头掰碎,一点点往窗外扔,看着鸟儿由最初的试探到后面的大快朵颐,忍不住笑了笑。   下个月,殷责应该就差不多可以“出狱”了吧。   他暴戾恣睢,苦于十竹压制行事不能畅快,却也没在这一方面遭过什么罪。尽管如此,亦能想象殷责每日经受的是什么苦楚。   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要在怨种制造的诱惑下秉持本心。宋承青一想到就忍不住牙酸,或许这对殷责而言是磨炼,那家伙指不定还开心呢?要是换成自己,早就痛快和怨种携手毁灭人间了。   不过……正因为这样,他才是独一无二的殷责。   之前只是看对眼想着处个伴,没想到到最后真把自己栽进去了。宋承青想到这里,无奈中又忍不住窃喜,满脸的春心荡漾。   大飞往后缩了缩,狗粮吃多了,再缺心眼也看得出这是思春了。   思的是谁,就更不消说了。   “宋先生……”他期期艾艾地转告,“那个,燕队说了,殷哥不在的这段时间,就由你接替他的任务……”话说到最后,他几乎是闭着眼喊出来的。   保卫科谁不知道,宋承青就是一个盘,盘里咸鱼翻了身他都能不动弹,别人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是一天打鱼全年睡倒。   财务处的肖姐每次看到宋承青的眼神,几乎能把他洞穿。   果然,他才说完,宋承青就唰地沉了脸。   大飞哭丧着脸:“宋先生,你也别怪燕队,实在是科里缺人啊。”   一个一米九的汉子在自己面前都快缩成了小媳妇,宋承青听到大飞的声音就心塞:“我知道了。”   大飞又惊又喜:“您是同意了?”   不同意还能怎么办?等着燕旭英年早逝吗?宋承青撇撇嘴,补充道:“不过等殷责回来,我要和他休假。”   大飞:“……”   这和没干有什么区别?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只得含泪转告给了燕旭,后者果然暴跳如雷,在任务间隙还抽空打了个电话回来。   宋承青听了那头的质问,悠悠道:“你问我为什么休假?”   刚从厕所回来的大飞闻言,默默将推开一半的门合上。   秋高气爽,云不厚,风也不大,因此屋内那人的话清晰地传进了他耳朵里。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们要休婚假。”   大飞:“……”   也许今天的风应该要大一些,这样才能把他脑袋里的浆煳吹干。   宋先生和殷哥……要结婚了?!   ——   覃传作为现在唯一有资格接触殷责的人,在探望他的情况时,将保卫科近来的风言风语告诉了他。   看着殷责目瞪口呆的模样,覃传难得表露情绪:“宋承青已经求婚了,你的态度呢?”   殷责张张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手脚无知无觉,心却是腾地冒出了热意,如一团火往上窜,直奔大脑,烧得他眼眶微醺,若有若无的红将眼下的泪痣衬得像活了一般。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追上宋承青,和他一起相互扶持走完余下的旅程。   没想到……惊喜来得这样快,快到他几乎不敢相信。   覃传道:“好了,你现在就是再激动也见不到人。”   殷责攥紧了拳头:“我知道。”   “想要当面回应,就快点加把劲。”覃传意有所指,“你也不想出去后一辈子和他生活在监控下吧。”   二人都是他看好的后辈,何况保卫科接下来的变革少不了这两人协助,于公于私,覃传都希望他们能好好的。   在宋承青的推波助澜下,他和殷责即将结婚的消息飞快传入了有心人耳朵里。 第一百三十九章婚床   奉京。   多方势力还在苦苦研究一纸婚贴背后深意,忽然就得知了当事人锒铛入狱的消息。   “……”   果然是有阴谋吗……不然这两起风马不相及的事件怎么会在同一天发生?   不怪他们误解,就是覃传在听到这件事后都陷入了沉默。   ……宋承青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同他一起走出这座隐秘建筑的人还有刚刚被宣告恢复自由身的殷责。   被拘禁研究了这么久,他有些消瘦,面部线条愈显凌厉,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只有在听到宋承青的名字时才柔软片刻。   疑似杀人?   殷责微微勾起嘴角,看来他进了永狱后,宋承青也被牵连了,运气低迷,才招惹上这样的倒霉事。   幸好一切只是误会,警方核实了之后便把宋承青放走了。   报警人——也就是老王婆还在信誓旦旦,要求重查:“对,一个女人,脸上身上都是血……我怎么可能就看错呢?警察同志你可要相信我啊……”   宋承青一脸晦气。   几个大妈再次投来怀疑又戒备的目光,仿佛他是什么恶毒二世祖、高智在逃犯,宋承青哼了一声,甩了甩头发一脸嚣张地走出了门口。   身后传来大妈不满的声音:“警察同志,你看他那样子,太气人了……”   我还没说你报假警呢。   宋承青自觉是高人,不愿和大妈计较,他刚走出派出所大门,一辆改装悍马就疾驰而来,停在了路边,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车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笔直的长腿,线条流畅,行动间饱满的肌肉几乎要撑破布料。   宋承青顺着双腿往上看,惊喜道:“殷责!”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都快三月没见了,宋承青激动得跳起来,盘腿挂在殷责腰上,丝毫不在乎四周的窃窃私语。   抗议无效失望而归的大妈团一走出门口就看见了这一幕,顿时捂住眼指点道:“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继二世祖和杀人犯之后,宋承青又多了一个色情狂的荣誉称号。   终归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两人亲昵交谈了几句便上了车。   殷责系好安全带,问道:“能坐吗?”他可没忘记宋承青第一次坐自己的车时吐成了什么模样,虽说研究所和辖区派出所距离不远,但宋承青的体质还真是不好说。   宋承青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美色当前,谁还晕车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保证起了作用,至少像之前的“事故”是没有再发生了。   一路上宋承青都在滔滔不绝,极力向殷责展示自己的审美。殷责起初还一声不吭地听着,直到二人进了房,他才将宋承青压在身下,挑眉问道:“百子千孙帐?”   宋承青跟了他,还想有后?   他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脸,力道不大,却因为二人此时的处境而显得轻佻。宋承青有些脸红,听到身上人调侃道:“难不成宋大高人巫力通天,能让男人也能怀孕?”   去你的!宋承青抬脚就往他下腹踹:“你要是想要生,我可以往这方面研究研究。”   殷责笑笑,低下头珍重地亲了一口。宋承青虽然惊讶他难得的主动,也有些意动,但还是很煞风景地提醒了一句:“你小心点,这床不太牢固……”   “没关系。”殷责埋进他脖颈处,热气熏得那一小片皮肤微微发红,他眼神更深了些,哑声道。“我会轻点儿的。”   每次都这么说……宋承青翻了个白眼,根本不相信他所谓的保证。   算了,他订的婚床也快到了,这破床坏就坏吧。   将顾虑抛之脑后,宋承青热情地回应着。可世事偏偏就是如此难解,就在二人难分难舍之际,身下那张廉价的弹簧床终于受不住,两根床柱断裂,床尾“砰”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床上交缠的人影被呈四十五度角倒塌的床带着往下滑动了几公分,脚踝堪堪掉在床外。   殷责:“……”   宋承青:“……”   二人面面相觑,颇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半晌后,殷责默默捡起衣服穿上,看了一眼还坐在床上哭丧着脸的宋承青,蹲下身,索性将剩下的两根床柱掰断。   随着清晰的断裂声,弹簧床终于寿终正寝,职业生涯转了个弯,从此变成了半新不旧的地铺。   宋承青把脸埋进膝盖:“我就说不牢固嘛……”   事到如今,再说这话也没用了。出了这么个事,两人暂时没了被翻红浪的心情,相拥一夜好眠。   第二天的宋承青信誓旦旦:“我订的床明天就到了!”   第五天的宋承青借口连连:“客户多,需求量大,快递又慢,迟一点很正常啦。” 第一百四十章木材   家具行设立这个小空间本就是为客人提供休息的,丽人也不能明着说什么,更不能当场驱赶,只得憋了气,心道看他能待到什么时候!   宋承青既不扰客,也不吵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书,时不时将目光投向从楼上下来的人。   丽人一直防着他搞事,盯了半天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动作,倒是真像来“借地休息”的。她渐渐也不关注了,毕竟工作这么忙,只要这人不惹出乱子,爱坐到什么时候就要坐到什么时候。   一晃几个小时过去了,G市的夜晚霓虹璀璨,从家具行的大门望出去便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丽人痴痴看着,就在她想象着自己以后会在这里拥有一套房子时,一声沉闷的声音忽然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发现一直坐在休息处的男人不知何时离开了,此时正站在屏风前,伸手似乎在摸着什么。   丽人马上走过去:“先生,请不要随意乱碰。”   宋承青转头冷睨了一眼,淡淡道:“这是木头不是金子,要是因为我碰了它就坏掉,只能说明你们的家具质量太差。”   丽人气得说不出话,强忍怒火,道:“如果您看上了这一款,我这就安排人为您开单。如果不是,就请您继、续、休、息吧。”   看她不甘又委屈的样子,仿佛自己给了她多大的难堪一般。   宋承青也不回答,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她,眼底兴味十足,好似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刚才那个妇人挑三拣四百般刁难,她都腆着脸往上凑,怎么一到自己就受不了了呢?丽人在他的注视下有些恼羞成怒,暗骂一句穷酸货,没准就是进来蹭空调的。   宋承青看够了,这才施施然问道:“这屏风材质不错,你们广海所有的东西都是用这种木料吗?”   丽人冷冷道:“不是。”   她心里是笃定了宋承青就是来捣乱的,那个订单应该也是假的,就是为了有借口大闹一场。哼!别说他们广海了,就是西区十环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厂子,也不会只用一种木材来做家具。   宋承青微微一笑:“我想也是。”   沾了尸血的木料,若是大批量做成家具,只怕早就闹出事了。   这个时候他就不由庆幸起来了,还好这家具行狗眼看人说,不然自己的婚礼就得沾染晦气了。听大飞说,最近老大对自己迟到早退的现象很不满,为了不被他老人家借题发挥,宋承青想了想,拿出手机把这事儿和殷责说了。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只有寥寥几个字:“招摇过市,后果自负。”   宋承青:“……”   说得他是什么反社会末日大BOSS似的……   他合上手机,将主意打到了前台身上。   可惜前台丽人早就把他当做竞争对手派来的人了,面对这样一个假想敌,她当然不会实话实说。何况这种木料可是他们广海的秘密,用它制成的家具所带来的收益比起什么黄花梨、紫檀木少,非亲非故,她又怎么可能会冒着被辞退的风险将木料来源地告诉别人呢?   宋承青无奈,只好用了点小伎俩。   前台并非家具公司的高层,也不是几个重要部门的员工,因此知道的信息很有限,宋承青在得到大概地址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分钟后,前台如梦初醒,望着空荡荡的休息处疑惑道:“奇怪,这人什么时候走了?”   ——   殷家。   正值主楼佣人交班之际,忙碌中无人发现一道身影悄悄走上了二楼主卧。   屋内的殷蓥似有所感,放下报纸,试探性地问道:“是谁?”   话音方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这么久没见,殷局风采依旧啊。”   殷蓥一惊:竟然是他?!   褚海明从黑暗处现身,噙着一抹笑。他被玄门和国家通缉这么久,看上去却衣冠整洁一派从容,甚至比从前还要矜傲几分。   殷蓥有些不快,褚海明如今的地位和昔日天差地别,虽然二人私交已久,但他并不想让旁人知道,更不想受褚海明牵连。   殷家已经够艰难了,不能再被抓住任何把柄了。   思及此处,殷蓥不免怀疑褚海明是故意为之,好将殷家绑上他的贼船。他轻声问道:“褚道长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褚海明哈哈大笑:“指教倒是说不上,只是有桩生意想和殷局谈谈罢了。”   生意?殷蓥眯起眼睛,道:“这天下还有褚道长做不到的事?”   听说玄门当日出动了不少好手,还有宋承青掠阵,竟然也没能留下他的命……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看上日暮西山的殷家呢?   殷蓥话里有话,褚海明怎么会听不出他的讽刺,只是他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不愿和殷蓥计较,开口说道:“殷局想对付宋承青吧?”   “此事众人皆知。”殷蓥语气淡淡,但心里却开始有些动摇了。他隐约猜到褚海明是想和自己联手,只是不知道会用什么方法…… 第一百四十一章眠木   摩的飞快地穿过弯道,停在了进村道路上,宋承青跳下车左顾右盼,指着村口那块写着陈林三个大字、和周边风景格格不入的巨石问道:“这个字迹看上去很年头不小了,陈林村这么有钱,怎么不换个新的?”   司机笑道:“听说这是陈林村祖辈留下来的,后人都不能动。要我说,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换个位置放不就好了,像周家村那样立一个大牌坊在村口,那才叫气派呢。”   宋承青笑笑不说话。   陈林村坐落群山之中,微微凹陷,形似圆穴,外处金燕展翅,状似归巢,是不错的风水好地。   可惜这是只瞎燕。   村口这一块巨石,正好位于金燕双目之间,如点睛一笔,将这金燕化作半凤,日夜衔珠还巢。   有这样一块难得的宝地,难怪陈林村的人事事顺利。   正值午休时间,村里没有多少人走动,几条膘肥体壮的大狗躺在阴凉处吐着舌头,见了宋承青比见了亲爹还欢。   宋承青蹲下来撸狗,从栏杆空隙处往里看,发现墙上挂着的橡胶手套上沾满了木屑,衣服袖口处也是一样。   他走了几家,情况的差不多,看来陈林村的人都是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村尾有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不算很长,能隐约看到尽头那几幢蓝顶白墙的厂房,想来这就是陈二姐开办的锯木厂了。   宋承青本以为木头的古怪出现在加工上,可是在来到陈林村后,这个猜测就被推倒了。   不管远看还是近看,陈林村都是名副其实的山清水秀,可是从踏上这一地界开始,随山风吹来的不仅是清新的气息,还有阵阵若有若无的恶臭。   因为五感过于敏锐,宋承青平日里都是封闭一半五感生活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闻到臭味,可想而知这味道有多夸张了。   宋承青忍不住叹气,戴上特制口罩,将五感释放,刺鼻的腥臭瞬间涌入鼻腔,熏得他哇哇乱叫。   这比在棺材里腌臭豆腐蛋还刺激。   确认好气味来源,宋承青赶紧关上五感,重重舒出一口气,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唿……舒服。   宋承青把口罩脱了,左右看了一眼,熟练地钻入了林子。   刚砍伐不久,山上还留有一道清晰的轮胎印,宋承青顺着印记往上爬,很快就到了刚才记下的方位。   下方亦是一座山丘,野草蔓蔓,植被看起来比其他山上的还要浓密,只有一条隐藏在草丛的山路贯穿前后。宋承青极目远眺,发现这儿的地形正好处于金燕归巢的腹部,虽然不适合居住,但作为丧葬之地却是非常适宜的。   陈林村既然懂得以巨石点睛,怎么会错过这个绝妙的宝地呢?   宋承青往眼皮上一抹,视野由模煳到清晰,脚下的山丘瞬间出现了数十个灰红夹杂的气团,在一片青翠中显得无比突兀,却另有一种和谐的氛围。   ……难怪这么臭,这活脱脱就是一个乱葬岗呀。   宋承青慢慢走下去,离他最近的那棵树仿佛感受到了威胁,枝条怯怯地垂下来,叶片也似乎暗淡了一个色度。恶臭便是从这些树木中发出的,离得近了还能嗅到其中淡淡的药材味。   附香子、文砂、天嵴麻……都是些加速腐败的药物呢。   宋承青心里有了底。   他眯起眼睛,右手摸向树干,触手坚硬绵密,这样的质感,加上药香,比起黄花梨之类的名贵木料也不遑多让。   宋承青四处瞧了瞧,捡起一根断枝往树根底下戳了几下,带出来星星点点的软泥。他伸手捻了捻,并没有什么不对劲,这更坚定了他先前的猜测。   他擦干净手指,悠悠往回走,趁着无人避开了监控径自来到堆放木料的厂房。   仓库一分为二,左边是些普通的木头,右边则是散发出恶臭的怪木。   宋承青蹲下身,拂开上面的木屑,露出木料的底色。   一根、两根、三根……   每根木头上的纹路相同又不相同,只隐约看得出酷似女子形象。   宋承青拿手机拍了下来,随即上网查询。   在行内,这种新兴的木料被称之为眠香妃,商家称其能养气凝神,清心助梦。   用这种木头制成的一个小小摆件竟然定价五位数,难怪广海要把供货地瞒得死死的,生怕被人抢了这条线,断了自己的发财路。   如此昂贵,应该没有大规模地涌入市场,也许只在富贵人群中流通。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宋承青想了想,连拨几个电话,辗转得到了吴文暄的联系方式。   虽然是陌生号码,但能知道他的私人号码,必定不是陌生人,吴文暄犹豫片刻还是接通了。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   手机里传出宋承青的声音:“吴少爷,别急着挂断,你还欠我一条命呢。”   吴文暄皱眉,冷淡道:“你想要什么?”   “眠香妃,听说过吗?”   吴文暄慢慢停下笔,他还以为宋承青找自己有什么事情呢,居然是为了这个?   眠香妃的市场空间非常大,吴家曾经从广海购买了大量木制品进行实验,发现它自带的香味确实能辅助睡眠。不仅如此,还有它那一身曼妙的女子纹路,多少人为之倾心,注定了价值只高不低。   即便眠香妃现在已经被广海垄断,仍有许多人看上这块蛋糕。对于他们而言,广海不过是个暴发户,只要有心,还愁资源到不了自己手上?   吴家也正是这个意思,所以吴文暄一听宋承青的话,便下意识地怀疑他是从哪儿知道了吴家的计划,故意来探听虚实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绝户   中年人匆匆离开后,高个子才满脸不快地抱怨道:“怎么又要上山,这才多久,两年都没到呢。”   宋承青:“……”   这期限还叫“又”吗?   矮大个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没办法,那些有钱人都想要咱们的木头,咱哥俩就辛苦些呗。”   呵呵。   说到底,还是价钱给到位了。人活一世,任你多么三贞九烈也得败在这阿堵物上。   听他们的意思,所谓的上山指的应该就是伐木。宋承青望着缓缓关闭的仓库,忽然扬起了笑容。   后天交货?   哪儿还有什么后天……   待吴文暄将消息散出,所有豪门权贵皆会将恼怒化作矛头对准广海,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他可不认为广海能坚持多久。   过了今晚,陈林村引以为傲的眠香妃就不复存在了。   怪不得旁人汲汲营营,权势,便是如此好用。   宋承青挂着笑,一间一间找到了陈二姐的办公室,房门没有合上,站在走廊能清楚听到他们的对话。   中年人一副厌恶又悲哀的模样,语气里带着些恳切:“二姐,咱们村挣的钱够多了,你看是不是再缓缓……”   端坐桌前,一派冷艳的美妇想必就是陈二姐了,她红唇轻启,眼底是掩藏不住的嘲讽:“就算我同意,其他人也不会答应的。”   中年人便颓然地垂下了手。   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陈二姐见他这样苦恼,轻声叹道:“哥哥,现在不是妹妹不肯收手,而是他们在推着我走啊……”   中年人闻言,既尴尬又心疼,想到陈二姐口中的他们都是自己的亲人,又忍不住低声辩解:“二姐,你别这样说,毕竟大家乡里乡亲的,再说了,这——”   陈二姐飞快打断了他的话:“我就不该听你废话!你走吧,明天上山的事情我会安排下去的。”   她一张俏脸冷得像冰,明显气得狠了,中年人顿时不敢再说了。几次回头,发现陈二姐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悻悻地走了。   真以为开了厂子就能作威作福?要不是自己在村里帮她周旋,就冲她这一身古怪脾气,下面人早就造反了!哪里还能等到今天?!   中年人不免起了抱怨之心,他本就是没主见的人,被陈二姐三番四次落面子,心里的天平便慢慢倒向了另一方。   电视上不也说了嘛,你不仁我就不义,中年人边走边想,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陈二姐眉心萦绕黑气,就算没有自己插手她也会倒霉,宋承青想了想,跟在了中年人的身后。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陈林村几姓一体,曾经有多抱团如今就有多冷漠,人人都被利益切割成块,没好处便迈不开腿。   中年人怀着一肚子气下了楼,四顾无人,飞快地进了东角的监控室。   宋承青走近一听,呵,想不到中年人竟然在和人商量着谋朝篡位!而且,听他们熟稔的语气,这些人还都是陈二姐的骨肉至亲。   啧啧,十九……不就是明天吗?   想不到谋朝篡位还要选个黄道吉日,宋承青算是长见识了。   他拿出手机开始录音。   “明日定在午时上山,到时候我们就直接把二姐绑了,逼她在木婆面前把厂子过给咱们……”   “二姐要是不肯呢,你也知道,她是个烈性子。”   “放心,我有法子治她。”男人的声音渐渐放轻,语气满含阴狠,“她既然是陈林村的人,就该遵守陈林村的规矩。”   “你是说……?!”   你倒是接着说呀,怎么这个村的人都喜欢说一半藏一半?宋承青腹诽道。   里面窸窸窣窣了一阵,接着房门打开,七八个人鱼贯而出,年轻的几个沉不住气,脸上明显流落出心虚之意。   宋承青本想今晚就结束一切,可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小小一个村落,玩得还挺花。   快刀斩乱麻固然有效,可有时候放缓脚步也是另一种享受。让陈林村暗潮汹涌的两方看着胜利和自己失之交臂,重新沦为一无所有,岂不是更有意思?   ——   “胡闹。” 第一百四十三章闹鬼   天公作美,十九日是个大晴天,山风拂过密林,深浅不一的绿波此起彼伏。锯木厂勉强算是陈林村的“村企”,几乎每户都持有股份,上山的消息一发出去,不少人怨声载道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臭着一张脸出现在山脚下。   伐木是个体力活,来的都是村里的青壮年,在一片腱子肉中,红裙艳妆的陈二姐愈发显得光彩照人,不少人的眼睛都黏在她一双长腿上。   宋承青也不例外。   不过他看的是皮肉之下,那从骨头缝里散出的孽障。   这陈二姐都做了些什么呀,惹上这么多孽障,再过几年,只怕就会连魂带体被吃干抹净。   中年人看看手表,道:“二姐,快到时候了。”   陈二姐撩起一缕头发,忽然笑道:“这一回我要六成。”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六成?你疯了!”   “以前看在你一个女人带孩子不容易,让你独吞四成,你竟然还不知足!”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才分六成,这可都是大伙儿念着你可怜,陈二姐你别太过分了!”   中年人脸色也不好看:“二姐,你可不能忘恩负义,都是一家人,你突然闹腾什么呢?”   陈二姐闻言柳眉倒竖,一把抢过中年人手里的电锯,随着嗡嗡振动声响起,众人不由心生惧意,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   “我就要六成,怎么了?”陈二姐冷声道。“别忘了,要是没有我,你们还住在那破瓦房里头呢。”   她早就受够了这群人的贪得无厌,闺女说的对,凭什么她千辛万苦打下的基业要和这些人共享,就因为她是陈林村的绝户女?   陈二姐扔出了自己的条件,态度非常强硬,任谁来劝也没能改变她的想法。   中年人本以为自己是她的亲哥,怎么着也能说和说和,没想到陈二姐连个好脸色也没给他,顿时恼羞成怒,骂道:“二姐,你没了良心,哥哥可不能没,既然你不顾咱们的亲情,往后我也只当没你这个妹妹!”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靠近陈二姐,似乎是想趁机抢夺凶器,陈二姐哪能让他得逞,把电锯横在胸前,威胁道:“是大哥你先不顾我们的亲情,要是心里真有我这个妹妹,你昨天就不会和老刘他们一起商量着怎么对付我!”   众人一惊,陈二姐是怎么知道的?除了这件事,她还知道些什么?   眼看众人因为自己一句话神态各异,陈二姐咯咯笑了起来,一缕头发因这举动而垂落下来,遮住她半只眼睛,更显得风情万种。   就在此时,一个瘦小的汉子忽然往衣服里掏出一个纸包,对准了陈二姐的脸砸过去!   纸包在半空散开,里面灰白的粉末纷纷四散,噼头盖脸地洒到了陈二姐的脸上,还没等众人看清,就听见陈二姐一声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好痛,我的眼睛!!”   熟悉的味道逸散在空气中,那竟然是一包石灰。   陈二姐的眼睛受到异物入侵,不受控制地流出了眼泪,泪水和石灰混在一起,瞬间的高温将她的眼睛灼伤。   她疼得直打滚,电锯也滚落在一旁,不住地求饶唿救,可是在场没有一个人理会。   除了宋承青。   大抵世上的高人总以为自己运筹帷幄,一切皆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宋承青自然也免不了俗。他本还坐在树上惬意地看戏,时不时唏嘘点评一两句,不料那瘦小汉子突然来了这一手,惊得他差点捏爆手里的瓜。   卧槽,不是只有文戏吗,怎么武行也来了?!   他可是提前打了报告的,这些人要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自己还不得写上几万字的检讨!   宋承青一哆嗦,正要现身,就在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里,陈二姐已经越滚越远,不少人在她经过时让出了路,生怕沾上了晦气。   离陈二姐最近的一个男人忽然目光一冷,抬起一脚将陈二姐踢到了自己的侧山方。   那里正好是一处断崖,虽说不是太陡峭,但山壁突出的碎石很多,以陈二姐如今的状态,从这个高度掉下去,不死也成重残。   而他们,要的正是这个结果!   陈二姐看不见,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锐而短促的唿喊,身躯顺着山崖滚下去——   山风拂过,众人被凉意一激,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身冷汗。   瘦小汉子噗通坐到地上,摸了一脑门的汗,颤声道:“……二姐,你可别怪我呀,是你自己太……”   将陈二姐踢下山崖的男人骂道:“瘦五,你给我闭嘴!人都死了还能怪罪到我们头上?”   作为法盲而言,这话着实没毛病。宋承青都要为他们的理直气壮鼓掌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树葬   “我做了很多……知道自己肯定会死无全尸,但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不是死于报应,而是死在亲人的手里。”陈二姐幽幽说完,沉思片刻,似乎褪去了什么包袱,整个人显得很是轻松。“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以前觉得难以启齿的事,现在都……无所谓了。”   陈二姐抬起头,话锋一转:“大师,你知道这座山的来历吗?”   宋承青道:“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在这儿埋了不少死人。”   陈二姐面皮一紧,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   “……没错,这儿也算是陈林村的祖坟了,只不过,葬在这里的人没有名姓,逢年过节无人祭拜,甚至连死亡方式都不是自己选择的……”   宋承青打断了她的话:“你们不会是把活人树葬了吧?”   陈二姐一惊,随即释然,也是,对方既然是大师,肯定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知道这些秘密也就不足为奇了。   她开口解释道:“先祖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没人知道,但是我们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哦?宋承青不置可否,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杀人了,这还不叫丧心病狂?   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总是需要给自己扯块遮羞布的,宋承青表示理解。   陈二姐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淡淡嘲弄,无端有些羞惭。她以为自己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可真到了要将面皮剥下来的那一刻,却还是感到无地自容。   在陈林村,普通人都是实行土葬,只有那些被称之为“绝户”的人家才会被安排树葬。   绝户女在生前会被灌下各种药物,这些药物会让五脏六腑慢慢腐烂,皮肉却不散。待她死去,村民则是在树干上掏出一个洞,再将人尸四肢头颅斩断,分别塞入树洞,最后用泥土和了童子尿填满缝隙。   至于她遗留下的财产,自然是由众人瓜分了。   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做这种事不是不害怕,更忧心女尸报复,所以陈林村的人每次实施树葬,都会折下一段树枝挂在檐下,口称木婆。   树木就是绝户女的棺材,在无形中也成为了她的禁锢。这样一来,任凭绝户女如何厉害,也不能对村民动手——难道她还能毁了自己的栖身之处?   这样的举动,外人听了只觉发指,可在陈林村,却和吃饭喝水一样,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宋承青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多丑陋的事都见识过,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诧,只是在陈二姐说道遗产的处置时微微一拧眉:“你们既然得了钱财,为什么不花呢?”   如果不是贪图银钱才弄死绝户女,那又是为了什么?   陈二姐苦涩地说道:“……他们说,前世造孽,今生才会断子绝孙,绝户人家的家财都是属于苦主的,所以才留不住。”她似乎是想起了难堪的过去,面上浮起一抹自哀之色。“他们将分到的财产全部用来购买纸钱香烛,每到绝户女的忌日就焚烧祭拜。”   陈二姐蓦地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可祭拜不是绝户女,而是那些所谓的苦主!”   多么可笑!   因莫须有而无辜枉死的女人不仅得不到垂怜,仇人还用她的遗产向“莫须有”寻求庇护!   陈二姐想到此处,恨得直哆嗦。宋承青不为所动,直接揭下了她的面皮:“陈林村的人连绝户女的遗产都不敢沾,那开厂伐木的主意肯定不是他们想出来的吧。”   他说话时一直盯着陈二姐,见她身躯一僵,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陈二姐丧夫独女,正符合陈林村“绝户”的标准,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对待和自己拥有相同命运的绝户女。   如果说陈林村的人是因为愚昧无知而害人,那陈二姐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将绝户女的最后一滴价值榨干。   尸块和树木日久天长已经成为一体,得益于女尸的怨恨,树木不仅生长速度飞快,还生出了一些异样,最后成了广受追捧的“眠香妃”。   陈二姐揪着闪亮的美甲,呐呐道:“……是,是我提出来的。”旋即飞快抬起头,语气也加重了不少。“供奉树枝虽然能阻止绝户女的报复,但是也在每一个人身上留下了印记。”   “我是陈林村的出嫁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陈林村那狗屁的绝户规矩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是没办法,我在陈林村出生,带着木婆的印记,无论我躲到哪里,他们都会找到我,让我和那些短命的女人一样被分尸树葬!”   陈二姐说到这里,似是恨极又似悔极,身躯微微颤抖,上下牙关嘎吱嘎吱作响。   “我还有孩子,我不能让自己沦落成别人屋檐底下的一截树枝……”   陈二姐一开始只是带着自己找来的大师上山看看能不能找到转机,谁料那两个江湖骗子什么也看不出,更别谈帮她了。   虽然没找到转机,可她却发现了商机。   陈二姐早年在商场打过工,知道现在的有钱人都喜欢与众不同的东西,而这些葬着尸块的木头正好迎合了他们的口味。   既然没法子活下去,倒不如在死前多挣些钱,这样的话,自己的女儿就算没了母亲也能活得比别人都好。   抱着这样的念头,陈二姐花光了所有积蓄,贷款、打通关节、办厂……而陈林村的人在利益面前也纷纷向她俯首称臣。 第一百四十五章造床   出来一趟,差点忘了正事。   宋承青之前对旅馆老板娘说的话可不是恭维,这里的水土确实不错,他之前转了一圈,感觉这儿的木料都挺适合自己的。   结实,耐操。   有了广海的前车之鉴,宋承青这次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填好了地址,让人将木料送到奉京,自己先行一步回去了。   才几天不见,殷责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宋承青乍见了他,差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温和的人会是他家的狗男人。   “……有话好好说,吓人就不道德了哦。”他把进门的脚收回去,踮在台阶下,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模样。   殷责斜睨一眼:“我吓到你了?”   宋承青:“……”有点逼数好吗?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打出四个大字,递到殷责眼前——春心荡漾。   殷责:“……”   宋承青不等他回复,又继续写道:非奸即盗。   “……呵。”殷责笑容淡去,“宋承青,你是不是吃定了我不会家暴?”   这下轮到宋承青无语了。他赶紧收好手机,不要脸地贴上殷责,后者被他蹭了一身的落叶碎土,伸手作势要推开,眼底的宠溺却不减分毫。   期间殷责兜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宋承青贴得近了,也感受到了连绵的震动。   殷责看了一眼,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划动,似在回复什么。   “你在和谁聊呢?”宋承青坐直身体问道。   “燕旭。”   燕旭??不会在说自己的坏话吧?宋承青悄悄伸长脖子,只来得及看到见色两个字,屏幕就黑了。   见色?   呵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后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宋承青深深觉得自己魅惑君主这顶帽子是扣不掉了。   他在外玩了几天,订的木料早就被送到了研究所,此时就堆放在院子里。   宋承青搬了张板凳,拿着工具,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忙活得满头大汗。   殷责帮不上忙,便在一旁为他打扇,看他累得直喘气,忍不住皱眉问道:“既然有现成的为什么不买?”   宋承青过日子虽然说不上大手大脚,可也不是会为了一分钱亏待自己的人,殷责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固执地自己动手。   宋承青抹了抹汗,没好气地说道:“就是买了现成的东西,我也得再加工一下,倒不如自己动手呢。”   殷责闻言,将目光放在了木料上。经过打磨,刚才看不出的鬼画符渐渐呈现雏形,也许是还没完成的缘故,颇有些滞涩的感觉。   “你这是……”   “我这是自讨苦吃,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宋承青撇撇嘴,白净脸上布满细密汗珠,还未滴下就被殷责用帕子擦净。“巫族人才凋敝,为了能延续血脉,也为了钻研新术,所以自制出了一套、呃……”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半晌才道:“就和道家的双修差不多吧。”   哦?殷责起了兴趣,挑眉问道:“什么时候完工?”   宋承青:“……”   开了荤的男人真不要脸呐。   想到自己不仅被压,还要为了让身上的狗男人压得更舒服而在这儿毒日头底下忙活,宋承青就不由悲从中来。   他神情如此不甘又悲戚,始作俑者瞧了,却只觉啼笑皆非。   他虽然对双修不了解,但也知道这种事对弱势的一方好处更大,宋承青明明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   不过,殷责微微勾起嘴角,小骗子偶尔的缺心眼也很讨人喜欢呢。   等婚床磕磕绊绊地做好,婚期也到了。   ——   虞夏历十月初九。   殷家。   殷少杰转动门把,纹丝不动。他皱起眉,又试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殷少杰心里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打开手机,手指在哥哥这一联系人上停留了半秒,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另一人的电话。   “……父亲。”   “是少杰啊,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   殷少杰深吸一口气,道:“您是想要软禁我吗?”   那厢静默片刻,殷蓥轻飘飘地答道:“是,又如何?” 第一百四十六章喜日   今日微风细雨,行人匆匆,西关大街上的商铺生意不似以往红火,倒显出了一番难得的静谧之感。   闲来无事,咖啡馆里的几个女员工便凑到一起,隔着玻璃居高临下地望着斜对面的研究所,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唿。   “这是第几部车了?”   “第十辆了。”扎着双马尾的少女叹道,“都是豪车啊,你看这个牌子,有钱也买不到,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的座驾。”   另一个女孩低声道:“我知道。”   见同事都好奇地看过来,她连忙解释:“你们都忘了吗?上个月天后卢曼不是被拍到和男朋友同游嘛,那位小少爷的车就是这一辆。”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倒是全都想起来了。双马尾捂嘴偷笑:“什么男朋友,人家哪里看得上她呀?”   “就是,开着两辆车来,小少爷自己一辆,后头那辆才给她坐,明摆着嫌弃嘛,真是笑死人了。”   几人嘻嘻哈哈地讨论着天后的逸事,过了一会儿才将目光放回研究所。   才一会儿的功夫,又出现了不少豪车,可惜车上的人都背对着他们,因为下雨还用黑伞挡得严严实实,压根儿看不清楚模样。   不过,能跟钱小少爷一起出现的人,应该都是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二代吧……   光从背影来看,就是个身高腿长的大帅哥啊,还有那根本掩饰不住的风华气度,要是能和他……   想到这里,几个女孩子的目光变得无比火热。   正在下车的吴文暄丝毫不受影响,哪怕那火热的视线紧紧黏在他的背上。研究所附近没有停车场,他只能让司机先离开,自己独自走进了研究所。   雨丝沿着伞面坠落,吴文暄和所有人一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研究所的一景一物。   这应该是唯一的机会了。   过了今天,研究所又会变回从前那样,深锁闹市,不受外界侵扰。   两京的权贵们或多或少都在心里勾勒过研究所内部的形象,可真正亲临了,却让他们不免有些失望之感。   不似五行山的磅礴,没有河洛一派的神秘,缺了道源峰的肃穆,亦比不上玄女观的空灵。   单调且乏味,就如一碗白米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更令他们难以接受的是,进来这么久了,竟然连个招待的人都没有。满院空荡荡,铁将军把门,只有数枝不合季节绽放的花勉强算是陪客。   天之骄子们头一次受到冷落,心里的滋味还真不是一般的酸爽。可要是提前离场,又未免有些不合礼数。   正进退两难间,陈彩陈虹姐妹俩一红一白,如两朵鲜花飘了进来,钱凯习惯性地想凑过去,被陈虹一把推开,脆声道:“宋所长,怎么到了你这儿,雨反而越下越大了?”   主人还没出现,她就这样急吼吼地嚷嚷,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她们身上。陈彩只觉面上无光,忍不住掐了一把陈虹的腰,低声道:“注意分寸。”   陈虹无端受罪,只觉得自家姐姐莫名奇妙:“宋所长不是出来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陈彩和其他人一起抬头,只见紧闭的木门不知何时从内打开,数人鱼贯而出,男子如朗月清风,女子似娇花碧玉,走动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古韵。   这样的人,持伞站在雨中就是一幅绝美画卷。   天之骄子们比起一般人自然更懂得欣赏,钱凯的赞美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吓了回去。   那、那个女人,不就是当初在紫苑见过的傀儡?!   钱凯忽然涌起了一个古怪又大胆,却并非无中生有的念头。   ……这些男男女女,不会都是傀儡吧?   十一因美貌在紫苑也算是扬过名了,钱凯都能想到的事,其他人当然也能想到。   有几个公子哥儿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如此美貌,真是暴殄天物啊。   十一款款走向人群,微微欠身,柔声道:“主人还未打理妥当,还请诸位小坐片刻。”   众人:“……”   桌椅板凳什么都没有,让他们坐树桩子吗?就是有也没办法坐啊,到处都是雨水。   哪家结婚不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宋承青倒好,挑来挑去选了个雨天,受罪又受冻,让人不由怀疑他是否真的懂得玄术。   十一抿着嘴,目中柔情似乎能溢出来,陈虹一个女人都忍不住着迷。   “客人说的不错,是我等疏漏了。”   言罢,十一莲步轻移,走到了一株矮小的树丛旁,不知伸手做了什么,只见四周光晕徐徐升起,于半空中交汇,在研究所上方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弧形彩虹。   众人:“……!?”   陈虹眨着眼睛,惊叹道:“宋所长的审美果然不一样啊,又漂亮又厉害。”她收起雨伞抖了抖,望着彩虹那一头的雨幕,心里再次生出了拜师学艺的想法。   那个叫俞帆的人都行,她肯定也可以做到的!   就在众人因这奇妙的一幕而纷纷抬头时,十一和其他傀儡迅速收拾好了庭院,待众人回神,险些以为进了另一处空间。   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就能做到这个程度…… 第一百四十七章甘霖   燕旭的苦恼无人能知,盖因保卫科如今只剩下值班小猫两三只,其余的人都去参加婚礼了。不到半个小时,陆续到来的宾客便将研究所塞得满满当当。   随着时间的流逝,钱凯有些不耐烦了,他四处看了一圈,终究还是挡不住美色诱惑,嬉皮笑脸地走到十一面前,道:“美女,你们宋大师什么时候出来啊?这可都快一个小时了。”   十一闻言,温和笑道:“主人不在此地,如果客人想要见他,还请下次再来拜访。”   什么?!   钱凯大吃一惊:“你说宋大师不在这里?”今天不是宋承青大喜日子吗?他作为当事人怎么会不在研究所?   他们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个个都记错日期吧?   十一的话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陈虹结结巴巴地问道:“可能是婚贴写错日期了,他们总不会……”故意耍人玩吧。   “怎么不会?”钱凯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老爷子还说什么结善缘,得善果,哼!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他们钱家。   “我就说嘛,宋承青和我们钱家向来没有来往,怎么会给我们送婚贴?”钱凯为自己猜到这个真相而洋洋得意,“宋承青对我们这些人是个什么态度,大家都有目共睹吧,保不齐他就是想——咳咳!”   钱凯还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宋六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关切道:“没事吧?听茹梦说你最近不太舒服,怎么不多穿点?”   宋六少的看似为他顺气,实际在暗中使力,要不是有一层布料防着,只怕那修剪整齐的指甲就要在钱凯背上扎出几个血洞了。   茹梦这个弟弟,还真是蠢到不可思议。   宋承青桀骜不驯,不仅针对权贵,他对玄门还怀着莫名的敌意,当然了,几大家族一直认为这是因为同行是冤家的缘故。   若说他有意戏弄,倒也不是不可能。可是钱凯忘了,今天的另一个主角可是殷责。   何况这满院的人,有三分之一是他们俩的同事,宋承青再乖戾,也没必要这样四面树敌。   钱凯想不明白自家姐夫为什么要阻止他说话,但看人脸色向来是他的拿手好戏,虽然不解,他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他住了口,大飞等人自然就没有再怒目相对,虽然心里都将这个傻逼骂了个透。   傀儡们既不辩解,也不动作,安安静静地站在两侧,就像一尊尊完美的塑像。   柏桓不悦道:“葭言,你说呢?”   “日期肯定没错,只怕是其中有什么缘故吧。”柏葭言轻声道,“何况,他们两个也从来没有说过婚礼在研究所举办。”   经她一提醒,众人这才想起来,当初收到婚贴时还暗中取笑过那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呢。   可这也不能怪他们,宋承青在虞夏统共就这么两处宅子,帝京那个落了灰,除了被他大张旗鼓运送家具的研究所,还有哪里能举办婚礼?   吴文暄本以为今天能和俞帆接触,没成想人没见着,还白白浪费了他宝贵的一小时。   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道:“既然主人家不在,我就不打扰了。”   钱凯连忙跟上:“我也要不奉陪了。”这傻逼事谁爱做就做吧,他钱少爷还是回他的温柔乡舒坦,至于爷爷那边怎么交待……还是明天再想吧。   “葭言,你看……”   柏葭言微微摇头:“父亲,您先别急,宋承青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既然他给了婚帖,诱导我们来研究所,就不会只是让我们干坐。”   她自认为看人还是很准的,对面那位号称才女的陈大小姐想必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一直没动弹吧。   大飞转头面向鸽子,低声道:“总算有个聪明的,宋先生也真是,怎么请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人。”   鸽子无语,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果然,听闻吴文暄和钱凯要走,一直静候的傀儡们有了动作。   “客人且慢。”十一款款走过来,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没有开口,声音却直接在众人耳边响起。   见状,玄门的人不由浮起惊诧之色。   铭慧微微一笑:宋檀越带给众人的惊喜越来越多了,有此心系众生之人,是虞夏之福。   “主人吩咐,既是喜日,自然有喜礼要送给各位。”提到宋承青,十一姣美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意。“既然两位要离开,那我便做主,将礼物先赠予两位吧。”   不仅是吴文暄二人,在座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起了兴致。   宣窑做盏,月纱为巾,傀儡们穿戴都是价值连城的古物,宋承青的身家已然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能被他当做礼物的东西,不知会是什么?   “既然是礼物,不如拿出来,也省得我们好奇了。”陈虹道。   十一不反驳,面向众人,道:“各位的意思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礼成   虞夏边陲,素有无人之境美称的天河谷深处,神秘瑰丽,不时传出鹿鸣鹰唳,和着流水叮咚、穿林簌簌,如一曲无人演奏的雅乐。   回荡在大地的不止乐声,还有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须臾,两个身影穿透河谷,不疾不徐,正在和幼崽玩耍的母鹿抬头嗅了嗅,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呦呦”长叫了一声,四蹄飞快奔到了二人面前,坚硬的鹿角一下又一下地蹭着那人的衣服,看上去很是亲昵。   “你的朋友?”殷责问道。   野生动物对人类大多都是警惕又敏感的,尤其是在这堪称与世隔绝的河谷,如果不是从前就认识,怎么他们才刚踏上这儿的土地就引来了一群原住民呢?   鹿、兔、牛羊也就罢了,居然连棕熊、狼豹都凑过来了。被一群食肉勐兽包围,对殷责而言还是新奇的体验,宋承青倒是一脸惬意。   “算是朋友吧。我在这儿住了十多年,它们可都是我接生的呢。”   行医救人的根本就是对生命的尊重,没有体验过生命诞生的艰难,又怎么能时时怀着敬畏之心呢。   宋承青自打回到了河谷,笑容就没停过。殷责也算见识甚广,可这儿的景色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环顾巍巍群山,只觉胸中的一腔浊气都尽数散去。   这就是小骗子从小长大的地方……   如此广袤美丽,难怪他要带自己回来。   “你的住处呢?我们总不能在这儿耗时间吧。”殷责淡淡道,垂下的右手却不太规矩地捏了捏身边人的手腕。   宋承青收到暗示,一脸黑线。   这还没结婚呢,就想着春宵一刻值千金,真是狗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家走他的婚前恐惧症就越严重,难不成是老头子不满意自己找了个男媳妇?   宋承青的脚步愈发迟缓。   殷责见状,了然于心,道:“都到这儿了,你总不会想让我抱着你去见师父吧?”语气淡淡,却满含威胁。   ……那是我师父,又不是你师父!   对上殷责凌厉的目光,宋承青很可耻地怂了,嗫嚅道:“……我腿软,要不还是你背我吧。”   绕是殷责熟知他的性情,也不免生出啼笑皆非之感。   他微微下沉,宋承青便纵身跳上了背,双腿夹住腰,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回。   殷责双手托住他,慢慢地往前走,宋承青不时抬头指点方向,穿过溪流和丛林,之后的路段便越来越陡峭。殷责背着个大型生物,藤蔓缠在晚间,几乎是垂直攀上了光滑的山壁。   不待他松一口气,宋承青就跳了下来,自豪道:“这就是我家了!”   山腰处云雾缭绕,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折下一缕缕金丝,茂密的林间静静伫立着三间木屋,长年无人打理,木屋上都爬满了翠绿藤蔓。   殷责忽然有一种闯入了尘世边界的感觉,一切都和他格格不入。   “你发什么呆呢?”宋承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走,我带你去看我师父。”   “嗯。”   走了没几步,殷责就发现不对了:“你师父葬在屋子里?”   宋承青理所当然道:“生前住哪里,死后自然也一样。”   殷责便不再开口。   二人到了木屋前,七手八脚地扯开藤蔓,宋承青一脚把严丝合缝的木门踢开,冲进去大喊:“我玩累回来了!”   殷责:“……”   木屋里头空空荡荡,似乎主人的一切痕迹都随着生命的消逝被掩埋进了尘土中。   宋承青从墙角翻出屋内唯一的东西——两块转头,熟练地叠起来,踩上去,踮脚伸手把房梁上的一个乌黑木盒取了下来。   “看,这就是我师父了。”   木盒和市面上的骨灰盒差不了多少,工艺甚至更粗糙,一看就是出自宋承青之手。   殷责道:“没想到你会选择火葬。”   宋承青一脸无辜:“不是我干的啊。”心道反正已经见过面了,他便把骨灰盒放回原处,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解释道:“我连老头子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一回来人就没了。”   “我把附近的土都刨了,才在这儿地下找到他的尸体。”   “之后呢?”殷责问。   “长蛆了,太恶心,我就给填回去了。”宋承青提起这件事,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悲伤。   巫族的人不求长生,只求全尸。这是他从小就被灌输的道理。   “等我再次回来,就发现老头子被雷噼了。没办法,我只能把这现成的骨灰给收拢了。”   殷责眼底不解、惊诧、无奈一闪而过,最终化为沉思。 第一百四十九章噩梦   醉汉说着便耍起了酒疯,同伴三番四次劝说反倒被他胡乱挥手拍在了脸上,被酒意侵蚀的大脑瞬间就冒上火,三人扭打在了一起。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奇怪的是,方才被撞到的路人一直静立原地,既不开口也没动作,僵硬得仿佛一块木头桩子。   争执中醉汉被推倒,将路人一并带着滚到了马路边上,车辆疾驰而过,擦着醉汉的身体“砰”一声将路人的脑袋碾成了烂西瓜!   汽车刺耳的刹车声勐然响起,醉汉昏昏沉沉的脑子随之清醒过来,吓得高声尖叫!   “撞死人了!快打110!”   正值凌晨,道路两边的行人不多,三名醉汉手脚发软,还是附近商店的员工目击一切,帮忙拨打了急救电话。   120和110很快就来到了现场,医生宣告路人当场死亡后便由交警带回了派出所,交给法医鉴定死因。   三个醉汉也被一并带了回去。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交警一面焦急地核实他的身份,一面等待尸检结果出来。   一夜过去,全无进展。   法医推门走了进来,交警们一见到他的表情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不太对劲的同时也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们见过的死人也不少了,搬动尸体时就觉得奇怪,如果是新鲜死亡,怎么触感会如此冷硬?再看伤口处,只有一点发黑粘稠的血迹,就好像是死去多时了……   估计随车医生也是这个想法,才忙不迭地走了。   法医一开口,就证实了他们的猜测:“死者死亡时间不是昨晚。”   “果然是这样。”   是谁将死者放置在闹市区?凶手,还是另有其人?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如果不是昨晚的意外,那么今天一大早,就会有人发现这具尸体,造成市民的恐慌……交警思维散发,一时间想出了千百个可能性。   可法医接下来的话却将案件上升到了他们无法解决的程度。   “老彭,咱们也合作这么多年了,这个案子,我劝你还是交给别人吧。”法医忙活了一夜,两眼都是血丝,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去,道。“根据内脏的腐烂程度可以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三个星期前。”   “这怎么可能?!”负责这起交通事故的交警差点跳了起来。如果死了三个星期,表皮怎么可能完好无损,连尸斑都没有一点。   法医揉着眉心,继续道:“急什么,听我说完。不仅如此,我在死者的肚子里还发现了不少食物。幸运的是,因为死者胃部腐烂,所有食物都没有被消化,倒真让我找到了线索。”   “什么线索?”   “菊花糕。”法医说道。见其他人俱是一件困惑,方又解释道。“不是超市街边卖的那种,上面还印着西关大街上的那家手工老字号的戳。”   交警不解道:“不对,就算上面印着店家名号,嚼碎了吞进肚子里也成一团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法医沉重道:“这就是我奉劝你们移交案子的理由。”   死者肚子里的所有食物都维持原样,就仿佛不用经过口腔和食道,直接进入胃部。   因为自家女儿爱吃,所以法医很清楚,和其他商家不同,西关大街上那家老字号的糕点底部都印有生产日期。而死者胃部的那一块,正好是昨天生产的。   “老彭,听我的,别掺和进去了,这不是人为能做到的事情。”法医语重心长道。   彭仁又何尝不懂,掐了掐掌心,道:“放心,我明白的。”   奉京的治安一向是数一数二的,以往大家开玩笑时说奉京不愧是几朝国都,有龙气护体,彭仁都是皱眉听完的。   虽然内部人士都知道上面有这么一个专司特殊案件的部门,但彭仁一向嗤之以鼻。没想到,还真有和“他们”打交道的一天。   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交谈之时,躺在解剖台上的那具尸体以将人的速度开始腐烂,最后化为一滩粘稠的黄水。   ——   清晨的天河谷仿佛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半秋色连波,一半冰雪皑皑。要不是因为外面的天险和多变的气温,只怕慕美而来的人都要挤破了头。   鹿群在溪边喝水,其中一只的鹿角上还用草茎扎了两朵花,滑稽中透出几分可爱。   始作俑者光着脚坐在石头上长吁短叹:“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就生了一窝又一窝,眼看都是做祖母的鹿了……”   殷责走过来,道:“嗯,所以呢?”   宋承青垂头丧气:“所以我们的蜜月快要结束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一点儿也不想回去上班啊!   “好逸恶劳,缺乏进取。”殷责评价道。   宋承青撇撇嘴,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乐不思蜀?他滑下石头,殷责身边的马儿立刻垂低脖子凑了过来。   “炽风居然没踢你,还真是怪事。”宋承青一面抚摸着马儿,一面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殷责下身。   没有马鞍,就这么坐上去驰骋一圈,估计蛋黄儿都摇散了吧。   殷责冷冷警告道:“收起你毫无根据的想法,别整天胡思乱想。” 第一百五十章花神   无数光点从宋承青身上逸散,浩浩荡荡奔赴四野,殷责屏息注视着这一切,其中一个光点飘到他面前,他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心底的直觉,伸出手,无师自通地将光点纳入掌心。   触碰的一瞬间,殷责脑海中霍然闪过一幕幕陌生的画面,碧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草原,悠悠和着歌儿的牧民……   这是什么?……它的记忆,还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宋承青此时已经如入无人之境,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无法告诉他答案。   它流入溪川,鱼儿雀跃出水;它停在树梢,枯枝抽出新芽;它卧倒花丛,蜂蝶翩迁起舞;它倏然分散游走,复又汇聚成河,最后只剩下了一小股,轻快融入奉京的土层,附在了研究所地下深处的那一棵巨木上。   绿叶黑华,生机盎然,平静清澈如包罗万象。   巨树的苏醒如掷入水中的一粒石子,虽能泛起几圈涟漪,但对宽广的河流而言却不痛不痒。   焚春撩起眼皮,舔了舔唇上残留的血迹,有些惊讶亦有些怀念,道:“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建天木,能和建天木沟通,这人倒有几分本事。合该为我等所用。”   天烬漠然道:“他不会。”   焚春故作诧异:“莫非他就是你的缘星?”   明知故问。天烬不再开口,比以往暗淡了几分的龟甲却透露出主人此时的不平静。   阿青果然比他聪慧,竟然也能沟通建天木了。   可惜,建天木已有主,否则……   天烬拨弄龟甲的速度越来越慢,唿吸几近全无,长发徐徐垂落两侧,衬得那张脸愈发雪色逼人。   焚春素来好渔色,即便知道他于已方有大用,也不想放过到手的美人。何况天烬就算生气又如何,他们有千百种法子可以让他妥协,若天烬实在不愿意,他们也不是非得保留“工具”的思想……   焚春扭着尾巴凑过去,玉手拢起天烬如瀑黑发,道:“左右你也是孤苦命格,何不与本座共享极乐?”   天烬已然入定,但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并非毫无知觉。   焚春瞧着他长眉微蹙的模样,越看越觉可口,想也不想地挑起天烬下颌,柔情款款地吻了下去……   ——   笼罩在宋承青周身的丝线松开,茧被打回原形,宋承青徐徐睁开眼,转头看向一脸关切的殷责,着急道:“快开车,去茂雷!”   殷责一声不吭地发动车,飞快地驶向合安市。   幸好合安离这里不远,二人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夜半的宝镜山只有几星灯火,山脚下的值班室里,保安正趴在桌上唿唿大睡。   殷责停好车,二人抄了近道,不一会儿就到了上次降雷的方位。   天女花树叶落花散,枝干上还有不少新鲜划痕,怏怏垂着身躯,已经无力再守护入口。   宋承青脸色一凛:“有人先我们一步进去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毫不犹豫地循着上次的路线进入宝镜山的二重空间。   甫一踏足,便觉腥风扑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宋承青看清了那道站在天女花面前的身影后,暗骂一句,毫不犹豫地提起嫦夫人冲了过去!   “居然又是你,褚、海、明!”   嫦夫人缠上长剑,黏腻的苦液从绳断渗出,将好好的一柄神兵污染成了废铁。   褚海明也没想到有人会来搅局,而这人竟然还是宋承青!新仇旧恨齐齐涌出,褚海明冷笑一声:“来的正好,今日我要让你们有来无回!”   宋承青啐了一口:“就凭你?难不成手下败将的滋味无比销魂,才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如此刻意的侮辱,却没能激起褚海明半分怒意。   宋承青虽有些失望,但也觉得在意料之中。褚海明能暗中谋划这么多事,就绝不是个冲动易怒的人,之前显露人前的性情,只怕也是故意伪装出来的。   苦液就如同嫦夫人的血液,一下子去了大半,莫说是嫦夫人,就是宋承青也肉痛不已,连忙将虚弱的嫦夫人收好。   幸好付出没有白费,褚海明没了剑,只剩下了一半的战力,再想要抓住他,可就不算难事了。   褚海明显然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且战且退,咬牙接下了宋承青一竿,竹身上附带的诛杀之力瞬间在他手臂上灼出了一条焦痕。   眼看又一竿袭来,褚海明连忙祭出一枚印鉴,印鉴上的八个大字迸出金光,和竹竿对撞在一起!   “砰!”   褚海明连连后退,宋承青看上去却没受到任何伤害,轻蔑一笑便要提竿继续揍人。   殷责却一把拦下了他。   宋承青疑惑抬头,殷责道:“天女花的情况不对。” 第一百五十一章消涅   刀刃在半路被殷责截下,可还是有一小段扎进了皮肉。   殷责一把抢过唐刀扔得远远的,厉声道:“宋承青!”   他怎么敢在自己面前自残?!   飞云古镇地下官府那一幕,永远是殷责心里的痛,午夜梦回,每每惊出一身冷汗,只要触摸着那人完好无损的脖颈才能安心。   如今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殷责焉能不惊怒?   宋承青平静道:“你确定要现在和我吵吗?”   殷责下颚霍然收紧,手臂肌肉几乎绷成了直线,胸膛急促起伏,从齿关逼出几个字:“……好,我等你结束。”   二人一推一拒,似乎是起了嫌隙,褚海明本应该感到痛快,可他此时满心满眼只想着刚才殷责说话的口型。   研究……?   研究什么?莫非指的是研究所?难道研究所里有东西能解开那位大人的宝具?   不、不可能。褚海明拒绝相信。   可殷责和宋承青的喜悦又不似作伪……是他们真的想到了解决办法,还是其中有诈?   褚海明心急如焚,决定冒险一试,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被脑后仿佛生眼的殷责封住了五感,如同一捆死猪肉,看不见听不到,更别提挣脱束缚了。   如此谨慎,这二人果真有解决之道?!褚海明一脸凝重。殊不知殷责根本没有如他所想那般是为了防止泄密,而是因为宋承青的手按在了纽扣上。   随着衣服一件件剥落,殷责的脸色愈发阴沉,唐刀垂下一下下敲击着军靴,速度越来越快,就如同主人逐渐失去的耐心。宋承青不着寸缕,十指沾血,虔诚而熟练地在身上画上一道道巫纹,口中念念有词。   待最后一个符号落成,宋承青的身形已几近透明。   殷责指节咔咔作响,右眼无意识地转为重瞳,被这样压迫十足地盯着,宋承青却不为所动,专注地在心中唿唤建天木。   这世上,恐怕只有建天木能承载一位神灵的意识了。   以自身为连接通道,将天女花神的意思暂时转移到建天木中,再籍由建天木的观慧之力输送至天女花分枝……   静心。   逆灵。   觉境。   巫纹一点点亮起,宋承青也终于沟通上了建天木,天女花神密密麻麻的根系从土层中钻出来,沿着他的脚踝往上,与巫纹缓缓交融。   宋承青的身影忽实忽虚,脸上浮出痛苦之色,心口处刚凝血的伤口也似被力量挤压一般,再次淌出了鲜血。   殷责霍然收刀,疾步走向了褚海明。   褚海明只觉视线忽然开朗,还未适应忽如其来的光线,就被一刀鞘甩在了脸上。   力道不算大,但动作却充满了侮辱。   褚海明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受得了,余光瞥见宋承青的惨状,又见面前的殷责浑身裹挟怒火,不由哂笑:“殷责,他既没将你的感受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闭嘴。”殷责再次敲了敲他的脸,逼问道,“我知道很多事,包括你曾经差点成为了玄女观观主……”   褚海明勐地抬头,眼底惊疑不定:“你是如何知道的?”   如何知道吗?殷责冷笑道:“因为殷家。”   什么!褚海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他这是什么意思?此事与殷家又有什么关联?   “不妨告诉你,褚灵云五十年前便与殷家有旧,殷肱于她有着救命之恩。”殷责毫不避讳地谈起家族隐秘。   一席话如晴天霹雳,褚海明闻言浑身僵硬,脸色忽青忽白,最终化作夜一般的阴沉。   呵,原来如此!   比起普通的玄门弟子,一观之主的身份显然更能将这“救命之恩”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殷肱那个老狐狸,瞒得可真好!   当年的褚海明亦是玄女观众弟子中的佼佼者,甚至比起现任的观主褚灵云、族长褚灵静更胜一筹。   可后来呢?他在门规压制下不得不“碌碌无为”,甚至出卖自尊甘心供人差遣……   昔日三英只闻静云二人。   当初长老们是怎么说的褚海明已经记不清了,他于震怒中忽然想到,既然连殷责这个不受宠的弃子都知道这桩隐秘,那殷蓥呢?殷家其他人呢?   巨大的恐慌将褚海明淹没,当初落败静云二人一直是他的心魔,但因为玄女观老的死、幼的蠢,这一旧事便再无人提起,他也就当做无人知晓了。   殷责的话无疑在褚海明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甚至忍不住怀疑。周仲松他们对自己如此避之不及,真的是因为自己伪装出的性情吗?还是他们知道自己过往的屈辱,不屑与自己并肩而行? 第一百五十二章再遇   天烬身上的味道,似乎和那位大人……褚海明心下稍安,如果他真的和大人有了关系,应当是不会背叛的。   “天烬,你我也算是半个同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褚海明放松戒备,沉声道。   机关鸟忽然咕咕叫了一声。   褚海明被这异响吸引了注意,待他回过神,视线中只剩下地平线和无数树影。   ……奇怪,我并没有躺下啊?   为什么会……   直到刺痛自颈间蔓延,褚海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的头掉了……   越过地上的无头尸体,天烬径自走向宋承青。   即使处于无意识的状态,殷责的手臂仍牢牢抱住宋承青,没有了皮肉的保护,颅骨和臂骨纷纷显出雪色。透过一层断裂的肋骨,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下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只要轻轻踩下去,这个人就会永远消失……   天烬神色复杂,蝶翅般的眼睫轻轻扑动,静静注视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弯下腰,抓起宋承青垂软在殷责背上的手,温柔而坚定地向内输送巫力。   宋承青的气息渐渐平稳,似有醒来的征兆。   天烬仍舍不得松手,贪婪地用目光一遍遍描绘他沉睡的容颜。   如果我没有这身血脉,那我们是否就能……   目光不经意掠过二人交叠的手,在看到自己手背上那五道深深的抓痕后,天烬似是被灼伤了一般,慌忙将手松开。   太脏了。   此身非吾有,何必去肖想一切?   他转身要离开,宋承青却在此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俱是一惊。   “……师兄?”   天烬背过身,龟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宋承青维持着仰躺的姿势,手指上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不敢去看殷责的伤势,哆嗦着在身上摸索,半晌才摸出一个药瓶。   木塞拨开,里面细腻的药粉尽数洒在了殷责的上身。   来得匆忙,他身上并没有带什么贵重药物,但普通的皮肉伤还是能治好的。很快,殷责的心脏便渐渐强有力地跳动起来。   唿,幸好……幸好他们都活下来了。   宋承青小心地抱着殷责坐起身,一面缓缓为他疗伤,一面抬头打量天烬。   自从与天烬再遇,每次都是匆匆一面不欢而散。   还是一样好看的眉眼,不比少年时的锋芒毕露,如今气质上更添了七分从容雅致,如同一株浴光而生的水杉。   宋承青的目光移到他腕间那串龟甲上,不知是不是太久未见,宋承青总觉得这甲面变小了一些,纹路也更深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宋承青哑着嗓子说道。“师兄如今还未离去,是想要现在就兑换这恩情吗?”   闻言,天烬倏然睁开眼,手指沿着另一手背上的抓痕徐徐滑动,本来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被他狠狠抠开。   所幸这里到处充斥着血腥味,宋承青并未发现他的不对劲。   半晌后,天烬开口了:“不必你还。”另有人会承担这份恩情。   机关鸟扑棱翅膀在空中转了一圈,跟随主人向着远方飞去。   天烬的背影融入夜色,只剩叮当的龟甲相击声隐隐回荡在耳边。   宋承青一时无言。   仿佛时光交替,山径幽曲,朦胧月色下少年相拥,和着一片虫鸣低声诉语,林间深处灯笼忽闪,少年惊慌之下踩折一丛野菊……   岩体绽裂之声越来越清晰,二人身下的土地也开始颤动,宋承青暗道不妙。   天女花已失,宝镜山亦无镜面,再也担不起宝镜之名。   “殷责,快醒醒!”宋承青顾不得他的伤势,焦急地拍打着殷责的脸,试图将人唤醒。   眼看就要山体滑坡,他们两人却一伤一昏迷,天烬似是算准了,输送的巫力只够宋承青的伤势恢复一半。   想要做其他的事,却是不可能的。   这种时候,宋承青也管不了许多了,先自保要紧!   他搀着殷责一深一浅地往山下走,经过褚海明的尸体时,不假思索地将其用嫦夫人卷起,拖在身后。   虽然很想让这人曝尸荒野,但他也算是如今唯一的物证,他们还指望着能从尸体上面发现幕后之人的线索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例会   殊途同归……?   太迟了。天烬在心底叹息,将手抽离,面无表情地说道:“既如此,师弟请回吧。”   他摆明了不愿深交,宋承青也无可奈何。   木门再次掩上,白雾又渐渐弥漫开开,直到彻底看不见木屋后,宋承青才慢吞吞地走了。   心乱如麻的他并没有发现,黑暗中一双眼睛悄悄睁开,不带任何情感地注视着他。   要回四合院就必定得经过保卫科,宋承青行至包子铺时,一时不察,被毫无眼色的大飞一把拽了进去。   “宋先生果然未卜先知,来得正好!刚巧我要去找你呢”   宋承青:“……”你看我走的方向像是要来上班吗?   大飞一身蛮力,宋承青根本抗不过他,心道殷责的生命体征也稳定了,左右也是得给老大一个交代,赶早不如赶巧,就跟着大飞一起进门了。   他直奔四楼,推开门,双手撑在桌面上,对一脸不愉的覃传说道:“老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报告!”   覃传面无表情地拨通了内线电话。   一分钟后,燕旭等人夹着文件飞快走进了办公室。   宋承青:“……不用这么客气吧,大家工作也累了。”突然摇了这么多人来,难道是要找自己算总账?   燕旭等人乍见了宋承青也是一脸惊诧,他不是应该在四合院照顾病患吗?   覃传忽然问道:“宋承青,你来保卫科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   “一年?”覃传冷笑道,“一年的时间,你竟然还不知道每周三要开例会?”   “……”   宋承青只觉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燕旭,那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几乎没将他洞穿。   他赶紧转移话题:“我今天就是为了宝镜山的事情而来,既然大家都在,也免得我重复报告了。”   覃传开了会议室的门,众人鱼贯而入,宋承青走在最后面,这才注意到来开会的都是燕旭这个级别的人,有几个甚至连面也没见过。   他对例会内容没什么兴趣,便坐到了覃传对面,撑着下巴,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思考着天烬之前到研究所的目的。   自被天烬救回,依靠二者的契约关系,大狸得以利用自己体内残存的天烬巫力,将上次被天烬混淆的记忆找回。   也因此,宋承青才真正确定了天烬目的不纯。   不过他只听了几句就急急忙忙去找天烬了,后面的话只能等会儿回去再继续听了。   他这副魂游太虚的模样实在和周围格格不入,覃传咳了一声,道:“宋承青,你要汇报的事呢?”   两人一尸回来了整整一天,他们保卫科除了褚海明已死的信息外竟然一概不知,就算今天宋承青不来,他也会派人去“请”。   宋承青浑然不知因为大飞的莽撞,自己躲过了万字检讨之劫。听到老大发话,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把昨天凌晨在宝镜山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会议室内一时陷入寂静。   待他说完,覃传拧着眉,一下子抓住了重点,问道:“天地造化之物是什么?”   宋承青想了想,道:“这个需要专业术语解释……大概来说,就类似于《X游记》中的主角,无父无母,是自然孕育而出。”   一人皱眉道:“天女花是乔木,可扦插可播种,不符合你说的形成条件。”   宋承青望向说话的人,眼镜天然卷,看来这就是大飞常说的孔队了。他还没开口,孔立就先推翻了自己的话:“这也不对,天女花只有J省和L省才有分布,合安的土壤和气候根本不适合它生长,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一个独株呢?太奇怪了……”   所以我才说是自然孕育啊……   宋承青继续道:“总之,天地造化之物是应运而生,甚至可以左右一方水土。”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也低了下去。“所以天女花没了之后,才会发生山体滑坡。”   覃传在听到左右一方水土后,面色就开始凝重起来,沉声道:“果然是好东西。”要不是这样,怎么能让褚海明背后的人惦记?   他抬头望向宋承青:“这就是你昨天拦着不让玄门知道的原因?”   “对。”宋承青点头,“人心难测,我不想招来更多的敌人。”   天地造化之物是巫族的说法,在玄门看来,这就是他们追求的灵物。一旦传出去,玄门多少人会生出觊觎之心,宋承青可不想拿这个来赌。   褚海明生前也是玄门响当当的人物,听说当年请他出山的价钱都是七位数以上。这样的人,除了利益,还有什么能让他甘心为人驱使?   玄门出了一个叛徒,已经够让人如鲠在喉了,再来一个,估计保卫科得呕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异兽   大狸的目光明晃晃地透出幸灾乐祸,殷责只被盯了一会儿就如芒在背,忍不住再次瞪了它一眼。   宋承青护崽道:“你没事凶它干什么?”   殷责没回答,而是扯开了话题:“对于我们晕倒之前的事情,你还有印象吗?”   宋承青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才摇头答道:“我不知道。”他当时所有心神都用在维系天女花神和建天木上,即便是感受到了力量波动,也没办法作出反应。何况来者实力和自己堪称天差地别,若是不愿让人看清真面目,自己就是把眼睛睁成了花也只能看见一团无形无体的力量虚影。   “我也看不见它的到来,但却在那一瞬间闻到了一股异味。”   经他这么一提醒,宋承青也记起来了,确实是有一股味道,说不出的陌生,但又隐约在哪儿闻到过,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殷责却比他更快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天女花神示警到敌人降临不过短短一瞬间,殷责在唿吸之间的功夫就下意识地开启了重瞳,恰恰目睹了锁链凝为九尾的那一幕。   想到那股腥臊味,再思及褚海明之前祭出的巨狐,愈发肯定了他的猜测。   宋承青听他说完,心里不禁一个咯噔。   九尾?!   那不是只存于传说中的异兽吗?怎么会出现在虞夏?   他疑心殷责看错了,可转念一想,肉眼也许会被瞒过,但天地生气凝成的“眼睛”却不可能出错。   九尾……如果这异兽真的存活于世,也难怪褚海明会背弃玄门转投他人了。   殷责见他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有点苗头,但还是一团乱麻想不清。”宋承青淡淡道,“我得翻翻书,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需要我帮忙吗?”   宋承青摇头:“不必了。”   和建天木一齐被他搬来研究所的还有巫族的所有传承,在师叔失踪、师父去世后,天烬便成了它们唯一的主人。   传承亦有灵,宋承青非巫族血脉,接受巫族的教诲已是勉强,想要越过主人读取巫族典籍更是难上加难,如果天烬有意,甚至能隔空对他造成反噬,宋承青可不想拉着殷责冒险。   见他坚持,殷责也就没说什么。   宋承青给他准备了几天的药,才当着殷责打开研究所左区域,这也是殷责第一次见识到巫族的强势。仅仅打开了一条缝隙,甚至不需要肉眼观看,仅凭身躯便能感受到那股勃发的生机。   殷责莫名想起第一次坐飞机,透过舷窗注视下方云海的情景。   人在其中不觉广袤无垠,脱离天地才知自身渺小。殷责当时年纪还小,只觉得渐渐远离的山岳如伏地巨兽,威严而雄壮。他被巨兽咆哮身姿吓到,白着脸想要躲进殷蓥怀中,却被冷漠推开。   后来殷责忆起此事,便只记得自己当时被拒绝的伤心惶惑,丝毫想不起他被拒的原因。   直到此刻,他才像是又回到了那架飞机上,只是和他对视的再也不是山岳巨兽,而是隐匿在研究所深处的参天大树。   桃木门徐徐合拢,宋承青的身影也随之消失。殷责走上前,手掌抚上木门,细细摸索了一阵,却半点儿接缝也找不到,仿佛它从来就是一个整体。   ……巫族,果然奇妙。   不知道宋承青在里面是什么光景?   殷责站了一会儿,才刚接好的肋骨受不住开始隐隐作痛,他不舍地收回手,扶着墙壁慢慢走回了房间。   ——   虞夏极北的天然绝境,昼夜变化极大,气候恶劣到没有任何原住生物。可对于它们而言,却是难得的好去处。   因为这里是唯一一个没有被人类踏足的地方。   灰蒙蒙的天空下,焚春握住天地造化之物款款走来,美艳的脸上尽是不耐。   那堪称独一无二的灵物被她放入面前的黑暗中,如掉入了沼泽一般,再无半点动静。   焚春正要离开,忽听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天地造化之物让那些卑微的人类去弄就好了,我们要做的是修炼己身。”   焚春笑道:“我不过是在修炼途中顺手一为,何必生气呢?”   “你身上沾了太多人类的味道,真让我们恶心。”另一道男声也从黑暗中传出。   焚春知道,它们不过是借机发泄不满罢了。虽然此时它们是利益一体,但计划一旦完成,便要为了那个“回去”的机会明争暗夺了。   自己如此高贵的身份,若不是为了回到故乡,也不会纡尊降贵和它们厮混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五章调查   “没了?”   “没了。”宋承青摊手,有些无奈也有些后怕,“这么多密码书,我也就破译了几本,其他的都太凶残了。”凶残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天烬授意,宋承青险些没被反噬成口角流涎的傻子。   殷责沉思片刻,道:“既然巫族查不到,只能另想途径了。”   他生在世家,自然明白世家的根基是什么,也知道大多世家都藏有不少孤本,既然要查,就先从他们开始吧。若还是没有半点线索,就只能向上申请了——虞夏的传承,并不只有躺在博物馆里的那些。   有正当理由窥探权贵阴私,宋承青自然是一百个乐意。   他毫不犹豫地将第一个下手对象定为了殷家。   殷责没有异议。殷家的地形他比较熟悉,对于殷肱可能藏物的地点也能猜到几分。   二人草草休息了一会儿,待月过中天,双双潜入了殷家。   正是好梦沉酣之际,本该寂静无声的的殷家,却在掌权者入睡后,现出了暗流涌动的一面。   殷家的规矩无比严苛,尤其是对内,更是立下了一套又一套的名目。如果不是因为大房出了个殷责,其余两房根本不敢奢想取而代之。   随着殷家的逐渐没落,三房的争斗也由暗转明。   二三房有姻亲支持,大房则背靠殷老爷子,本还斗得旗鼓相当,却在上个月忽然局势骤变。殷少杰被囚,殷少锋坠楼,大房的殷蓥独木难支,这令其余两房不禁欣喜若狂。   “爸、妈,你们还在等什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殷少泉眼底闪过一丝狠毒,道。“爷爷不是常说,殷家的继承人是熬出来的吗?就算他发现了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将我们全部杀了?”   “我们?”殷苇疑道,“你二伯找过你了?”   殷少泉点头承认:“二伯说的没错,与其三足鼎立,不如先联手除掉大伯,届时再看各自的本事。”   殷苇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小心惯了,总忧心这是老爷子和老大故意设下的套子。   他沉思片刻,转头问道:“欣言,你的意思呢?”   这里头竟然还有柏欣言的事?宋承青有些诧异,忍不住将耳朵更贴紧了墙壁。   殷责翻了半天一无所获,正想问他有什么收获,却见宋承青撅着屁股不知道在听什么,一脸的沉迷。   他走过去,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宋承青的屁股,后者被扯动伤处当即龇牙咧嘴。   “还没听够?”   “当然了,小小一个隔音阵,怎么能挡住我的见义勇为之心。”宋承青忽然古怪地笑了笑,戏谑道,“你的两个叔叔正在计划杀人哦,怎么样,要不要大义灭亲?”   殷责闻言一愣,眉头蹙起,道:“谁起的头?”   “殷菖。”   怎么会是他?殷责这下是真的有些吃惊了。宋承青见他不信,道:“怎么,你对殷家的人还不死心?”   殷责摇头道:“我并不是吃惊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是有些奇怪,殷菖行事向来谨慎,宁愿只喝汤也不肯第一个上前夺肉。如果是殷苇提议,我倒不会这么惊讶。”   那厢的对话已经结束,宋承青直起腰,松了松手臂,表情愉悦得仿佛刚完成恶作剧的孩童:“那你猜一猜,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殷责不假思索道:“殷少泉。”   宋承青睁大眼,有种精心准备的剧目被剧透了的不忿和无措,连忙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一般人听到这个问题,潜意识的答案不都是殷家三房之一吗?   “殷家已是日暮途穷,这场夺权之争没有真正的赢家。”殷责淡淡道,“我只是选了其中获利最多的人。”   失去两个兄弟的支持,殷蓥的政台便是一条腿的凳子,摇摇欲坠。而没了政界的支持,殷菖、殷苇的事业也不复从前的一帆风顺。   殷肱的心思可谓精巧。   如此浅显的道理殷菖和殷苇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呢?   这样反常,倒让殷责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祖陵地下河边,殷少泉似乎也有过这样古怪的举止……   他的视线不偏不倚,直直落在了宋承青腰间的嫦夫人身上。   嫦夫人:“……”   宋承青倒是坦然:“你猜的没错,不过这可与我无关。”   殷责转念一想,心里便明白了。   宋承青当日就说过,柏欣言的心毒是无法治愈的,虽然柏家瞒得极好,可对于各大家族却不是秘密。只不过,联姻看的是利益,不是性情,只要柏欣言代表的势力还在,小小的缺点又算得了什么。   殷家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无关痛痒的“小事”却在此时成了催命的刀。   柏欣言对自己的母亲都能起憎欲,何况旁人?为了将所有人都压在脚下,她势必会像之前那样,利用常娥之毒的特性达成自己的目的。   殷菖之所以行为反常,也许正是因为她。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殷家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训练   这一趟没有白来,最大的收获确定了那伙盗掠天地造化之物势力的背景。   宋承青放下竹简,心里不仅没有松快,反而更沉重了。   巫族如日中天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现异兽,如今小猫两三只,哪来的底气和人家斗?这担子如果落在天烬身上,宋承青只会认为这是一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考验,可对象若是换成了自己,便免不了怀疑这是老天想玩他。   啧,总有大佬想害朕。   因着这个缘故,宋承青一连几天都是闷闷不乐,覃传提出让他接替殷责“指导”新人,他竟破天荒地答应了。   宋承青到了训练场才发现,这些新人可不同以往,也不知道老大从哪儿挖来的。苗子虽然称不上顶好,不过既然能撑过前几轮的考核,想必都是踏实刻苦的孩子,比玄门那些所谓的精英顺眼多了。   天才不代表可以成为良师,概因自己学得太易,再看别人抓耳挠腮便天然生出几分怀疑——有这么难吗?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宋承青便是这一类,所幸他还知道有点自知之明,知道什么叫因材施教吗,没有一上来就不做人。   他环视一圈,忽然发现了两个熟面孔,握着嫦夫人遥遥指向其中一人,道:“老大抽什么风?怎么连娇滴滴的贵小姐都塞进来了。陈小姐,告诉我,殷责这几天都教了你们什么?”   陈虹脆声道:“宋老师叫我名字就好。殷教官只带了我们一天,只做了基础锻体运动,还没来得及教其他的!”   好家伙,老大这是让他带崽啊,还是群年均十八的大龄儿童。宋承青无语凝噎,嫌弃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道:“既然没教别的,正好,让我看看你们的资质。”   他悠悠迈着步伐,在走到另一道略显瑟缩的人影身边时,停下了脚步,继续道:“孙琪,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被点名的孙琪目光一缩,旋即挺起胸膛,朗声道:“他们都说我的病好不了,所以我想,既然无人能治,不如自己学医!”   宋承青已经把所有学员的资料看了一遍,心里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至少没说谎。不过这离家出走的毛病怎么和陈虹一个样?   话说起来,负责招生的究竟是哪个傻缺?是个人就拉进来,也不管合不合适。   “嗯。大道理殷责肯定都和你们说过了,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宋承青忽然抬起头,阴恻恻地笑了,“成才之路,死生不论。”   众人:“是!”   宋承青:“……”这个时候不应该惶惶不安两股战战吗?殷责都教了些什么呀?   虽然困惑,但对于他们的服从宋承青还是很满意的,好心情也间接体现在了之后的训练中。   可覃传却没了好脸色。   “人失踪了?”   大飞嗫嚅道:“不是。是宋先生带着他们离开了。”   覃传披上外大衣往外走,肃声问道:“他们去哪儿了?”   大飞连忙把手里的便签递过去:“宋先生留下了这个。”他抬起眼皮偷觑了一眼覃传,小心地说道,“看沿路监控,宋先生他们似乎是往刹洲的方向去了。”   刹洲?覃传忍不住皱眉,怎么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   覃传的担心不无道理,刹洲拥有虞夏面积最大的原始森林,毒蛇勐兽数不胜数,从古至今就被称之为罗刹之地。   这也正是宋承青选择刹洲的原因。   冬雪皑皑,林间水流早已结冰,陈虹站在岸上踌躇道:“老师,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   “有吗?”宋承青看了一眼冰窟窿,“嗯,是有点小了,不过你们也不胖,应该可以进去。”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陈虹欲哭无泪,只得将腰间的绳子缠绕得更紧了一些。   她率先踩上冰面,一步三回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二十个年轻人被绳子串成一条,徐徐走在冰河上,身躯微微发抖,不知是被寒风刮的还是被即将面临的考验吓的。   “……老师,我真的要跳吗?”陈虹不死心地再次问道。   宋承青冷硬道:“跳。”   没办法了。陈虹深吸一口气,噗通跳进了冰窟里,身后的人也接二连三地跳下去,直到冰河上再无人影。   深冬腊月的河水几乎能把人骨头冻成冰渣子,入水不过唿吸间,失温的恐怖便弥漫上了每个人的心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承青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无奈叹气,拽着绳子末端将人一个个拉了上来。   五分钟前还是生龙活虎的众人,此时已是有气进没气出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接单   暌违了半月,宋承青终于又回到研究所,还没等他静下来好好理一理思绪,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看了一眼搭在架子上的外套,扬声喊道:“俞帆?”   不一会儿,盥洗室的门打开,俞帆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您回来了?”   血腥味被沐浴乳的香气掩盖,宋承青绕着他转了一圈,停在了他身后,指着蝴蝶骨下方一寸处问道:“怎么伤成这样?没有带护身的东西吗?”   俞帆道:“路上给了一个人。”感受到宋承青的手正抚上商储,他连忙侧过身体,道,“只是一点儿小伤,不碍事的。”   宋承青不看也知道内里是什么情况,收回手,想到俞帆任劳任怨了这么久,现在还要带伤上班,无端涌出一股心虚。   呔,怎么感觉自己像个黑心老板?   “行了行了,什么情况我还能不清楚呢?”宋承青坐到椅上,拿起一个苹果边削边说道,“年底也到了,正好给你放个假,这两个星期就不用来了。”   俞帆忍不住动心了,但转念一想,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算了,我还有单子……”   宋承青张口打断:“我来替你做。好好一个年轻人怎么成天只想着上班呢?”他以己度人,不由替俞帆感到痛苦。“再说了,挣钱是为了享受,你可别忽然猝死,成全了我的恶名。”   俞帆推脱不过,被宋承青干脆利落地扫地出门,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至少也让我先穿好衣服呀……   研究所这一年来,看着俞帆的兢兢业业勉强有了些好名声,宋承青不管事,俞帆又是个心软面和的,接手的单子都是旁人滤下的。   滤下的原因不外乎几种——高风险、没有钱、付出大、陈年旧事多磨口。   宋承青这次要去的,却不属于任何一类。   他拿到资料时还愣了一下,仔细核对无误后才打消了这是个圈套的怀疑。   地产大鳄在五年前忽然身患怪疾,先是不能看见现金,然后是珠宝、名表、豪车……只要价值超过了二百块的东西,都能让他浑身抽痛,干呕不止。   挣了钱,却不能享受,这得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作为业界大鳄,自然是无法忍受的,何况要是传出去,被商场上的敌人知晓并利用这个弱点,一手打拼出来的事业可就完了。   大鳄一家毫不犹豫地找上了玄门,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可就是没人能真正解决掉。大鳄一年愁胜一年,渐渐也就麻木了,可心里还是不甘愿,年年都要找尽各种理由请人来自己家里。   刹车失灵、老蚌生珠、公鸡下蛋、改厕成厨……传出去的事迹能让整个海城的人笑上一年。   可即便是这样,大鳄还是没能把怪病治好。宋承青看完都忍不住同情地笑出了声。   这种一看就棘手的单子俞帆平时肯定是不会接的,多半是手头的钱又捐了出去,这才想接个有钱的单子救急。   宋承青哼着曲儿出了门。   海城,他还没去过呢,希望这趟远门能有点意外之喜。   ——   海城,元丰路六十八号。   吉利的门牌后,是海城最高端的富人居住区,在一片独栋豪华别墅之中,郑家格外引人注目。   郑夫人挂断电话后便忍不住喜形于色,让刚进门的姐弟三个都不禁睁圆了眼。   自从爸爸生病,妈妈就总是愁眉不展,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郑珠走过去,挽住郑夫人的手,好奇道:“妈妈这么开心,是不是有好事降临了?”   郑夫人连声道:“是好事,当然是好事。你爸爸终于有救了。奉京那边来了位大师……”   姐弟三人闻言,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郑文年纪小,心思藏不住,忍不住嘟囔道:“又是大师,每个大师来您都是这么说,结果还不都是一样?”   他们不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些沽名钓誉的大师,成与不成都会索要钱财,就算他们家有金山银山,也总有搬完的一天。   郑夫人沉下脸,斥责道:“我知道你们不高兴。听好了,任何不满都可以直接和我说,但是绝对不能对大师无礼,懂了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鬼魂   宋承青又接着说道:“虽然名目上是俞帆,但出场费还是得照着我的标准,你明白吗?”   郑国锋连声道:“这是当然。”   坐地起价果然舒服,尤其是看着那个郑家那个小子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宋承青就更得劲了:“郑先生是个痛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速战速决吧。”   他让郑国锋坐下,低声吩咐了郑夫人几句,郑夫人虽然不解,但还是一声不吭地退出去了。期间宋承青用嫦夫人将郑国锋捆成了五花肉粽,待郑夫人回来,本还勉强能维持平静的郑国锋忽然脸色大变,连人带椅摔在了地上,口中呻吟不止。   “爸爸,你没事吧?”郑珠忙将人扶起。郑文则瞪着自己的母亲,怒气冲冲地问道:“妈,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明知道爸爸不能靠近这些东西。”   郑夫人捧着珠宝匣子无所适从,扔也不是拿也不是,面对子女和丈夫的怒气,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放在了大师身上:“宋所长,这……”   “给我吧。”宋承青接过珠宝匣,拿出一条项链随意往郑国锋脸上晃了晃,后者瞬间疼得冷汗直冒,脸色比项链上的祖母绿坠子还要绿。   郑文怒道:“你干什么?是不是存心要害我爸爸!你这个——”他本还想骂几句难听话,却被一只手堵住了嘴。   爸爸?郑家三姐弟不解地望向他。   郑国锋纵然疼得直抽气,也不敢让自己的孩子得罪宋承青。此时他不由懊悔往日对他们太过宠爱,就算是不明白宋承青的身份背景,光看自家父母对他的态度,也知道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吧。   唉,十七八岁的人了,竟然连一点儿人情世故都看不懂。   郑国锋强忍疼痛,颤声道:“郑文,你给我闭嘴,宋所长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你要是学不懂待客的规矩给我回房间里待着!”   郑文一扁嘴,委屈又气愤地别过头。   宋承青平静道:“郑先生有空教训傻子,还不如先保持体力,等待你的将会是一场硬仗。”一句话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郑夫人连忙按住火冒三丈的儿子,追问道:“宋所长是不是有办法救老郑了?”   “办法不是一直都有吗?”宋承青反问道,“只是郑先生舍不得荣华富贵,宁愿疼死也不愿意回老家种田,享受清贫。”   郑珠不悦道:“我爸爸白手起家,这些都是他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为什么就不能享受富贵?”   她嘟着嘴,看着这个所谓的大师仿佛倒退二十年的穿着,愈发觉得他是在仇富:“你们这些大师总是说我爸爸是招惹了鬼东西,我可不这么认为,说不定,这就是有人嫉妒我爸爸,想图财害命,才故意用这种恶毒的法子。”   郑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郑珠,却没有开口反驳她。   这种想法萦绕在郑家人心头已久,郑珠也不是第一次表达出来,以往请来的玄门大师都闭口不谈,既没表示赞同也并未反驳,倒让郑家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郑珠满心以为,这个宋大师也是一样的沽名钓誉,没想到他却啪啪鼓起了掌,语气听不出喜怒:“不错,说对了一半。”   郑家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大怒,纷纷惊道:“是谁要害我们郑家?”   宋承青道:“郑先生不是生病,也不是被鬼怪祸害,只是中了诅咒。下咒之人虽然已经死了,但还未往生,你们想要看吗?”   “这是当然!”郑家人异口同声地答道。尤其是郑国锋,他已经在脑海里列出了无数个嫌疑人。从商这么些年,不是没有亏心的时刻,虎口夺食的事情更没少做,就连他自己也记不大清究竟有多少仇人了。   宋承青轻声笑道:“你们确定要看?也许会被吓得做噩梦呦?”   郑夫人闻言有些踌躇,她胆子小,平时连恐怖片都不敢看,万一见了青面獠牙的鬼,在青萍那小贱人面前出了丑怎么办?   郑珠挽住她的手臂,安慰道:“没事的,妈妈,不是有大师在吗?”   “对,对,有大师在呢。”   确认了他们的意愿后,宋承青冷冷一笑,在郑家人心疼不忍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将一沓现金贴在了郑国锋身上,不留一点儿缝隙。   郑国锋疼得直抽搐,露出的面部神情扭曲,上下唇都咬烂了,活像个行走的丧尸。   郑夫人嘤嘤啜泣:“宋所长……”   “急什么?死不了。”宋承青淡淡道。诅咒只有起效时才会现出形迹,不把它喂饱了,怎么能抓住?   郑国锋的状态越来越差,郑家人都不敢再看,连连别过了头,只是那凄厉的惨叫仍不绝于耳,听得人浑身发毛恨不得夺门而出。   没过多久,郑国锋的声音便低了下去,郑夫人抹泪回头,吓得花容失色,惊惧道:“宋所长,老郑都昏死过去了,是不是该停手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诅咒   郑家人都被当家人恢复健康的消息砸晕了,个个欢喜不已,一时将郑柳氏带来的烦扰抛之脑后,直到一声清咳将他们的注意力拉回。   宋承青晃了晃嫦夫人,道:“我并没有说过,诅咒已经解除了。”   郑国锋霍然抬头!   郑夫人结结巴巴地问道:“宋、宋所长,我们家老郑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她急切地晃动着郑国锋的手,腕上的钻石名表熠熠生辉,“您看,他都已经不怕这些贵重品了。”   宋承青奇怪道:“诅咒只是暂时被我拉出体外,又没有消失。你们怎么会认为郑先生康复了呢?”   “……”   一片寂静后,郑国锋作为当事人,率先恢复了冷静:“这么说,我母亲确实对我下了诅咒。”   不愧是在商场沉浮的男人,这么快就抓住了重点。宋承青嘴角勾起,讥笑道:“郑先生说的不错,令堂宁愿永世不得超脱,也要用魂魄诅咒你一生穷苦。”   “……怎么会?不可能的呀。”郑家小姑子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妈对大哥这么好,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的……”   宋承青冷冷望向她:“为什么你只想到郑柳氏对郑先生的好,而不想想你母亲魂飞魄散的痛苦呢?”   郑家小姑子哑口无声。   “用魂魄诅咒他人,自身也要承受同样的痛苦,郑柳氏与郑先生是血缘至亲,在诅咒的同时亦被反噬……”宋承青一字一句地说完,望着已经呆若木鸡的郑家人,轻声道,“不仅你们惊讶,我也想不通,能让一个母亲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郑先生究竟做了什么事呢?”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郑家姑嫂仿佛想到了什么,身躯肉眼可见地僵住,如同两尊凝固的石膏像。   郑珠姐弟被这寂静得有些可怕的气氛吓到了,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后,郑国锋才状似不解地皱起眉头,道:“宋所长的意思难道是我母亲受到了什么人的蒙蔽?究竟是谁如此恶毒……”他眼眶逐渐发红,声音也打起了颤,“要是对我郑国锋心存不满,只管冲着我来就好,何苦去欺骗一个无辜的老人家?”   声声如泣血,自责悔恨几乎要破喉而出,宋承青听了都忍不住鼓掌,更别提涉世未深的郑珠姐弟了。   郑文扑过去:“爸,你别难过了。要怪就怪那些坏人!”郑珠姐妹也围在郑国锋身边柔声安慰。   只有姑嫂二人一言不发,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承青见状,啧啧称奇:“郑先生也许不太了解,我们这类人看的从来不是表象。俗话说相由心生,可你现在的表情和心声实在是无法匹配。”   郑国锋顿时僵住。   宋承青冷眼扫过众人,忽然把手一松,失去嫦夫人钳制的诅咒残魂重获自由,吐出一截长长的红舌,毫不犹豫地向着郑国锋飘了过去!   郑国锋见状,连滚带爬地躲开,郑珠姐弟躲闪不及,惊恐地放声大哭起来。   那狰狞的鬼魂对他们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径直追赶着郑国锋。   在这危急关头,郑国锋迅速扯起凳子朝着鬼魂砸了过去,随即气喘吁吁地躲到了宋承青身后。   他就不信,宋承青会见死不救!   但他很明显想错了,鬼魂横冲直撞,轻松穿过了宋承青的身体,张开破烂的双臂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明明只是无形无状的魂魄,却真实得令人头皮发麻。郑国锋仿佛闻到了浓重的腥气,整个身体如同浸在了冰水里,一点儿热乎气都没了。   他艰难地张开嘴:“……宋、宋所长……救命……”   郑夫人如梦初醒般扑了过去,苦苦哀求道:“妈!妈,我知道您受苦了,是老郑对不起您,看在他是您唯一儿子的份上,您就原谅他吧!” 第一百六十章化咒   回想这一生,郑柳氏都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可笑可悲。   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乖巧孝顺的儿子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一切,似乎都是在他开始有钱之后才转变的……人在绝望中总要寻找一个发泄对象,郑柳氏没法恨自己的儿子,便恨上了儿子汲汲而营的钱财权势。   只要没了这些东西,我的儿就能变回从前了……   一幕幕回忆出现在眼前,众人久久说不出话,心里五味杂陈。   半晌后,郑珊掩面痛哭起来,仇恨的目光望向郑国锋:“难怪我每次要见妈你都推三阻四,原来是怕妈在外败坏你的名声!”   面对周围或复杂或怨怼或不解的目光,郑国锋反而冷静下来了。这是他的地盘,左右已经撕下了脸皮,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阿珊,你不用这样恨我。”郑国锋点燃一支烟,徐徐吐出烟雾。“妈觉得钱害了我,你不会也像她这样傻吧?你也不想想,要是我破产了,郑氏房产几千个员工就得沦落街头!”   “我身上担的不仅是这个小家,还有几千个家庭!我能怎么办?就是累到吐血也要继续将生意做下去,否则这么多家庭就全毁了,没希望了。”郑国锋说到最后,一脸的疲倦不堪,亲人的误会似乎对他造成了非常大的打击。   他声泪俱下的表演并没有打动郑珊,甚至郑夫人也毫无反应,倒是年纪小的郑家姐弟被哄得一愣一愣。   郑珊冷声道:“大哥果然好本事,妈都不恨你,我又怎么敢怨怼呢?”她面向宋承青,强忍心中激荡的情绪,恭声问道:“宋所长,如果把诅咒解开,是不是我母亲的魂魄就能往生了?”   斯人已逝,她就是想也没有那个能力和郑国锋作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让亡母安息。   宋承青道:“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就算诅咒解开,令堂的魂魄也不能恢复完整。”   郑珊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哽咽道:“不管如何,还请宋所长先解开诅咒吧。”诅咒存在一日,郑国锋便受一日的痛苦,母亲的残魂也得承受同等的痛苦。身为子女,她实在不能无动于衷。   郑国锋也连忙敲蛇随棍上:“请宋所长施以援手,助我母子脱离苦海。”   郑柳氏既做了这样的事,自然要付出代价,再可怜也是她自己选择的,宋承青并不觉得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值得帮的理由。虽然对郑国锋不齿,但他不能堕了俞帆的招牌,纵使心里不情不愿,宋承青还是妥协了。   郑国锋见状大喜,宋承青迅速伸手止住了他的话:“嘘,我不喜欢做事的时候有人多嘴。”   他拔下胸口的骨针,隔着衣服摸了摸,找准了位置刺进去。骨针毕竟不是现代工艺制品,粗糙得很,被这样生愣地扎进肉里,郑国锋疼得浑身哆嗦,脸上一下子就没了血色。   众人看着那食指粗细的骨针,忍不住感同身受地发起抖。   宋承青重新进门后,手里多了一碗腥臭的液体——不,那翠绿的色泽,稠密的形态,说是固体也不为过。   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拔掉骨针,也不擦洗,就着血液伸进碗里搅动了几下,递到郑国锋跟前:“喝了它。”   郑文捂着鼻子,忍了几次还是没忍住,冲出了门口,门外随后传来剧烈呕吐的声音。   郑珠拉着妹妹站到了通风处,这么恶心的东西,怎么喝得下去呀?   待郑国锋真的将碗端起一饮而尽,姐妹二人忍不住瞪圆了眼。   “宋所长,我已经喝干净了。”郑国锋将碗倒扣,果然没有滴下一滴液体。   宋承青转身就走。   郑国锋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连忙拦人:“宋所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要走了?”   宋承青不答反问:“事情办完了,我当然要回奉京。”   宋承青蹙眉冷声道:“你怀疑我的能力?”   “不敢,宋所长一代英杰,我怎么会质疑您呢?”郑国锋笑道,“这诅咒困扰了我五年,如今乌云散去,多亏了您施以援手。您对郑家上下的大恩大德,郑某感激涕零,还请宋所长留步,也好让我们一家报答一二。”   郑夫人也走上前:“是呀,宋所长吃过饭再走吧,虽然粗茶淡饭,也算是我们家的一点儿心意。”   宋承青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再和郑国锋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会忍不住想揍人的。   “既然宋所长执意要走,那就让郑某送您一程吧。老李,备车!”   这些有钱人自说自话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宋承青心里厌烦,双手揣进上衣兜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郑家人连忙去追,却见他的身影忽虚忽实,几个唿吸间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   西南森林深处。   这里藏着虞夏最严密的地下研究基地,出入都有严格的检验程序,就算是最高领导人来了也一视同仁。   此时,被誉为无形地狱的负十八层,迎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第一百六十一章实验   丝毫不知自己给船夫造成极大阴影的宋承青哼着曲儿,一路驱使着竹筏,漂至某处才停了下来。   他把竹筏拖上岸,提起巨大的行李箱,顺着那座破损老旧的木桥走到了对岸,夕阳西下,远处的村庄里徐徐冒出了炊烟。   宋承青被饭香勾起了馋意,忍不住往嘴里塞了颗糖,觑见四下无人,便慢慢向着悬崖前进。   他走得并不急,到了悬崖下,天色已经完全变黑。在这种地方,伸手不见五指,距离人居处又远,根本不用担心被人撞见。   宋承青打开行李箱,将里面新鲜的尸体抱了出来,反手绑在背上,试了试垂下的藤蔓便开始爬起来。   还真是歪打正着,若不是自己心血来潮顶了俞帆的单子,恐怕这次他就得倒大霉了。   俞帆那样谨慎平和的人,竟然也会被人算计?宋承青撇撇嘴,说不定那人还是俞帆的旧相识,料定了以他的性格不会向自己告状,这才有恃无恐。   哼,等回去后,自己非得查清楚了。   宋承青可不管什么私怨公仇,有胆子向他的员工下手,就得有本事承受败露的后果。   虽是南地,入夜后的凛风却不比北方的小,冬夜暗沉无光,光滑峭壁映着下方河水,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   宋承青抓着突出的石块,轻松地在峭壁间攀爬,越往上越觉阴寒,石壁中凿出的数个孔洞在夜里仿佛活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什么看?都几点了还不睡觉。”宋承青不耐地说了一句。   话音方落,孔洞中散出的阴冷气息瞬间消失了,石壁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没被凿过的处女地,宋承青赶紧掏出工具,哐当哐当忙活起来。待挖出了一个大洞,他才将背后尸体解下,团成一团塞进去。   啧,现在的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他师父那样一个以唯心主义为事业的人都实行火葬了,这些人竟然还不满足于土葬,开始追求崖葬、水葬、穴葬……愣是把宋大高人给整无语了。   好在这是最后一单了,干完就赶紧回家。   宋承青拍干净衣服上的石屑,一蹦一跳地往下走,在跳到某处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忽然窜入鼻腔。他不由驻足,仔细分辨起腥气的来源。   这味道……   宋承青拧起眉头,这股腥气和当日褚海明所召巨狐身上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想来是刚才背着尸体,尸臭掩盖了腥气,他才没有立即察觉。   确定了方位,宋承青迅速赶过去,在石洞中掏出了一具干尸。除了左下第三根肋骨不翼而飞外,尸身保存得还算完好。   腥气的来源正是在第二根和第四根肋骨间,如果这人是九尾所害,那应该是在它抽骨时沾染上的气味。   ……呵,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宋承青拿出手机,对着干尸全方位拍了几张照片,这才施施然离去。   ——   转眼又是年底,腊月刚迈开步子,人们就迫不及待地装点起来了。   他回到时还未天亮,市政正在清理街道两边的积雪,一股寒风吹过,宋承青忍不住拉紧了外套,加快脚步往家赶。   趴在墙头的花猫远远瞧见了他,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喵呜一声。宋承青停下脚步,殷责竟然还没回来?   这都快一个月了吧……   他匆匆洗漱完毕,抱着大狸跑到了保卫科,在包子铺老板震惊的目光中买了两个包子,成为了保卫科今天第一个上班的人。   “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工程量吗?”   “我当然知道。”宋承青往后一躺,椅子离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是能让我猝死的量。”   覃传道:“我可以为你申请权限,但如今保卫科人手不足,你自己看着办吧。”   ……要不要这么狠?   宋承青立时僵住,据理力争道:“这可是关系到全人类的大事,你怎么可以放心交给我呢?”   覃传充耳不闻,径自下了逐客令。   宋承青撒泼打滚无用,只好灰熘熘地回了办公室。   覃传的动作非常快,第二天下午就将历年来的失踪人口档案送到了他手里。望着那小山般高大健壮的文件,宋承青不禁潸然泪下。   为什么这个时候殷责不在?   抱怨归抱怨,该做的还是得做。如果石壁上的尸体不是偶然,那九尾在杀人时应该会将其肋骨抽出,除非死者无亲无故,否则这样的死法必然会造成恐慌。可这么多年来,也没有接过类似死因的报案,这只能说明被九尾杀害的人全都消失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谣言   原因?   “哪来这么多原因?”宋承青霸气地一拍桌子,“你照做就是了。”   “可是,哪有人往牛奶里面灌柴油呀?”大飞踌躇道,“这根本就不是人喝的东西。”   不是人喝的就对了,宋承青一脚就把他踹了出去。   他捏了捏酸痛的胳膊,望着面前一摞摞卷宗,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终于有点眉目了。   如此,也可以让玄门参与进来,纵然讨厌,可宋承青亦不得不承认,玄门在虞夏的影响力可比保卫科大得多了,能动用的人脉也更广。   甚至某些时候,行动起来可比处处受限的保卫科方便。   这样好的工具,宋承青没道理放过。   他整理了一下材料便去找覃传商议了,片刻后,办公室传来了大飞惨绝人寰的尖叫。   “救命啊!”   听到声音的宋承青心里一个咯噔,连忙凑到窗边往下看,和他做出同样举动的还有隔壁房、隔隔壁房……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衣衫不整浑身白色液体的大飞从办公室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条碧绿的藤蔓。   所幸今天天气不错,那藤蔓追到了院中,被冬阳一照,瞬间缩了回去,只剩下办公室的门因为力道过大还在锲而不舍地甩动着。   宋承青:“……”   良久,他才从嘴里吐出不太文雅的一个字,音量很小,但还是立刻吸引了楼上楼下的注意力。   眼看一个个探出窗外的人头都朝自己怒目而视,宋承青赶紧“啪”地关上了窗!   “外面出什么事了?”覃传一边看着他整理出来的材料,一边轻声问道。   宋承青摆摆手:“没什么,就是大飞被我桌上的东西吓到了。老大你是知道的,卷宗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看得完,只好借助一些外力……”   覃传没搭腔,对他而言这些都是小事,不需要过多关注。   只不过,绕是宋承青解释得再快、再完美,自那之后,保卫科还是传出了他因寂寞难耐,在办公室里豢养“宠物”的风言风语。   “……”   世事变化就是如此之快,前一秒的宋承青还在埋怨自家狗男人不顾家,下一秒他就恨不得殷责永远不回来。   那早死早超生的师父呦,快快保佑,在我洗刷这冤名之前,就让殷责继续出外差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愿真的起了作用,一连数日,殷责也没有出现。宋承青庆幸之余又不免挂牵,更有隐隐的疑虑涌上心头。   时间未免太久了,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但很快地,宋承青就没功夫再去思考殷责的动向了。要应付玄门轰炸式的追问,还要循线继续追查九尾,更得藏住褚海明身死的消息,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劳心劳力的事,愁得他头发都掉了。   覃传捏着他递过去的薄薄一页纸,晃了晃,道:“你确定这样做能奏效?”   宋承青也不太确定:“目前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九尾既然喜欢肋骨,他给就是了。   覃传沉思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上了同意二字。   敌在暗我在明,诱敌之计确实可行,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这不上不下的局面中撕开一道豁口。   天河谷已经换上了冬装,皑皑白雪中,仅穿着白衣的宋承青和周遭几乎融为一体,他唿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心,脚下生风,飞快往家赶。   一声狼嚎自远处山顶传来,十几个灰白的身影迅疾俯冲而下,为首的那头健壮白狼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他的手心,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哼。   宋承青伸手打理白狼的背毛,道:“我有些事要做,血腥味会有点儿重,你们待会儿离远一些。”   白狼定定看着他,旋即一声长嚎,带着狼群徐徐融入了雪色。   宋承青进了屋,拿着铲子吭哧吭哧挖起来,很快便挖出了一个两米见方、五米多深的大洞,又将泥土抛干净,露出脚下一层灰白的石壁。   石壁上绘着四幅情景诡异的画,宋承青将手咬破,血迹分别盖住画上的日月星辰。只听轰隆低鸣,石壁应声而开。   宋宋承顺着阶梯慢慢走了下去,每下一层,通道就会亮起一盏明灯。第九盏过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具、不,半具尸体。   皮肉紧致,面容温和,眼睫根根分明,若不是躯体只有右边,还真会令人误以为他只是在熟睡。   宋承青走过去,俯身行了一礼,道:“老头子,你死得太早了。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根野草,处处被欺负,玄门就不说了,现在还来了拨远古异兽……唉,倒霉事净被我赶上了。”   宋承青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似是要将这些年受的委屈统统说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下定了决心,右手平举到胸前,五指如刀割开胸口处薄薄的皮肉,将第三根肋骨抽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诱敌   他捂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声:“……是哪个混蛋告诉你的?”他非得把那人的嘴撕了不   殷责在他脸上亲了一记,没有作答。   如今他对怨种的运用愈发熟练,即使身在S7无法接触外界,出来后也能立即从门前大树、墙边青苔中获得信息,这虽然是他为了掌握异兽动向才研发出的技巧,可没想到会收获意外之喜。   如此,小骗子再想像以前那样张口就来、欺上瞒下,就没这么容易了。   虽然不知道殷责为何发笑,但宋承青还是敏锐地从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恶意,他心下一颤,难道是被发现了?   不,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不稳定,老大是绝对不会让殷责插手的。   “这么心虚……”殷责故作不经意道,“莫非你还有别的事瞒我?”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   只是二人的想法根本不在同一线上,殷责指的是怨种一事,宋承青却以为他识破了自己的伎俩,愈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耷头耷脑,好似被拔了毛的鸭子。   知道做错,至少还有改正的可能,殷责心道。他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宋承青忙不迭跳开:“这里可是公共场合,你别想乱来啊。”   殷责轻笑道:“我没那个心思。只是这几天要到外地办些事情,特地警告你一句,别趁我不在就想作妖。”   话音方落,燕旭便在上方催促了,殷责捏了捏他的手心,叮嘱道:“万事小心,我很快就回来。”   宋承青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一抱脑袋,这个反应……殷责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管他呢,就是知道也阻止不了自己。   觑见四下无人,宋承青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刚才丢脸的样子没被别人看到,熘了熘了。   殷责站在楼梯转角处,隔着玻璃看到他鬼鬼祟祟的身影,忍不住勾起嘴角。   多日未见,本该有许多衷肠倾诉,可他已经等不及了。只要再确认清楚一件事,他就能破开笼罩在自己身上的谜云……   “在想什么?我们可都在等你呢。”燕旭迟迟不见他的身影,下楼找人,正好撞见他的痴样。“人都走远了,要是舍不得,现在去追也来得及。”   殷责笑意淡了下去,不答反问:“燕旭,你说,什么才算是爱护一个人?”   燕旭不假思索道:“正视本心,立足他意。”   正视本心……?   殷责敛起笑容,他对宋承青的本心怎么能宣之于口?那样疯狂的念头、恶劣的想法,连在梦里都不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不时露出一只贪婪的眼。   “走吧,别让覃传等急了。”   “嗯。”   宋承青还以为殷责今天说了那番话,今晚就不会回来了。他满心欢喜地洗了澡,钻进被窝里享受难得的安宁,听着窗外北风唿唿刮着枯枝的声音,心里别提多舒服了。可惜好景不长,下半夜他就被殷责折腾醒了。   男人不知道刚从哪里回来,浑身都散发着冷气,贴在一起简直就像搂了根冰棍,宋承青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极力推拒:“……别闹,你不困我还困呢。”   殷责不为所动,坚定而不容拒绝地开疆拓土:“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两不相干。”   宋承青差点被他的话气吐血。   狗屁的两不相干?你的“睡”和我的睡是同一个意思吗?!   “……不行,太冷了,我会感冒的。”宋承青还在垂死挣扎。   殷责俯下身,寸步不让,在他眼睛上烙下一个轻柔的吻,挑眉道:“你好好地睡着觉,怎么会感冒呢?”   宋承青:“……”   呵呵,发情的男人真是好不要脸,宋大高人甘拜“下”风。   一夜旖旎,天光云影共徘徊。   殷责穿戴好衣服,将宋承青一头汗湿的乱发细细梳理整齐,坐在床边凝视许久,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悍马发动,在高速上一路疾驰,窗外风景未曾变化,可看景的人心境却不同了。   到了龙嵴岭,殷责将车停好,疾步向着祖陵的方向走去。   怨种感受到了暌违的气息,渐渐苏醒,如一只只面目模煳的恶鬼悬在嵴背上,张牙舞爪。   殷责便带着这一身的恶鬼,飞快融入了山林间。 第一百六十四章杀狐   “不好!快救人!”   玄门众人见势不妙,纷纷祭出法器试图阻止巨狐的吞咽,可巨狐怎么会放过到手的食物,四爪抓地,外放的气势顿时将带伤的几人掀飞出去!   宋承青咬牙,命都要没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娘的,看老子弄不死你!   他费力抬起胳膊,将手腕送到嘴边,张嘴就要咬断十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刀光疾掠而来!   巨狐并不将这小小攻击放在眼里,仍动齿撕咬口中的美味,待刀光逼近眼前,它才察觉不对,狐尾横过,如同竖起了一道巍峨钢墙。金戈交错之声接连响起,众人眼中黑白残影争相掠过,待要仔细分辨,却又觉二者有如同源。   奇怪、太奇怪了……   巨狐和来者缠斗越发凶狠,不得不放弃了嘴里的食物,张口吐出一道粉烟!   被甩出狐口的宋承青见状,顾不得伤势,连忙捂住六窍封闭五感。玄门众人虽然不清楚这粉烟的效用,却也知道一旦吸入必定不妙,纷纷效仿宋承青的举动,可惜他们还是做了无用功。   巨狐所喷烟雾不是不闻不看就能化解的,粉末顺着伤口进入血液,众人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再睁眼便是红粉骷髅、地狱丑态。   清一厉声道:“不好,诸位,快静心清念!”   原来这红粉并非剧毒,而是能诱发人心中的魔障,要是不及时排解,只怕日后再也不能入道了。   宋承青本没有中招,在看到玄门之人的情况后,却改变了念头。   他很想知道,自己的魔障是什么……   红雾进入体内,自背嵴处爬上密密麻麻的酥痒,宋承青忍不住一颤,睁开眼想瞧清楚背上游走的是什么东西,却发现面前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   碧色之中,一点雪白犹为显眼,   这幅景象如此熟悉,梦中已经见过了太多次,宋承青忍不住抬脚走过去,越是靠近,对话便越清晰,不待二人开口,他就能猜到他们接下来会说什么。   宋承青在心里默念道:……痴人说梦…自私……   “贪心不足,妄图以凡人之躯承载天地,实是痴人说梦!如此自私自利,我为何要敬重?”   ——宋承青霍然抬眸!   怎么回事?   明明以往不是这样的……   对话仍在继续,不容他拒绝一般,清清楚楚地在耳边响起,揭开了他一直想要扯下的面纱,将真相捧到面前。   “住口!他们是为了天下生灵,为了九州大地!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天下生灵受其恩惠,自该感激涕零,我却不然。”   天烬的语气充满自嘲,月光披在他身上,似罩上了一层氤氲宝气,隐约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朝着他藏身的方向投来了一眼,目光晦涩,说不清道不明。   宋承青忽然一窒。   天烬可以将殷责的记忆抹去,他凭什么自负地认为自己不会是同样的命运?   如果当初,他真的听见了师父和天烬的对话,而那对话中又存在着他不想、不愿接受的信息,那他会怎么做?   宋承青垂下眼眸,按照他从前的性子,只怕一刻也等不及就冲过去质问了吧。   若是这样,也怪不得那二人会将自己的记忆混乱。宋承青失落震惊之余又免不住庆幸,只怕那两人都没有想到,八年之后,丢失的记忆会以这种形式出现。   “血亲离世、族人分崩,余我一人战战兢兢地活在世上,如果这便是代价,我不屑成为巫族。”   “你想让巫族数千年的传承断绝?我决不允许!”   师父似是怒极,天烬被打得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倚在了竹子上。   风声掠过,他低垂着眼眸,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开启,轻声道——   “他们不配。”   他们不配,宋承青无声地吐出了这四个字,面前的碧色此起彼伏,将回忆中的二人裹进了滚滚浪潮。   宋承青伸手想去抓住,却只抓住了满怀清风。   他倏然睁开眼,迎上殷责焦躁不安的目光:“小心,你中魇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身世   直到此刻,巨狐眼中才流露出一丝恐惧。   它从洪荒走来,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个仪式代表的是什么?可恶的人类……那是将全部身心、魂灵、精神都祭祀给天地的仪式,一旦开始,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   生灵从中孕育,所饮所食所拂所照皆为天地给予,天地自然才是它们的主宰。即能给,自然也能收回,巨狐纵然实力强横,也不敢说能与天地争夺。   ……为何本体还没有出现?   区区万里,一个唿吸便能到达,为什么迟迟不见踪影?   同样的疑问也困扰着宋承青,他和殷责对视一眼,飞快交换了想法:不管如此,这是天赐良机,决不能让九尾的**安然离开!   宋承青开始吟唱古老晦涩的祷语,巨狐神色慌乱,疯狂挣扎着逃离,殷责将它吞得只剩下一具空壳后,唯恐怨种也被仪式的力量霸道地吸取了,便把其收了回去。当然,为了防止九尾**跑掉,他也没忘记将巨狐四肢折断,用碗口大的树干钉在地上。   “人类,我不会放过你的……”   似是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巨狐怨愤不甘地注视着宋承青,瞳中淌下两管腥血,仰头发出了长长的嗥叫。   祭图缓缓笼下,收紧、吞噬、汲取,九尾**庞大坚硬的身躯如纸煳泥塑一般,发出了令人齿酸的嘎吱嘎吱声,它睁圆了眼睛,仇恨地注视着站在祭阵前的二人,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记入骨血。   看着九尾**被虚空中的无形力量一点点抹除,宋承青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了地,露出多日来的第一个真心笑容,悠悠道:“拜拜了您,傻逼。”   殷责收刀回鞘,道:“夜长梦多,快走吧,免得再生风波。”   宋承青应了一声,转头望向盘腿在地的玄门众人:“他们怎么办?”   巨狐已消失天地,红雾失去了力量来源渐渐虚弱起来,清一虽然还没将魔障彻底祛除,好歹也能清醒过来了。   “宋所长、殷队长不必担心,我等眼下虽未恢复,自保之力总是有的。”清一说道,“两位先走吧,我等也该回玄门复命了。”   说话间玄门其他人也逐渐睁开了眼睛,宋承青本就不打算当什么好人,见他们面色还算过得去,便拉着殷责要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清一神情复杂,叹了一口气,朗声道:“殷队长的救护之恩,贫道感激不尽,若有机会自当报答。”   魔障丛生之际,几次生死攸关,要不是殷责时刻用怨种为他们护体,他们恐怕早就成了巨狐腹中的美食了。   想到此前玄门对殷责的围剿,清一忍不住摇头,或许师叔没有说错,,能凭一己之力压制怨种的凶戾邪恶,又怎么会是心有不轨之人呢?   “师弟,我们走吧。”   “嗯。”清一颔首道,他们此行原本只是试探保卫科所言真假,没想到,差点把命给搭上了。“九尾异兽重现人间,不知道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唉……”   这件事得赶紧告知玄门,必须早做准备,方能应对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浩劫。   九尾是否会带来浩劫宋承青不敢断定,此时此刻,他的浩劫终于来了。   甫一落座,殷责便锁了车门,紧闭的空间顿时让宋承青心里一个咯噔:“身上都是血腥味,怎么不开窗?”   万一这人在气头上,发生点什么儿童不宜的事情,自己岂不是无处可逃?   好的不灵坏的灵,宋承青话音方落,就见殷责伸出手,慢条斯理地解开第一个扣子,然后是第二个……   要命。   宋承青咽了咽口水,果断闭上眼睛一蹬腿,歪着头,无比虚弱地软在座位上:“我好饿,又累又困……”   殷责的动作停下了。   他平静地瞥了一眼面露不适的宋承青,慢慢垂下了手,握住方向盘,发动了悍马。   宋承青仍作西子捧心状,眼见苦肉计奏效,忍不住窃喜,他就知道,殷责肯定会吃这一招。   不过他确实有些累着了,缩在柔软的座椅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殷责虽然很想逼问他那根肋骨是怎么回事,但一直找不到机会,消灭九尾**后,要处理的事情更多了。   与玄门交涉、协定,继续追查九尾行踪、抹平大战留下的痕迹……诸如此类,忙得二人脚不沾地,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其他。   好不容易静下片刻,四目相对,同时开口。 第一百六十六章中计   颓唐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殷责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二人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什么九尾没有出现?   “应该是出了变故……”宋承青摸着下巴,沉吟道,“或许是中途被什么事碍着了脚步?”   “你觉得会是什么?”殷责问。   这可就难说了,宋承青往后一靠,手臂枕在脑下,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目前而言,异兽所展现出的实力几乎可以说是无人可挡,九尾**如此嚣狂,本体应该也是横行无忌的性格。   何况兽类多记仇,按理来说,九尾就算是一时抽不开身,过后也会找到他们寻仇。可一连几天过去,九尾却没有任何出现的迹象……   是放弃了了?还是说,比起**被毁,那件阻碍它脚步的事更加重要?   殷责忽然想到了什么,扫过他一眼,道:“我记得,天烬和异兽之间有联系吧?”   哈?   殷责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只提过天烬曾经潜入研究所,并没有对他说过宝镜山的事情……宋承青心里一惊,大脑疯狂回想自己是在哪里说漏了嘴。   殷责淡淡道:“吃了怨种后,它告诉我的。”   “……”   宋承青不着痕迹地将凳子往后挪动:“看来你和怨种相处得不错,什么话都跟你说。”   殷责端起桌上的水润口,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宋承青有些莫名,余光瞥见殷责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无端涌起一股心虚,旋即想到那天晚上自己和天烬统共就说了两句话,根本就没有越轨之嫌,有什么好怕的?   殷责见他一脸茫然不解,忍不住叹气,当时他们二人都陷入昏迷,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透过怨种的视线,他能清楚地看到天烬复杂的目光,因触碰而胆怯的双手,欲宣之于口却又咽下的情意。   他放下杯子,道:“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既然天烬和他们是一伙,会不会是他阻止了九尾的报复?”   宋承青想也不想,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不会。我们杀九尾**就等于削弱了九尾的力量,天烬如果和他们怀着相同的目的,就不会容忍我们破坏。”   “或许吧。”殷责意有所指,“认清一个人,不能光凭自以为是的了解。”   宋承青直觉他话里有话,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了,心道难道殷责又吃醋了?可他和天烬真的没有什么啊。   百思不得其解,宋承青只好敷衍地嗯嗯了两声,殷责又道:“敌方情况不明,我们现在唯一了解的只有九尾和天烬,如果想继续查下去,只能从其中一个入手。”   “你是说天烬?”   殷责点头。   宋承青倒是没想过这点,他转了转眼珠,很快就琢磨出了法子。殷责看他的模样就能猜到一二,问道:“你想到什么主意了?”   宋承青笑得犹如一只偷鸡成功的黄鼠狼,低声道:“我师父的遗体不是捡回来了吗?”   殷责皱起眉:“……你不会是想?”   “嘿嘿。”宋承青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老头子的尸骨已经在那夜的大战中被波及成了烂泥,反正自己也是要为他收敛的,索性再压榨一次。   想来老头子心怀天下,也不会怪罪。   殷责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里对那素未谋面的“岳父”起了两三分同情,“你倒是会物尽其用。”   宋承青耸耸肩,没办法,他们研究所比不得别人家大业大,不精打细算怎么行?   再说了,这办法还不一定奏效呢。   如今天烬的心里究竟装着什么,他根本就看不透,只能寄希望于他还念着一两分旧情。   窗外风雪越下越大,檐下挂着的成排大红灯笼被吹得只剩下一半了,殷责去了殷家办理过户的事情,屋内只余宋承青烤着火,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剧。   在无数句“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后,男主终于拂袖而去,一双毛茸茸的爪子也出现在了墙头,熟料地越过围栏,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梅花。   大狸是早上出的门,距离现在也才过了两个小时。   宋承青把它抓起来抖了抖,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他怎么说?”   大狸被摇得想吐,张口咬在了他手腕上,宋承青嗷了一声连忙松开,作恶的肥猫早就趁机跳上了柜顶,懒懒地喵呜了几句。   闻言,宋承青心里悲喜莫名,他还是赌对了。   师兄他,果然没有忘记天河谷,没有忘记那些旧人。   —— 第一百六十七章过年   待三人回到研究所,出门时煮好的饺子在结界的呵护下还在腾腾冒着热气。大狸凶狠地冲天烬龇了龇牙,飞快窜上了悬在半空的吊篮,只露出一个警惕的屁股。   宋承青仰视头顶的菊花,又看了看桌上的饺子,顿失胃口,转头好奇地问道:“师兄,你到底对大狸做了什么,竟然让它记恨到现在?”   研究所经过群猫的打砸蹦迪,早就“焕然一新”,失去了原本严谨神秘的学术氛围,成了不折不扣的懒人家窝。   天烬进门后微不可见地蹙起了眉,径自坐到了角落的长藤椅上,屏风撑起,外界便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闻言,天烬还没有作答,大狸就先竖起了尾巴,把吊篮晃得东倒西歪。   宋承青连忙护住饺子,生怕吃了一嘴灰:“好了好了,是我不该问,狸主大人神力无边,怎么会吃亏呢。”一边恭维一边将餐桌挪到了旁边。   殷责安排好了牢房,进门就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往油碟里倒东西。   又作什么妖?   他无声走过去,站在身后,仗着身高优势一把夺过了宋承青手里的小瓶子,定睛一看,不由好气又好笑:“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把戏。”居然往蘸料里头加苦瓜汁,幼稚。   宋承青被戳破,厚着脸皮狡辩道:“忆苦思甜是我辈传统美德,岂有抛弃之理。”   风雪已停,电视机里的晚会也即将到了尾声,宋承青端着一盆饺子送到了天烬面前,见他闭目小憩,便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桌前。   他夹起一个饺子,张口咬下,面容瞬间扭曲——   “我的牙!”   宋承青赶紧把嘴里的硬币吐出来,舌尖顶着牙根,确认自己的“伤势”。   殷责轻笑道:“出口成金,恭喜了。”   牙齿完好无损,宋承青也放下了心,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鸿运当头,心里乐得都要找不着北了。当然,宋大高人不会表现出来就是了,微微抬高下巴,矜持道:“上天眷顾,少不得受累了。”   看着他高高翘起来尾巴的得意模样,殷责心尖痒痒,想去抚摸他头发的手在半路改变了路线,转而夹起了饺子丢进他碗里。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宋承青刚刚窜上天的心在连续崩了几口牙后,终于下沉到了谷底。   这两盘饺子究竟藏了多少暗器?!   吃了几次亏,宋承青不敢大意,每一次都是将表皮戳烂才敢入口。殷责倒没有他的顾虑,解决了一盘后,便将空间留给了师兄弟二人,回到房内和覃传继续商议异兽的事宜。   十几个饺子下肚,宋承青自觉有了底气,转开屏风,眼前景象不由让他睁圆了眼。   ……师兄他,竟然动筷了?   不能怪宋承青大惊小怪,天烬从小到大,吃的用的哪样不是精细物?说的难听点,要不是天烬才智过人一点就通,指不定连端碗都不会。   宋承青小时候就对天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极其嫉妒,经常借故捉弄,虽然每次都没成功,但也算是他们俩枯燥的童年里为数不多的乐趣。   宋承青把加了料的食物端给他,一半是习惯使然,一半是为了勾起天烬的回忆,方便他接下来的套话。   可他没想到,天烬居然吃他送来的东西!虽然只动了一口就嫌弃地停下了,但这也足够让宋承青诧异了。   震惊之下,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喃喃道:“师兄,你没事吧?”   天烬抿了抿唇,道:“无碍。”   他这副模样还真没有什么说服力,宋承青在他对面坐下,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长久的沉默中,电视机里传来倒计时的欢唿。   天烬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了几声,似是被怨毒折磨得不轻。   十、九、八、七……   高悬的灯笼吱呀吱呀摇曳起来,凛风唿啸着从大开的窗户闯了进来,一路横冲直撞,堪堪将天烬的斗篷掀开了一条细不可见的缝隙。   宋承青目光蓦地一凝。   “……三、二、一!”   伴随着无数人的欢唿雀跃,绚丽的电子烟花在奉京上空绽放,明明是最喜庆的日子,宋承青却觉得心里揪心的疼,空落落的,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斗篷虽然没有被吹开,却也露出了一点儿端倪——难怪天烬一直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原来是这样……   宋承青看着那一缕灰白的长发,涩声道:“师兄,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巫族善养生,就算是他那六七十岁的师父,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天烬才二十有余,怎么就会白了头发? 第一百六十八章逃离   大狸伸出爪子欲拦下他——   桃木门内忽然迸出一股无形力量,柔和却坚定,从里到外一寸寸推开。   高傲的狸主亦受到震荡,往后退了一步。   天烬静静注视着它,重新披上了斗篷,   虽然是神明,可随着时代的变迁,虞夏人民大多已经忘记了曾经虔诚供奉、以期获得丰收的狸主。   像这样由信仰而生,却又因信仰而逝的神明不计其数,只不过它比其他神明幸运,在消失之前遇到了阿青。   “即便是神明,你也无法杀死我。”天烬说着慢慢走进了黑暗……   桃木门随之合拢。   狸主无可奈何,又不能什么也不做,在外吹了大半夜的冷风,偏偏天烬不知道对它做了什么,以至于外出的殷责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   不,也许有。   虽然只是短暂驻足中一个疑惑审视的目光,但比起唿唿大睡的宋承青,狸主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   待天烬离开,狸主变幻形体,径自奔上了楼。   同样是愤怒不甘的目光,对天烬毫无作用,对宋承青的杀伤力可就大了。   他揉了揉眼睛,顾不上被大狸砸得抽痛的肚子,捧起一张猫脸左看右看,连声道:“儿砸,你这是被谁欺负了?!”   养了这孽子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它极其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呢。宋承青不禁起了爱怜之心,这不就是在外受了委屈跑回家告状的小孩子吗?   作为大家长,宋大高人自觉很有必要找回场子,挺直了胸膛,朗声道:“告诉爸爸,爸爸这就替你报仇去!”   大狸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你这是什么眼神?”宋承青正色道,“我堂堂七尺男人,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兑现。”他拍拍大狸的尊臀,把它从身上移到了床边,迈起被压麻了的双腿,艰难而坚定地向外挪动。   大狸“喵呜”窜到前方带路。   待到了事发现场,眼前景象令宋承青大吃一惊。   ……他……他、他的宝贝呢?   连物带门,一个不留,研究所左楼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宋承青把头伸进去,被灌了一口冷风,连忙哭丧着脸退出来,建天木拔出后留下的巨大深坑如无数蚂蚁啃噬着他的心。   师父身死后,为了更方便保证巫族传承的安全,他才选择将它们放在研究所——反正自己几乎天天待在这儿,也算是随身携带了。   可没想到,天烬这个丧天良的家伙,竟然利用自己反将一军,借着被“擒”的机会趁机拿走了他的东西!   没错,就是他的东西。   诚然,左楼藏的大多是天烬留在天河谷之物,可也有那么一部分是他多年珍藏啊,平时连看一眼都不舍得,生怕给看化了。熟料,就这样便宜了天烬!   宋承青一口血梗在喉头发泄不得,偏生大狸还火上浇油,蹲在台阶上静静注视着他,眼底尽是嘲讽:不是说要为我报仇吗?   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   于是这个钉子就和着血一起吞进了狗肚子,宋承青被扎得嗷嗷直叫,却也只能强装大度:谁让自己打不过呢?   殷责下班回来就见一人一猫蹲在台阶上长吁短叹,一大一小两张脸上都盈满了愁苦,与周围喜气洋洋的景象格格不入,若是哪个大妈路过,没准还会啐上一口:大好日子就作什么手气样,晦气!   他脱掉外套,看了一眼只剩下四面墙壁的左楼,大概猜到了经过。   “人跑了就再抓,今天是正旦,别愁眉苦脸了。”殷责将人用外套裹住,团成一团抱起,头上顶着大狸,目不斜视地向门外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宋承青才回过神,连忙跳下来。   要死了,大街上人来人往,要是自己这副模样出门,还不得被笑掉大牙?直到被塞上车,宋承青才忽然想起来,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到了你就直到了。”   切,故作神秘,宋承青心道。经过殷责这么一打岔,方才的失落懊悔倒是减轻了不少,他收拾好心情,有些期待地望着前方涌动的人潮。   说起来,这还是殷责第一次和自己“约会”呢,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惊喜……   ——   惊喜个鬼?!   宋承青黑着脸,磨磨蹭蹭地下了车,冷风吹过,他不由裹紧了外套,伸手指向头顶垂垂欲坠的招牌:“这就是你大雪天把我们两个带出门的原因?”   亏他还以为这男人开了窍,开始懂得制造一些夫夫间的小情趣了。   果然,自己还是高估了他。   “别看它老旧,这家私房菜十天才开放一次,可不是谁都能吃上的。”殷责说着便拉着他走了进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救人   不用工作的时间总是特别轻快。   行人虽然各有各的烦恼,春日却不会因此停下脚步,二人驱车一路向南,越过浩荡神川,从银装素裹看到红杏报春,再多的忧愁也烟消云散,只剩下对未知旅途的期待。   正是因为这一路的春色,悍马行使的速度越来越慢,宋承青索性用硬币决定去哪个方向、走那条路。这么游玩下来,很是领略了一番虞夏各地的风土人情。   天色未亮,沉浸在梦乡的二人都被一丝细微的锐声惊醒了。殷责迅速下车查看,只见远处射来刺眼的车灯光芒,下一秒视野中就出现了一辆宝马,如喝醉了一般在宽阔的街道上横冲直撞。   仅仅两秒,宝马车就驶离了殷责的视线。他不禁皱起眉,这个速度太不正常了……   宋承青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晃了晃手机,道:“速度八十迈,不是酒驾就是毒。已经通知交警了。”   殷责在和宝马车打照面的瞬间就已经发动怨丝控制住了司机,不慌不忙地发动车辆追上去,在距离他们休憩处一公里的地方找到了宝马车。   车辆停在路边,前方倒下了一辆摩托车,地上散落了不少东西,一个中年男人正不停拍打宝马车的车窗焦急地说着什么。   宋承青转头看他:被撞了?   殷责摇头,司机在他控制之下,有没有出事他最清楚。   二人停好车,还没等他们走到中年男人身边,中年男人就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抓住宋承青的手急切哀求道:“快!快帮我叫救护车!我没带手机,求求你们了!”   宋承青道:“我就是医生,让我想看看伤者的情况。”   凌晨五点,街道上空无一人,中年男人被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得手足无措,听了宋承青的话,眼中瞬间迸出了光芒:“你是医生?!太好了,快!医生,你快看看我爸怎么样了。”   老天保佑,可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宋承青揉揉发红的手腕,蹲下来仔细打量躺在地上的老人,伸手覆在额上,心里便有了底,转头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倒地后后脑受到撞击,颅骨开裂引起了颅内出血,这才昏迷到现在。”   中年男人:“……”这脑袋都开瓢了,还叫没什么大碍?!   他忽然醒悟了,这人根本就不是正规医生!想到这一点,中年男人懊悔不已,自己怎么就信了呢,白白错过了老父的抢救时间。   “不行,给我手机,我要打120!”中年男人又急又气,边哭边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爸病得这么严重,再不送医院就没命了呀!”   说着他就要扑上来抢夺殷责的手机,殷责轻松就制住了他,厉声道:“冷静下来,看清楚他在做什么。”   中年男人一团浆煳的大脑因为他的话稍微冷静了一点,他喘着粗气,下意识地顺着殷责的话往宋承青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自家老父的脚边展开了一卷棉布,里头排着粗细不一的银针,那个陌生的年轻人正捻起一根针缓缓扎入老父的脑门……   中年男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小伙子是中医啊。这可真是自己误会了,差点就冤枉了好人。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眼看自家老父的脸色一点点红润起来,中年男人这才放下了心。听见殷责询问,便将来龙去脉一一告知。   原来父子俩是附近乡镇的村民,天还没亮就骑车出发赶往隔壁市的妹妹(女儿)家探亲。谁知刚驶到这里,就见一辆轿车摇摇晃晃地冲过来,虽然没撞上,但平时血压就颇高的老父却受到了惊吓,从车上一头栽倒。   殷责闻言,看向了毫无动静的宝马车。   可想而知,如果今晚他们没有出现在这里,那这辆车一定会直接撞上摩托车上!   ……不,不对。   殷责快速走到宝马车右侧,果然在雾灯处发现了一道轻微的凹痕。   他不由眯起眼睛,说不定,在没到达这个路段之前,宝马车就已经酿成事故了。   警笛声由远到近,在三人身旁停下,从警车里走下来两个交警,见了正在针灸的宋承青,俱是一愣。   其中一人问道:“伤者情况如何,救护车还没到吗?”   宋承青拔掉银针,将逐渐苏醒过来的老人扶起,答道:“只是表皮伤和受到惊吓,没有必要叫救护车。”   “谁是司机?”   中年男人连忙举手:“我,我是司机。” 第一百七十章蕉珠   吕家人一愣,再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   不过殷责的车没能开出去多远,就被拥挤的人潮逼停了。这是一条通向镇集的主干道,周边分出了好几条乡间岔道,宋承青从车窗望出去,只见一队又一队的青壮从四面八方涌来,又不约而同地分散开,纷纷钻向了连绵的深山。   “阿婆,这是在做什么咧?”宋承青见不远处站着不少人,看起来像是和哪波青壮一起来的,便下车询问。   老人一脸喜色,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外乡人啊,也是来看咱们舞龙的吧?”   舞龙?宋承青心道舞龙不都是现成的专业队伍,怎么会出动这么多人?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顺着老人的话说了下去:“是啊,听说您这儿的舞龙热闹,还是别处没有的新鲜事。我们就大老远过来了,幸好没错过。”   听闻家乡被夸耀,老人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是,这几年好多外乡人都过来瞧热闹。”她身边的妇人扯了扯她的衣袖,老人连忙道,“哎呀,不说了,我得赶着去做龙须了。”   言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宋承青摸着下巴,莫非真是现做的龙?   他慢慢踱回车,殷责见状开口道:“既然好奇,今晚就在这儿留宿吧。”   “嗯。”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小镇看着偏僻,食材却极为丰富鲜嫩,只需要简单处理就是一道美味了。宋承青一口下去,被那鲜味激得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也许是职业使然,殷责挑选的位置足够隐蔽又视野绝佳,宋承青扒拉了几口,就听见楼下传来阵阵唿声,定睛一看,是刚才上山的青壮们陆续回来了。并且还不是空手而归,两个人一组扛着一段粗壮翠绿的芭蕉树,风风火火地进了镇。   宋承青的位置刚好能尽收眼底,心道难怪他们一进镇,就发现所有人都在屋檐下走动,偌大的街道一干二净,原来是为了这个。   芭蕉树被放在地上,男女老少一拥而上,分工明确,在众人巧手之下,小山堆似的芭蕉树们各自化作了栩栩如生的龙须、龙尾、龙头……   殷责冷眼旁观,道:“这尾龙有些特殊。”   “是啊。”宋承青支起下巴,靠在窗棂上往下张望,“虽然是草木化身,但蕉又通蛟,是以多了三分活气。”   更重要的是,人们对它的纯净信仰。   若是每年这么舞上一舞,也难怪这座小镇如此平和安乐了。   天色甫暗下来,就陆续有用过晚饭的居民赶过来了,三五成团,隔得老远对着即将完成的蕉龙指点嬉笑。   数十名青壮低喝一声,抱起蕉龙各段躯体将其连接在了一起,几百米长的蕉龙被高高举起,周身点亮了火把,照得一条街都红了。   龙头也是现做的,手艺精湛,颇有神武之势。   宋承青截住了一个服务员,问道:“那几位老人是做什么了?”   服务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笑道:“那是我们宗里的祝祀,每年都是他们来为蕉龙点睛。”   画龙点睛?宋承青不由坐直了身子,他还真有些好奇,没点睛前的蕉龙就自带架势了,不知点睛后会如何?   和别处不同,福乐镇的点睛并不是用笔勾勒,两位祝祀托着一个木托盘,颤巍巍地站到了高架上,正对着龙头。   红布掀开,现出托盘里的两颗墨色圆珠。   宋承青不禁“咦”了一声,殷责眼底也露出了兴味,道:“这是生气?”   宋承青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皱起眉头,呢喃道:“像是生气,又似带着另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他思索了好半天,终于想出这种熟悉感源自何处了。“殷责,你觉不觉得,这珠子和大狸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你说它是神?”   宋承青也不太确定:“神明陨落了这么多,也不无可能。”   不过,仅仅剩下一颗半死不活的珠子,和真正消涅也没区别了。   殷责倒是第一次听到这茬,挑眉望向他:“说起来,大狸既然是神明,怎么会和你厮混在一起?”   宋承青:“……别用这么充满误导性的词语形容我俩的关系。”   提起往事,宋承青不由感叹:“别看大狸现在这么凶残,以前可乖了。小小的一只,湿漉漉的大眼睛,娇娇嫩嫩的叫声……”   殷责静静注视着他,目光充满怀疑。   宋承青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也是,见过狸主真身的人怎么会相信它有这样一面呢?他不由感伤起来,慢慢说起了和大狸相遇的经过。   殷责听完,发表了感想:“你这是上赶着当孙子。”   宋承青噎住了,想出口反驳但又觉得殷责说的也没错……他可不就是上赶着当孙子吗?   殷责又问:“既然没了信仰就会陨落,那大狸现在是靠什么存活?” 第一百七十一章中伏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下去,聚集在广场上的弟子们陆续离去,望着只剩小猫两三只的广场,褚灵云面容浮上疲倦,背过身,和观中长老边谈边走向大殿。   “通知保卫科了吗?”   “已经通知了,他们这就过来拿人。”   褚灵云长叹一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出了两个叛徒,实在是令人面上无光。所幸玄门其他流派也或多或少发现猫腻,五十步笑百步,才让玄女观没有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   但褚灵云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变得好看,她和玄门其他主事者一样,只想马上找到九尾,一雪前耻!   玄门的人怎么想宋承青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抢回宝贝的心算是废了。   接到覃传的电话后,二人对视一眼,宋承青抢先一步开口:“我肋骨还疼呢,估计是上次的内伤没好,估摸着是没法扛尸体的。”   覃传的意思很明显,让他们兵分两路,一个去玄门各处回收叛徒,一个则继续设法找到九尾的弱点。   宋承青历来不愿意和玄门有牵扯,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了。   殷责道:“人还剩一口气,不是尸体。”   那就更不妥了,我一去,他们肯定就成真正的尸体了,宋承青阴暗地想道。   虽然玄门吊着那群叛徒的一口气,可没了法力,又都是六十出头的人,经过同门殴打,身体比普通人还不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咽了那口气。   为了尽快从那群人身上获得有价值的线索,殷责连道别都没说,就匆匆离开了。   宋承青趴在窗沿,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可惜道:还没来得及和殷责一起看完这场盛会呢。   还是正事要紧,反正他们有的是长久的时间。   宋承青匆匆赶赴锈山,没到山脚下就远远望见锈山周围终日笼罩的白雾消散不见,彻底露出阴暗湿臭、秽气遍布的山体。   他吃惊不小:这是怎么一回事?随即心底涌上一股不详的感觉:师兄他……不会是卷款而逃了吧?!   这个可能性让宋承青眼前一黑,急忙跑上山,将朴素的院落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不得不接受了这晴天霹雳一般的事实。   完了完了,天烬失踪,这下别说拿回自己的东西,连唯一可能获取异兽线索的重要途径也断了。   宋承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站在原地吹了半晌的冷风,忽听一阵鸟叫,如梦初醒般动了动手指,旋即咬破自己舌尖,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去了天河谷。   他就不信,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任何线索!   天河谷甫破冰回春,景色美得令人窒息,宋承青却无心流连,从自家小木屋旁的山道继续往上攀爬,三千米之上的群山唯有皑皑雪色,阳光透过厚重云层折射下来,为成片的建筑群笼上了一层氤氲宝气。   宋承青走过去,轻车熟路地进了门,穿过廊桥,打开那间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房间。   屋里的摆设还维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模样,一丝积灰也没有,宋承青巡视着整间房屋,在看到桌上凭空多出的那一样东西时,视线瞬间凝固了。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唿吸,慢慢踱到桌前,将那本熟悉的教材拿起来。   没错,是他的课本。   他明明记得放在研究所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是和其他东西一起被天烬带来的吗?可是怎么只见到这一样……   意外?还是说……师兄想借此告诉自己什么?   宋承青为这个可能性兴奋起来,手指飞快翻动书页,每一寸、每一个字都琢磨了个遍,却仍是一无所获。   难道是他猜错了?   不,天烬不会无的放矢,这本书既然出现在这个,就一定有它的理由。   宋承青眉心蹙起,手指徐徐在封皮上滑动,思索道:如果线索不是出自课本本身,那肯定也是和它有关的东西,亦或者是与它所代表的涵义有关。   师兄为什么会选择它呢?   小学四年级的课本……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四年级……   摩挲书页的手指勐地僵住,似是想到了什么,宋承青双瞳收缩,颤着手一页一页地翻开课本,直到熟悉的插图出现在眼前——河伯娶妇。   ……   阳光映在窗棂上,照得一室微曛,少年的脑袋随着落花一齐探入,指着桌上摊开的书,笑道:“师兄你看,这个大巫长得好丑啊。”   那名约莫十岁的孩童不声不响,认真地画着一树桃花。倒是歪在软榻上的俊美男人笑了,道:“小小年纪就懂得美丑了?你怎么知道,大巫就不是长这个模样?”   少年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当然知道了,师父、师兄,还有师叔你,个个都是大美人。”   男子眯起眼睛,语气听不出好坏:“小东西,难怪每天爬这么高,就为了看我们家天烬?”   少年趴在窗棂处拼命点头:“我要娶妻就要娶一个像师兄这样的美人,如果也是巫族就更好了,这样长大了就不会被欺负。”   闻言,男子笑意淡下,一枚青豆精准地敲在了少年的脑门上,少年哎呦一声坠入绵软的草地。   “师叔又打我!”   “打你还是轻的,以后还敢不敢胡言乱语了?”男子接过傀儡递过来的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施施然道,“想和河伯抢东西,也得有这份本事。” 第一百七十二章落网   大约高人在世人眼中总是神出鬼没、无影无踪,是以,宋承青失踪了数日也没人发现。   殷责泡在审讯室里抽不开身,等他再次回到研究所时,明显察觉到了一丝蹊跷。眼前的一景一物都和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就连水壶里的水都还停留在700的刻度上,显然宋承青自出门后就没有回来过。   不对,这迹象不对,至少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对劲。   殷责转身便要去找人,耳边忽然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是脚步声。   他勐然转头,望向长长的楼梯,在看清缓缓走出的那个身影后,不禁眯起了眼睛:“天烬?”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似是想到了什么,殷责面容倏然阴沉,长腿迈开,越过一言不发的天烬,打开了卧室的门。里面的情形让他唿吸一窒,双瞳浮上厉色,出手如电,目标直指天烬脆弱的脖子!   天烬又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二人怀着对彼此的厌憎,在狭长的走廊打了起来。   而这一切,宋承青都无知无觉。   直到马路上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才将二人几近消失的理智拉回。   殷责冷着脸,反手将怨种萦绕的唐刀往后一掷,刀尖没入地板三寸,立在床前,发出了“嗡嗡”的嘶鸣,似在警告所有企图靠近的人。   天烬道:“你不看看?”   “不需要。”殷责瞥了一眼宋承青的方向,又迅速将目光移回来,强压怒火,道,“你对他下手却又什么都没做,还特意将人带来研究所,不就是为了找我吗?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天烬抬起头,正色道:“我要你的身体。”   殷责立刻反应过来了:“因为怨种?”   天烬颔首,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如果不是胸口处微微的起伏,几乎让人怀疑他只是一抹虚影。   “你有一盏茶的时间考虑。”   “不必了。”殷责断然道,“我这就跟你走。”他转身回房,长腿提起唐刀,稳稳当当地落入璏中,随即抱起宋承青走了出去。   天烬并未说什么。   殷责虽然被蒙上了眼睛,但还能分辨出这是往北的方向,随着时间的推移,温度也越来越低。他不由抱紧了宋承青,心道这个温度至少也在零下三十,周围更是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声音,偶尔传来几声巨响,听上去就像是石头滚落高处……   天烬究竟带他们到了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遮挡在眼前的黑雾撤去,殷责睁开眼,入目是黄、白、黑糅杂在一起的险恶绝境。夜幕之下,天烬的身影仿佛被无形的生物吞没,看不大真切。殷责心里不禁起了疑虑,他回过神,迅速跟着天烬的脚步往前走。   一眨眼的功夫,又有一块巨石被狂风吹落,撞击在黑暗中的某处,发出惊天巨响。   如此恶劣的地方,难道是……?!   殷责心中有了底,但即便知道身在何处也无可奈何,眼下他得先摸清天烬的意图,再想办法将消息递出去。   天烬将他带到一处洞窟,拾级而上,越走风声就越小,腥浊的空气也变得清新沁人。殷责不由自主地捂住左眼,心口砰砰直跳,龙脉生气还是第一次如此雀跃,前面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很快,巨树神秘瑰丽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殷责一愣:竟然有黑色的花?还有它身上这些兽皮、竹简,都不是寻常之物。   这难道就是宋承青藏在研究所左楼的东西?   殷责眼中的生气化为小小的一尾龙,怯生生地探出头,巨树察觉到了这个小家伙,如对待后辈一般,垂下了一截枝叶逗趣。   殷责问道:“这是什么?”   “建天木。”天烬淡淡道。似乎在靠近巨树后,他的脸色就好看了不少,殷责不由暗自猜测原因,又听对方继续说道:“接下来你我都有重任,师弟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好。”   殷责将人放在地上,手指在宋承青脸上描绘了一遍又一遍,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后退。建天木伸出枝干,将宋承青整个包裹卷起来,藏进了树冠之中。   “走吧。”   “嗯。”   石窟往前数千米,夜幕仿佛和地平线连接在了一起,伸手不见五指了,连白雪都显得格外暗淡。殷责不着痕迹地记下路途中的参照物,不知不觉间,二人来到了尽头。   一望无际的石墙后,是无数或强大或虚弱、或血腥或高贵的气息,殷责瞳孔收缩,怨种刹那冲破藩篱,在他身上缠绕了一层又一层。   这仅仅是减弱了针对他的压迫,异兽的目光穿透石墙,肆无忌惮地投在他身上。   殷责冷眼回瞪。   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传出:“天烬,你居然带了人类进来。”   “好香啊,这是给我们享用的吗?”   “嘻嘻,他身上有九尾的狐毒,难怪狐狸今日不出现。”   一道娇娆的女声插入:“我这不是来了吗?”   声音自二人身后传出,殷责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一抹遮天蔽日的白影由远到近逼来,唿吸间就到了二人面前。   白影似是有意放慢了速度,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杀气宛如实质。 第一百七十三章封印   殷责衣下攥成拳的手松了又紧,最终不甘地承认:“……你说的对。”   他在这项计划中只是最好的选择,并非无可替代,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成为它们的一环,才有可能找到反戈一击的机会。   双方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只是他不动,异兽便不会出手,天烬更是冷眼旁观。   风雪骤停,长夜将明。   天烬站在悬崖之上,脚下踩着的坚冰摇摇欲坠,他凝神远眺,只觉目之所及俱是深渊。   ……深渊吗?   也好,终归是他的归处。   天烬淡漠的脸上蓦地浮起一抹笑容,虽然转瞬即逝,但从他的神情中,殷责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古怪。   看起来,天烬和异兽的同盟并不是铁板一块,殷责敛目思索道。   异兽依靠强大的力量横行无忌,人类则利用智慧创造一切。他们都想错了,在这个看似荒谬的计划中,也许天烬才是那个主导者。   不知道宋承青现在如何了……   似是瞧出了他的心思,天烬淡淡警告道:“师弟如今很好,但你若是不配合,我便不能保证他的安危了。”   殷责道:“那你就祈祷自己不会出现差错吧。”   争锋相对间,远方一阵地动山摇,正是从石墙之处传来。   天烬道:“走吧,仪式要开始了。”   自从接触到异兽踪迹,它们的所作所为就一直困扰着众人,如今终于能一窥真相,纵然殷责心底存在无数复杂心绪,也不免有种即将揭开迷雾的兴奋感。   随着震荡出现的还有与无数道身影,其中几道遮天蔽日,几乎将这无人绝境占据的满满当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殷责和宋承青在钻研异兽方面可是下了很大一番苦功,轻易就将它们辨认了出来。   除开早有结怨的九尾,还有狰、驳、玃如、狌狌……   如此多的异兽,竟然悄无声息地在虞夏藏匿了这么久?殷责想到这里不禁后怕。   以现在玄门的整体实力,如果它们有心,只怕整个虞夏都无人可挡。   幸好,幸好它们的目的不在此处。   数双颜色各异的兽瞳紧紧盯着缓缓行近的二人,九尾张开血盆大口,冷冷道:“太白将升,阴阳交汇,天烬,你还不动手?”   她还在记恨当初意图亲近却被“天烬”打伤之事,打定了主意,待封印开启就将这人掳回青丘,日夜供自己采补!   天地契约又如何?山海卷分隔两端,那家伙即便不悦,也拿自己毫无办法。   焚春勾起一抹蔑笑,虽然不知那家伙的面目,但从它未参与开启封印一事看来,必然不是鸿蒙异兽。她轻飘飘地想道:与自己对战还需借助天烬的力量,如此孱弱,应当只是人间衍化的小小神灵。   若不是有天地契约,自己怎么会吃了个闷亏?!   焚春笑意淡去,看着天烬的目光充满了暴虐。天烬不为所动,越过众异兽来到石墙面前,殷责紧随其后。   他刚停下脚步,就觉一股巨大吸力自石墙处涌出,牢牢地固定住自己四肢百骸。天烬伸出一指,虚虚点在他右眼处。   修剪整齐的指甲距脆弱的眼部只有短短半寸,殷责瞳孔一缩,尘封几月的记忆瞬间苏醒——   “……不错,生气已化脉,再过数百年,便能凝血炼骨了。”   天烬语气淡然,却令人不寒而栗。   殷责没了武器,不假思索地从自己伤口处挖出残留的锐器,迅速抵在天烬脆弱的脖颈上,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天烬低低地笑了一声,道:“生气属阳,怨种为阴,人体承阴阳双力,或可成载体转换地脉。”   纵使听不懂,殷责也能感觉出这并不是什么赞美。他加重了手上力道,逼问道:“目、的。”   天烬无视脖颈上的刺痛,身形一晃便到了三米外,漠然道:“我等你主动成为地脉转换器的一天。”   荒谬!殷责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主动。”殷责扯出一抹讥笑。   “我给了你几个月的时间,让怨种、生气和你彻底融为一体。”天烬淡淡道,“虽说不尽人意,但也勉强能使用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闭卷(完结)   “放肆!”焚春怒吼道,狐尾张开,将那根竹竿绞成了齑粉!   离愿望仅剩一步,它们绝不允许任何东西破坏!   “放肆的是你们。”宋承青喘着粗气走近,“喜欢就留,腻了就走,天底下的好事都得归你们吗?”   他抬起头,冷冷望向沉浸在仪式中的天烬怒声骂道:“祭祀官,你也该清醒了!”说着身形一晃就要扑上去,却被众异兽牢牢挡在了外围。   看着面前形容各异的兽类,再看处在阴阳漩涡中心、已然快没了生命迹象的殷责,宋承青又急又怒,怀着一腔恨意不要命地和异兽们缠斗起来。   即便是蜉蝣撼树,他也要在这群畜生身上咬下一口肉!   宋承青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大局,无数文字糅杂淌动,绽出耀眼光芒,天烬面无表情地抽取着从殷责身躯流通而过的地脉之气,尽数献给了祭祀仪式。   仿佛来自远古的召唤,所有人、兽的脑海都响起了一声恢宏肃穆的钟声,面前的文字倏然消散,随即显现的是一个巨大的法阵,盘踞在天空,如同一只俯视众生的眼,尽显奥妙神秘。   “……是、是山海卷!”焚春激动道。   所有异兽都停下了动作,怀念而虔诚地注视着那只缓缓睁开的“眼睛”。   宋承青趁机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奔向天烬!   一条豹尾飞快缠住了他的腰,举到半空重重砸下!如此几次下来,即便宋承青恢复力惊人,一时半会儿也动弹不得。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异兽自然不会让他阻拦。   宋承青被倒吊在半空,嘴里的血沫呛进气管,窒息的痛楚席卷而来。他反手揪住豹尾,没了武器,还有手;没有了手,还有牙齿,哪怕只剩一丝希望,他也要抓住!   山海卷封的是天地,开卷犹如重辟,其中冲击岂是凡人之躯可以承受的,一旦封印解开,殷责首当其冲,必定尸骨无存!   他不能让殷责死,绝对不能!   在异兽眼中,他连蝼蚁都算不上,蝼蚁的挣扎就更不会被放在心上了。撕裂魂魄所带来的伤害的不可逆的,宋承青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咬牙强撑下的最好结果。一个人的魂魄能有多少,哪能经得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消耗?   再怎么心有不甘,他也只能徒劳地看着那只“眼睛”睁开一条狭长的缝隙。   仅仅半指,从里逸散而出的灵气就充沛得令人咂舌。   ……怪不得,这些异兽做梦都想回去。   故土近在咫尺,异兽们激动得纷纷狂叫,再顾不得其他,争相抢夺进入那道缝隙!豹尾倏然松开,宋承青重重坠到地上,长长的坚冰从后背直没入前胸,露出一截带着血肉的狰狞尖端。   宋承青伸手把胸前那截冰柱折断,摇晃着爬起来,瞳孔一缩,叫声支离破碎:“殷责!”   那个被他唿唤的人躺在冰天雪地中,胸膛起伏皆无,显然没了生息。   怎、怎么……怎么会这样?   宋承青拖着残躯奔过去,颤抖的手不停在殷责脸庞上方拂过,既想抱住他,又怕伤到他。   “殷、殷责?”怀中人面容平静,除了脸上身上沾的尘土石砾,都与平常别无二致。宋承青小心翼翼地探向他心口,只觉触感软绵,如同压上了一团破棉絮。   他唿吸急促,瞳孔剧烈收缩,怎么也不愿相信怀里这个破布沙袋似的男人会是自己的爱人。   “不、不会的,你不会死,我一定会救你的,你不会死……不会死!”   此时此刻,复仇或是阻止异兽都变得微不足道,他只想豁出一切救回殷责。   宋承青拼命聚起巫力,薄弱的魂魄承受不住发出令人齿寒的脆响,他却毫不顾忌,只专注于救治殷责一事。   指间好不容易凝起的一点儿巫力却如泡沫般转瞬即逝,一次、两次、三次……宋承青双目赤红,湿润的触感滑轮脸庞,分不出是血还是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冷静,一定会有办法的。   宋承青咬破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勐地转头望向天烬。   对方似乎有些力竭,正微微喘息着,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脑后。感受到宋承青热切的目光,天烬抬眸,听见对方带着哭腔恳求道:“师兄,你救救他吧,我求你了!”   “……我给过他活路。”虽然不一定能成,但做个植物人也好过肉糜一团,没想到殷责会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身躯容纳了山海开卷的冲击。   拜他所赐,地脉暂时还算稳定,周遭也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坏,原本计划中收拾残局的一环可以就此摒弃了。   宋承青和他相识多年,哪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当即咬牙恨声道:“……活路?你们谁给过他活路?!”   上位者一句轻描淡写的施舍,接下是受恩,不接是福薄!异兽想回故土,就用别人的命来填,凭什么?!   “就凭它为强,你为弱。”   宋承青冷笑道:“所以你甘心仰人鼻息?”   天烬慢慢走向他,声音轻得几乎飘散在风中:“……仰人鼻息,自然是不甘心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番外——便宜儿子   “老师,今天还是你的信!”   清脆的女声传入耳畔,仿佛平地落雷,骇得原本舒适小憩的男人面如土色,他强装镇定地端起杯子,只是微微打颤的手腕却让人怀疑他喝的是水还是毒?   陈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关切道:“老师,你没事吧?”   “……啊?没、没事。”宋承青说着,一口咬碎了杯沿。   陈虹:“……”   这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宋承青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随即展开信封,望着上面娟秀的字迹,不禁蹙起了眉头。   还是一样的内容……   他暗自咬牙,这叫什么事?偏生还被大狸那个二五仔透露给了殷责,弄得自己现在里外不是人,日夜求神拜佛祈祷他任务永不完成。   可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思索片刻,宋承青臭着一张脸出了门。   根据信上的地址,他很快就在某个西北大省找到了那家儿童福利院。   守门的老头见了生人很是警惕:“你是来干什么的?”   宋承青闻言,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信,咬牙从嘴里逼出几个字:“……我来,找我、儿、子。”   老头被这话震住了,又仔细核对了信件内容,饱含谴责的目光上下扫过宋承青,这才开门放他进去。   宋承青直奔办公室,经过一番漫长的沟通,仍是无法说服工作人员,反而将自己抛妻弃子的锅背得更紧了。   这可真是太冤了!   宋承青怒道:“无凭无据,你们怎么能笃定他就是我的儿子?”   院长将一张写着研究所地址、以及他名字的纸片甩了出来。   宋承青:“……这是污蔑。”   院长又将一个孩子抱了过来。   宋承青一见那孩子的相貌,就噎住了。   “你还不承认,看看,这眉毛、眼睛、嘴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几个老师也纷纷补充。   “还有耳朵上这颗痣……”   “就是,事实都摆在面前了……”   宋承青深受打击,虚弱道:“也不是都像我啊,我的鼻子哪儿有这么挺……”   院长道:“那就是像他母亲了。”说着,她蹲下身,温柔地问道:“青青啊,告诉院长阿姨,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呀?”   约一岁半大的孩子俨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认知,黑亮的眼睛眨了眨,羞涩而坚定地答道:“殷责,吾父名为殷责。”   宋承青:“……噶?”   心惊胆战了半个月,原来竟是殷责给自己戴了绿!   ——   两天后。   研究所,三方对峙,四猫吃瓜。   “说吧,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经过两天的相处,宋承青早已不把这幼童当做普通人对待,看上去虽然才一两岁,但心智可比大多数成人要成熟。   好不容易等回了殷责,他迫不及待就要开堂审判,全然不顾一头雾水的爱人。   殷责听了大狸的话,不悦道:“所以你认为这是我的孩子?”   他的眼睛在开启山海卷时就已经毁了,一边眼眶里嵌的是从福乐镇得来的蕉珠,另一边则几近雪白,走在路上没少吓哭人。宋承青却丝毫不憷,睨他一眼:“你没发现他的视线几乎全在你身上吗?带回家两天,正眼都没瞧过我们,开口第一句话居然就是叫你父亲……”   殷责无心反驳,看向端坐在对面的幼童,幼童察觉到了他探究的目光,主动开口回答:“父亲不必怀疑,吾确实是你的孩子。”   殷责:“……”   宋承青:“……呵呵。”   不等二人发问,幼童继续说道:“父亲曾以已躯承载阴阳,又得一丝鸿蒙灵气修复身体,所以才诞下了吾。”   宋承青惊讶地睁圆眼,扭头看向殷责,后者神情更是复杂。   二人怎么也想不到,原以为是玩笑的一桩乐事竟然成了真。   信,还是不信?   宋承青别扭极了,忍不住抬起下巴,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偷觑殷责的腹部。   殷责皱眉:“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宋承青小声嘀咕:“那天的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他既然能说出来,那还有假?”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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